对正统童话性别范式的挑战
简·约伦是一个多产的作家,也是幻想小说和儿童故事的编辑。《光明姐姐,黑暗姐姐》(Sister Light,Sister Dark)的封面上宣称这是她的第100本书,而在此之后她还不断有作品问世。她以童话为基础,既创作小说,也创作非小说作品。1992年的《野蔷薇》(Briar Rose)实际上是一本成人小说,把睡美人放到了二战和大屠杀的背景中去。《接触奇幻:儿童文学中的幻想、童话与民间故事》(Touch Magic:Fantasy,Faerie and Folklore in the Literature of Childhood)是非小说作品,提出用神话来丰富我们的生活。这本书的第一部分是《故事和讲述者》(“The Tale and the Teller”),介绍了佩罗和其他作家传抄的口头民间故事,并区分了佩罗的抄写本和安徒生的文学或艺术故事。这个区别在第二部分《接触奇幻》(“Touch Magic”)中被用于她自己的作品中,她认为自己的作品是民间元素和原创主题的融合,正是这种融合创造了文学故事。有趣的是,她认为灰姑娘在原创童话中更活跃,并指责沃尔特·迪斯尼创造了一个无助、不幸、可怜、无用的女主角,因此这个故事被大众误读,并可能永远失去了真正的意义。
《月亮绶带及其他童话》(Moon Ribbon and Other Tales)[22]是一本儿童故事书,其目标市场是10岁以下能够流利阅读的孩子。这本书在献辞中注明是献给这个时期美国许多重要的女性主义者,如戴尔(Dale)、南希(Nancy)、舒拉密斯(Shulam ith)和莫迪·夏娃(Monday Eve)。这本书的一大优点在于它再现了魔幻和幻想的情节,这是女性主义重写作品中常忽视的元素。叙述中展现了看似真实的和扰乱性的因素,它们使魔幻区别于现实,并在其中植入女性主义幻想。一些故事是对早期童话的重写:《月亮绶带》取代了《灰姑娘》,《玫瑰孩子》(“Rosechild”)取代了《拇指姑娘》(“Thumbelina”),《日月无光》(“Sans Soleil”)取代了《睡美人》,以及《月亮孩子》(“Moon Child”)取代了《丑小鸭》。虽然书中没有明确提到这些挪用,但了解到这一点会使读者对故事意义的理解更加透彻。
1977年,当女性主义对性别范式的批评占主导地位的时候(如利伯曼和德沃金批评童话中对顺从的表现),简·约伦的故事悄悄地挑战着对两性的传统期待。她进一步将魔幻作为女性智慧和“不同的”知识的象征,尤其将月亮作为象征女性和其他传统的标志,这一象征在1980年代被许多持本质主义论的女性主义者所采用。
书中的两个故事讨论了当代女性主义者关注的“美丽”的问题。《月亮绶带》中的女主角希尔娃其貌不扬,作者通过她的故事探讨了美丽之于女性的重要性的问题。在《日月无光》中女主角是美丽的,但故事主要表现的却是王子的美丽,这就打破了这一类型传统的性别期待。《日月无光》接受对“美丽”的表现,而《月亮绶带》则拒绝表现“美丽”,但两个故事都讨论了它的用途,希望引起人们对童话这一类型所表现的传统观点的警醒。
