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纳斯·禾木
十余年前，带着尚读小学的女儿，走过一次喀纳斯，美到无言，那是我第一次深深理解“天堂”与“秘境”的含义。以致女儿高中时，还写过一篇追忆文章，对此行依然念念不忘，那是她年少人生里最美的一次旅行。
那时的布尔津县城，小巧娴静，街道纤尘不染。当地人之纯朴礼让也让我记忆深刻。在街头小贩处买个梨，他会替你削好，不小心有梨皮掉地上了，立马会捡起放垃圾袋里；去小店里问个事儿，店主会送你自家做的酸奶喝。从布尔津至喀纳斯，一路草场丰茂，山体线条柔美异常，炊烟处有朵朵白云般的蒙古包，草原上牛羊成群，飘散着牧场特有的气息。北疆草原，晴雨转换迅捷，草场景致也瞬间迥异，总是让我们惊叹。而那时的喀纳斯，纯粹宁静，村中除了一个小诊所，没有任何商店，也几无外人，村人出门都骑马。那时白桦树正欲转黄，住在喀纳斯河边原木搭成的瓦楞房里，河水冰冷刺骨。大家都喜欢在河边捡小石子，还真的去友谊峰雪水融化的河里漂流了一回，冻得骨骼生痛，却也畅快淋漓。牛奶般的喀纳斯湖水令人沉醉不已。时光流逝，这一幕一幕却时时忆起，从见到的那一刻起，它便永留心中。这么多年来，尽管很多后去的朋友说，喀纳斯很商业化了，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而我，却始终盼着能再见的那一刻。在阿勒泰前往布尔津途中，一遍遍回忆着当年的布尔津与喀纳斯，充满兴奋，竟也无心路上景致。
然布尔津已不再干净安静，到处是房子，到处是酒店，也到处是游客。原定的酒店突然说没房，在城里转了好久，后在一十字路口寻到一间，一晚四百多。然住下来后才晓得是家黑店，水龙头一碰就掉、抽水马桶没水、房门开了就很难关上、插座没电、电灯不亮、窗帘只有半片，路灯的光就权当灯光，想想第二天三点就得起床，权且将就。可我的手机却突然莫名掉在黑乎乎的洗手间，彻底歇菜，于是急匆匆跑去寻找手机店。这里的商店夜晚不营业，终于赶在下班前寻到，店里却说这种手机在布尔津修不了。买了新手机，刷卡机信号不好，卡又刷不成，大伙儿只好凑钱给我买手机。折腾一番，待寻到一饭店，大家早已饥肠辘辘。
凌晨三点，简单洗涮下，拿上昨晚超市买的面包，匆匆上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车多得完全出乎意料。漆黑的天幕下，一路车灯绵延不绝，车堵如龟行。终于到得喀纳斯景区门口，那份热闹还是让人目瞪口呆。我们推着行李箱，在雨地里艰难前行，排队购票、再排队上车，到达喀纳斯山庄已是中午。
再一次置身喀纳斯，却令人心痛。这是又一个被过度消费的地方，喀纳斯湖水仍然一如既然往地绿，可湖边与河边已完全公园化。不再有原住民，真正的图瓦人都迁走了，所有能见到的房子都是宾馆，人声鼎沸，物价高涨，寻不着一丝原先的痕迹，所谓“天堂”与“秘境”，只能在记忆深处。那时，多么喜欢坐在叶尔德西老人的瓦楞房里，喝着他自酿的马奶酒，听他用草笛吹奏的乐曲，深沉舒缓、略带悲凉，古意浓郁。草笛是古老的乐器，叫胡笳，也称潮尔、冒顿潮尔、楚尔、楚吾尔，曾流行于阿勒泰地区，用芦苇茎秆做，苇秆上有三个孔，形似笛子，也似维吾尔族的巴拉曼。制作与吹奏的难度非常大，一般都是吹奏者自己做的，楚尔的三个孔能吹出五声六音，吹奏时靠舌尖控制气量，能同时吹奏出两个声部（喉咙震颤发出和声，舌尖控制吹出旋律），独特而神奇。老人吹奏时完全沉湎其中，感觉他已离开房间，置身于莽莽草原。老人说楚尔很容易坏，没吹多久就要重做，而挑选适合做楚尔的苇秆很难。老人当时是喀纳斯湖畔唯一能制作并吹奏楚尔的图瓦人，在我们离开没几年后也去世了。而如今，没有图瓦人的喀纳斯湖似乎失了根，失了灵魂，不再给人安宁与笃定。即便晨昏时分游人不多，行走湖边尚安静，却也只是公园而已，不再有生活气息。
想起有次在仙霞古道遇见的一位北京大姐，她说廿八都是个多么美丽的古镇，好想再去一次，但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去，怕自己失望。北京大姐宁愿擦肩而过也要珍藏初见时的惊艳，那真是最明智的选择。而我的喀纳斯，现在却也只是徒有其表而已，离开时竟无丝毫留恋。
从贾登峪前往禾木途中，车少人稀，景致却极为震撼，一时让人想起当年的喀纳斯。只是不多久就到禾木景区的门口，自驾车一律不让进，要买昂贵的区间车票与门票。幸好禾木游人还不是那么多，拖着行李的我们，等区间车不必排长队。我们订的客栈是一片小木屋，位于村外的小山坡上，虽然价格高些，倒也宁静开阔，鲜花簇拥，比起喀纳斯来要值很多。傍晚，沿山坡去禾木村里闲逛，村里的建筑基本还保留图瓦人的传统建筑，但村里的原住民也很少了，绝大部分都是客栈，商业化程度比喀纳斯要好些，还能寻到些牧村的气息。幸运的是，下雨、雨后的云雾缭绕、阳光明媚下的草原都被我们遇上了，雪山、森林、草地、蓝天白云、层林尽染，晨昏间的娴静美好，让我们的禾木之行很温馨。
只是，能明显感受到，禾木正朝着喀纳斯的模式飞奔而去，不久的将来，定是又一个喀纳斯，山川依旧，内容却尽失，魅力也将渐消。
离开喀纳斯与禾木，没有丝毫留恋，这于我既意外又意料之中。开发与保护似乎是永远的矛盾体。
美景依旧，气质却不再。不只是喀纳斯与禾木，几乎所有的成熟景区都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