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英山村

▶杳杳英山村

英山山脉位于宁溪、富山与上郑之间的深山里,是我很早就想来的地方。懵懂中有次被人带到一极幽的山林里,溪上一帘瀑布轰然而下,我们在瀑布下的大石上坐了好久,看清澈的水潺潺而过。人说这是英山瀑布,山上有大英山、小英山两个村庄。梦般的经历,只记得中间那一段,至于如何到达与离去,却是一片空白。

每次去直岗村的大姑姑家,父亲总要指着黄岩溪对面的连绵青山说,这山上有大小英山两个村庄,可以从对面沿山路爬上去。他年轻时上去过,总是念念不忘。父亲每次都说,却每次都只说这么多。英山在我心中便日渐神秘撩人,搞得我心痒难忍,真的是非走不可了。

英山位于宁溪、富山与上郑之间,虽属宁溪,却离富山与上郑更近,小英山村地界以山脊为界,山背后就是上郑乡辖地。但我们必须从宁溪的上蒋岙村上山,那里有一条蒋英路直达大小英山村。

从上蒋岙村头的觉慈寺拐入蒋英路,沿溪流上山。上蒋岙村村头有棵大樟树,也算得源远流长,拥有一个在古代声名远播的觉慈寺。明代名僧宗泐曾因胡惟慵案受牵连,回到台州,在此主持,至洪武十九年(1386)离开,复诏住南京天界寺。

从山脚的村庄至英山村,山高路弯,森林稠密,开阔处见丛山绵密,村庄杳然。蜿蜒约6公里,来到了英山水库大坝处。丛山围绕的高山峡谷间,猛然出现的一方水域自是让人满心欢喜,大家立马下车,跑到大坝上。

置身于崇山峻岭,初冬的空气依然温暖如春,清新怡人,眼前翡翠般的湖水平静如镜,四周林木与尽头那幢白房子的倒影历历。站在坝前,扑面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安静与纯净,这份安静与纯净似能融化一切的忧愁烦恼与世俗喧嚣,内心也瞬间如湖面般波澜不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碧水群山与蓝天白云,仿若一切静止。如此纯净安然的湖泊,生活着濒临灭绝、对生存环境要求极高的桃花水母,它是一种古老而珍稀的腔肠动物,已有15亿年以上的生存历史,是地球上最低等级的生物,人称“水中大熊猫”,属于世界保护级别最高的“极危生物”,是中国保护动物红色目录中的一级保护动物。有报道,2011年11月15日,村民张勇首次在此发现桃花水母,英山湖从此有了别样的意义。想来英山的水系中一直就生存着桃花水母,虽然它的个体生命只有二三个月,却代代相传了十几亿年,这样的空气与水质,自是难寻。

湖的尽头是大英山村,大家都被这样静谧美丽的高山湖泊吸引,决定绕湖前往英山村。

穿过大坝,山林间有条古道蜿蜒,林木藤蔓茂盛,山道倒也干净,没有荒废的痕迹。林下颇湿滑,到处溪水潺潺,水边高大的池杉已泛黄,衬着青翠的竹林与碧绿的湖水,还有高远纯净的蓝天白云,有着无法言说的旷远。废弃的石墙内外,千里光灿烂无比,艳黄小巧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道旁则是丛丛密集的紫苏,串串翠紫的小花儿争相怒放。这样的海拔,正是千里光与紫苏的地盘,它们将初冬的山林装点得如春天般烂漫。尚完整的石头路廊掩于芳草之间,静寂辽远,让人遥想当年的喧嚣。行至一开阔处,两幢老屋相依,几间砖瓦房尚坚固,却早已废弃,旁边的石木房子还住人。房后满坡青青翠竹,房前土地广大肥沃,种着不少蔬菜,还有一树累累金橘,不远处湖面宽阔,小路弯弯而过,仙境般美好,真正是“风起一湖白浪,满路黄花紫花。”想起明僧宗泐的《道旁屋》:“道旁谁家有古屋,主人不在行人宿。门户萧条四壁空,野草依然映阶绿。”感觉真的好贴切。