在《月亮绶带》中,希尔娃的房子属于她妈妈,直到她妈妈去世才转交给了爸爸。这与她遗赠给女儿的月亮绶带同属于母系传统(同样,希尔娃会为她的女儿保存它):“这是一条奇怪的绶带,它带着月光的颜色,因为它是用她妈妈和她妈妈的妈妈和她妈妈的妈妈的妈妈的银发织成的。”(第1页)故事开始时对希尔娃的构建是一个有爱心的、善良的和温顺的女孩。她丝毫不抱怨继母和异母的姊妹的虐待。她被当做佣人使唤,并被强迫睡在厨房的地板上,后来又在外面和动物睡在一起。通过月亮绶带的魔力和银发的妇人,希尔娃认识到顺从就意味着受剥削——“除非你愿意给予,否则谁也别想从你这里拿走……总是有选择的”(第12页)。故事结尾表现了她的勇敢、独立和自信。因此,与灰姑娘不同,她有着自己的想法,能够反抗不公正的继母,并战胜了三个对手,在妈妈的房子里获得了本来就属于她的位置。
《日月无光》中有一个与希尔娃相似的女主角,虽然这个女主角不需要学习怎样变得坚强和勇于进取。与女孩形成对比的是,男人都很胆怯和迷信。其中一个预言说,如果王子的美貌被太阳看到的话,他就会死去。公爵的女儿维嘉不相信这个迷信,认为它是没道理的:“太阳没有害处。它滋养大地,让所有生物成长。”(第32页)她勇敢地挑战国王和群臣,获得奖赏并嫁给王子。在这个重写的作品中,男性成了对女性进取心的奖赏品。白天她想和丈夫待在一起,于是巧妙地把王国里所有的公鸡都关了起来,这样它们就不会警告王子不让他接近太阳。在这个故事里,女性不仅机灵、聪明,而且在性方面是积极的。然而,她无法改变男性的迷信。王子一接触到太阳就倒在地上死了,伤心的维嘉揭示了这个故事的道德训诫:“有时候,我们所相信的,比事实还要强大。”(第39页)早期的童话会惩罚这种年轻女人的任性和诡计,但这个故事改变了这样的结尾,而是将女性的理智和勇气与男性的缺乏理智进行比较。这个道德训诫把“信念”作为文化构建,与现实进行对比。这个故事所涉及的不仅仅是角色转换,它还表达了性别构建的流动性。
在故事《蜂蜜和枝条制成的男孩》(“The Honey-Stick Boy”)中也能发现相似的内容和主题。在这个故事中,丈夫墨守成规,对蜂群灵魂的统治充满恐惧,而妻子有胆量说出自己的欲望,并独自从枝条和蜂蜜中创造了一个儿子。这个男孩很有教养、本性可爱、富有自我牺牲精神。这个文本在人物之间的交流中凸显了新的性别构建:“谁说男孩才是可爱的?”老人生硬地问道。“所有人都应该是可爱的,”女主人公回答道(第18页)。蜂群的灵魂欺骗老人使孩子溺水后,女主人公没有像读者期待的那样刻薄地指责老人[比如佩罗的《三个愿望》(“Three W ishes”)中纠缠不休的妻子]。故事再一次改变了传统童话中的性别偏见,因为女主人公豁达地面对了生活的变故:“这是让人伤心的,但不是悲惨的。因为她亲爱的丈夫还平安地活着,她还有回忆,很难说她最看重的是什么。”(第22页)
这种积极向善的女性形象在短篇故事《玫瑰孩子》中也有提及:一个老妇人发现玫瑰里有一个很小的婴儿,她问三个有权威的男性应该怎样照顾这个婴儿。这些男人都不能直接回答她,只顾自己思考这个问题,使她得到了错误的信息。但她自己渐渐用心体会到了怎样照顾这个婴儿,就像后来这个女孩照顾她一样。这个故事温和地嘲讽了父权制对女性的误解,以及它对女性彼此之间照顾和养育的能力的阻碍。
最后一个故事《月亮孩子》更具有指责意味。男人们是迷信的,他们崇拜太阳并恐惧黑暗,包括斯沃特伍德的森林。莫娜对森林里的奇观感到很新鲜,还给孩子们看她带来的月亮花和月亮石,但大人们把她赶出了村庄。整个社区都不接受莫娜,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并引起了大家对她的恐惧和迫害。莫娜在森林里过着自给自足的流亡生活,这与以男性为中心的充满迷信和恐惧的社区生活方式形成直接对比,女性作为“他者”被构建为勇敢、自主并能够辨明是非的形象,因为她拒绝父权制的视角,并拒绝接受因为和别人不一样(并跨越界限进行创新)而受到的守旧者的迫害。
