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大小浦
大小浦村位于下大陈,是个几近荒废的小渔村,寥落,却安娴。
从环岛公路拐入一条下山的小路,风突然就大了,吹得人发冷。半山建有岛上唯一的一座水库,是岛上的淡水水源地,水库周围山林植被繁茂,水色澄碧。大小浦村就在大坝下面。站在大坝上,一边是幽静碧绿的湖面,一边却是波涛汹涌的碧蓝大海,大小浦就在这窄窄的海湾峡谷间。
紧挨大坝底部的是村里最闪亮的建筑威武庙,枣红色的外墙漆刚涂过,还非常新,庙里供奉的是民族英雄郑成功。海岛和渔村一般供奉妈祖,下大陈山上就有一座天后宫。不过郑成功是大小浦村的神,渔民每次出海前都要来庙里祭拜以保平安,想必以前海上常有海盗出没。
村里一律是石头房子,沿海湾依山势而建,年代已久远,有些只剩断垣残壁,残墙上青藤漫漫。在村里遇两位大姐正在织补渔网,说早不住村里了,都已搬到椒江城里,休渔期回来补一下渔网,她们的老公还是要打鱼的。大小浦村的原住民都在1955年被国民党带往台湾了,她们都是后来从其他地方移民过来的。这些房子也都是原住民留下的,只因他们住着年年维护才不致倒塌。大姐说前些年也有回来祭祖的村民,有些人条件好了已移民美国,很多人在台湾还是过得很艰辛,来一趟就要花去两三年的积蓄,况且他们都已老,难得再来了。台湾现在还有不少大陈村,在那些村庄里生活的大陈人依然乡音未改,思乡情浓。他们包粽子、酿桂花酒、吃食饼筒、手制年糕等。回家一直是那些老人心底的伤痛,而能回家祭祖往往也是他们的奢望。我想,他们每每在制作与品味家乡的传统食物,遥望海峡对岸,寻找故乡的方向时,必能感受到深浓的乡愁。
大小浦村名来源于村口有大小两个浦口,两浦口之间隔一小山。在大浦口拿根竹竿钓鱼的大爷告诉我们,他今年81岁,横街人,来大陈已61年。那时年轻,听说好玩就跟来了,住下至今。他刚来时满山都是石头房子,如今大家又都住到椒江城里去了,村里只剩五六个老人,很多房子也都已倒塌无踪,重新融入山林。
我们去小浦口的礁石上捡贝壳,礁石间到处是螺丝与鲜贝,尤其多的是行动敏捷的寄居蟹。正乐在其中,大爷喊我们快回,说是涨潮了,危险!这期间大爷钓了五六条岩头老虎鱼,小小的,都送我们了。大爷是个幽默诙谐、豁达豪爽之人,他的儿女都安家在椒江城内,他说他最不喜欢住城里,做城里人太烦,每天出门怀里还要揣串钥匙,太不好了。他这一辈子住这儿,从不用钥匙的,不管出去多长时间都不必锁门。这里的生活简单、安静,平时种点蔬菜、钓钓鱼,吹吹海风,神仙的日子!收起钓竿,大爷竭力邀我们去他家拿些土豆与蚕豆,是他自己种的,还说家里有苹果,让我们去吃。
不过大爷家真是打理得分外整洁有序,院子里的廊下挂着一箩箩土豆、蚕豆等刚采摘的蔬菜,地上、灶台上、桌子上、楼梯上都纤尘不染,超级干净。我们去时大妈正提着篮蔬菜回家,两人目光交融,宁静甜蜜,脸泛红光,看得人分外感动。两心若相印,身在何处不重要,天涯海角都是温暖的家。真正如苏子言:“此心安处是吾乡。”
想起在渔师庙遇到的那位95岁老婆婆,心地善良、超级健康又健谈,至今还独自主持打理鱼师庙的日常事务。老婆婆说她每天都在念经,保佑天下太平,希望每个人都幸福安康,只有国家好、天下人都好,她也就好了。想来海岛上老人们的健康密码也许就是始终处于热爱生活、恬淡寡欲,渐至无我的状态吧。
告别大爷一家已近中午,村里的几位老人也都坐着小船出海归来了,他们的家无一例外都是干净整洁的。
站在高处,大小浦村的石屋散落于峡谷间山坡上,安静极了,这一片小小的海湾实在是很美。而大爷,还在院子里望着我们。
话说晚上回家,拿着大爷给的岩头老虎鱼烧了一碗鱼汤,真正是从未有过地鲜美。
角落里的大小浦,再过几十年,也许就会彻底荒芜了,青藤会渐渐弥漫石屋,最终将成为一个绿野仙踪似的所在。而我总会记得大爷,他的生活态度,他的简单温暖的家,还有深藏于海湾深处的大小浦村。
(201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