湖尽头的英山村,石木房屋镶嵌于溪流与梯田间,间或的几幢新房错落其间。依山傍水面湖的山村,多么安娴美丽!然在田里劳作的都是老人,这也是一个正在逝去的村庄,溪水潺潺,石墙苍凉,空气中流淌着静美而忧伤的气息。

村旁有道继续上山,行8公里后就是尽头小英山村。途中还有一个小自然村,幢幢石屋坚固完整,高大的柿树挂满艳红的柿子,冬日午后的阳光倾泻下来,衬着斑驳古旧的墙壁,一派盎然暖意。一对老夫妇热情地邀我们去摘屋后的柿子,说是反正也是种来看看的,想要就摘去。

山道蜿蜒,然沿途风景怡然:山峦叠嶂,壮阔如画;远处山谷里的村庄沿黄岩溪排列,屋舍井然,溪滩宽阔,满溢江南的秀气。过了最高处,山道一路下行,穿过一片长长的苦竹林,至一宽敞谷地,便是小英山村。

小英山村没有宽广的湖面,却是一个比大英山更怡然的处所。海拔更高,谷地平坦宽敞,阳光相对也充裕得多。四围的群山,翠竹茂密,除了艳红的村庙与对面的一幢新造小楼,整个村庄都是石木结构的山地建筑,古朴雅致,颇有年代感。残墙断壁间芳草如茵,在冬日里依然青翠,花朵争相怒放,正在其间吃草的羊儿好奇地注视着突然闯入的我们。这些残墙与石窗依然有着优美的线条,村口的老人说,二十年前的大火烧毁了25间全村年代最久也最好的房子,这些房子雕梁画栋,极尽华美,都是原先的大户之家。老人惋惜连连,而我们在废墟间行走也能感受到曾经的气势。沧桑残缺的石壁,圆润乌石铺就的纵横小巷都在默默诉说曾经的一切。

村里的建筑都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至八九十年代的,年代不同,建筑样式也便稍有差别,这从泥墙与石墙的构造中就能分辨。村庄里溪流纵横,每一条小溪都水量充沛,哗然的水声回落在山村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村人也更加纯朴,他们总是热情地邀人去家里吃东西,正晒番薯肚肚的非要塞几块给你品尝。冬日里农活不多,很多人在晒番薯肚肚与番薯丝,也有人家在晒菜干,人人家里都做了米酒,缸缸米酒散发出浓郁芳香。这些都是山村农家自享的味道,于村人来说平淡而理所当然,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延续。而于外人,却都是难得的美味,这份传承的舌尖上的味道,在城市里早已荡然无存。

村庄四周梯田井然,有老人在田间劳作。这里的梯田几乎不曾有荒废的痕迹,茅杆花儿也只是在溪流旁零星摇曳。冬日的梯田间,种满各种蔬菜,还有很大的一片猕猴桃林,叶片尚在,健壮而蓬勃。在高处俯瞰,山村祥和安定,闲散的老人们坐在村庄开阔处晒太阳。不知当年的宗泐禅师是否涉足这片山林,总觉得这位应命出使西域,历时五年,“涉流沙,度葱岭,遍游西天,通诚佛域”,于洪武十五年(1382年)取得《庄严宝王》《文殊》《真空名义》等经文的高僧是优雅的,他才情兼具,在世俗禅林间出入无痕,正如他自己言,既可以拥有“寂寞观明月,逍遥对白云”的悠然自得,也可以有“平生重然诺,意气横高秋。拔剑悲风吼,上马行报仇”的侠客豪气。读他的《登高丘而望远海》,其中的气势不输太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若不为僧,又该是位多么豪情的诗人!一代高僧早已远去,山脚下的觉慈寺依然安静而寂寥,年轻的方丈干净清爽,守着这一方净土默默修行。

岁末青青,乱藤络杪。山中的黄昏来得尤其早,不到四点,阳光已如夕阳,谷地里只有屋顶上还有些许阳光照拂。与村头的老人告别,我们也踏上归途。宁静祥和的英山村,让我的心也踏实静谧。想着“心非樯上帆,随风岂舒卷?但得红芳迟,何辞岁年晚。”看一路的山花烂漫与旧房青涧,到底还是江南好,纵是岁晚,依然苍翠温暖,自会“萧散世念疏,淡泊道心朗”,心里明朗而愉悦。

(201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