除了这5个对正统童话性别范式的挑战外,约伦还创作了一个不同的故事。《在某个时候》(“Somewhen”)中的主角是男性,他很有进取心、勇于探险,而女性是更正统的形象:“一个可爱的姑娘,阳光为她梳理秀发,她的双手是用来推动摇篮的”(第44页),她和男人一起安居乐业。就这个故事本身而言,它很容易被认为是与男权中心的价值观相串通的,但如果将其置于其他5个故事的背景中,可以看出它试图创造正面的男性角色,以包含多种读者立场,并拒绝男性为中心的性别范式。
约伦故事中的家庭结构是一系列不同的、可行的关系,这种结构并不是表现理想的美国核心家庭模式。《日月无光》中只有父女或父子关系,是对公共标准和行为的观点的挑战。在《蜂蜜和枝条制成的男孩》中,小孩是女性从木棍和蜂蜜中创造出来的;在《玫瑰孩子》中,老妇人在一朵玫瑰里发现了小女孩。尽管两个故事中的母亲都精心地养育了孩子,但她们和孩子都没有血缘关系。《月亮绶带》中提到的主要关系是贪婪的继母和继女之间的关系,这与常规的母系姊妹的等级制度不同。在《月亮孩子》中,父母和孩子有血缘关系,但他们躲避自己的女儿并合谋赶走了她。约伦的童话讨论了家庭关系,并展现了一系列与常规不同的家庭关系。除了《在某个时候》这个非典型的故事,其他故事都没有把核心家庭当做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安排。
约伦对魔幻故事的创作是建立在塑造女性作为“他者”的基础之上的,为展现女性能力提供了可能,这尤其表现在用月亮作为象征的两个故事里。两个故事中不确定的中间状态,与男性角色创造的确定的迷信界限完全相反。第一个故事中的月亮绶带被描写为“既粗糙又光滑的”(第3页)。它能神奇地变成一条河,把主角载到一个她不确定是做梦还是死了的地方。在“那座既像又不像她已经离开的”(第5页)房子的门口,希尔娃“害怕敲门,但同样不敢不敲”(第5页)。女孩产生这些矛盾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在冒险开始时缺乏内在的力量。当她获得越来越多的勇气和独立,她的矛盾就会越来越少。故事中的其他方面也模糊了确定的界限,这在塑造有魔力的银发妇人这一形象时最为明显。当希尔娃仍然胆怯时,这个妇人就像是她的妈妈;当希尔娃变得更坚强时,这个妇人则像是她的姐姐。在她的陪伴下,希尔娃变得对现实更有洞察力,更积极地创造自己的命运。
《月亮孩子》对斯沃特伍德森林奇观的描述也是充满了相似的矛盾:“有一个地方……在森林深处,不是黑夜也不是白天,在那里阳光和阴影相遇并以不断变换的方式共舞。”(第51页)充满恐惧心理的守旧社区毁掉了莫娜的礼物并赶走了她,但他们无法让孩子们忘记她曾经的印记。故事强化了她存在的力量,很多年以后,孩子们仍然在森林里寻找她:“她总在很远的地方等待,在穿过黑暗的地方,在那里阳光和阴影相遇并以不断变换的方式共舞。”(第54页)
童话以简单的形式表达了女性特质的流动性、对顺从社会道德规范的做法的摒弃以及对等级差别的淡化。故事中关于矛盾的描写,很明显与女性特质和女性对世界的看法有关,在表现差异的同时并没有排斥固有的理性。约伦的故事面向青少年读者,以易于理解的形式表现了复杂的英美女性主义理论和观点。它对读者立场表示了疑问,而不强调任何公开的道德训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