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后记

总是这么散漫,喜欢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喜欢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喜欢纳兰的《木兰辞·拟古决绝词柬友》,也喜欢木心的《从前慢》。而曾经行走过的那些风景,再去时,往往已面目全非。如今的世界,最大的特点就是快,一切都日新月异,今日全无昨日之影。所谓传承,往往成空;而乡愁,也再无依托。我的家乡,很多都已不再是我文字里记载的模样。城乡的界线已模糊,没有黑土地,到哪儿都往往是一片废墟与废墟之上正在矗立的高楼。我只能站在废墟上,仰望那冰冷的混凝土建筑,想象这些废墟上将现的幢幢高楼,回忆曾经有过的小桥流水稻田人家、青山绿水烟雨小草,还有那让人回味不已的石板小巷、岁月留存下来的文明遗存与轻言细语。乡愁,终成心愁。我们已坐上一列没有站点的欲望列车,高速而粗糙,对自然山川、宇宙万物不再敬畏,有害无害也只从人类自身利益出发。我们这一代,前所未有地着急,巴不得将子孙万代的活儿全都干了。

在大师们层出不穷的今日,我独敬重另类的王澍,文人的风骨深入他的建筑中,令建筑充满温暖与亲切,重新唤回人们对一个城市的美好记忆。他设计的建筑,融传承与创意,超越时间与地域、文化与种族,令人在不经意的漫游状态中,恍若穿越,望见儿时的青山,回到那个你曾经生活或是不曾生活过的时空里,曾经在血脉里留存的气韵突然复活。我也感动于他的梦想: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废除使用混凝土。

当我在细雨霏霏的冬日,行走于家乡正在拆除的石板巷里,感受那份寂寥、凄清与惆怅时,同学说:“岂止是石板巷,我们所有的记忆都已无所适从。”太多的人似乎都有这份无奈与感伤。因了这份无所适从,才会有那么多人赶到宁波博物馆,就为了去触摸那面瓦片墙;因了这份无所适从,人们才会纷涌至南宋御街,寻找曾经的记忆。有时想,这是不是佛法所说的末法时代呢?然想起《金刚经》里的末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便也释然。

行走与回忆,家乡与他乡,重要的是心安。那一天,在高山之巅的英盟,寒意深厚,细雨横斜,听水看雾,曾写:“寒雨入山,涧水自流;烟雨濛濛,独上石桥。水跌高崖,轰然成瀑;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好鸟相鸣,嘤嘤成韵。绵绵相思,缕缕闲愁,随水去也。云霞缥缈,家园何在?吾心安处。”想起苏子虽一生坎坷,四处辗转,却始终旷达,也正是心安之故吧,柔奴的“此心安处是吾乡”也是他一生真实心境的写照。

这本文集是我这些年来的行走感悟,有行走过的风景,有行走时遇见的人,有行走时的情怀,也有对家人的念想。汪曾祺说,一篇小说是作者与读者共同创作的。我深以为然,作者写下的文章只是含苞的花蕾,读者的阅读才是催其绽放的阳光雨露。我的文字,也等待邂逅它们的有缘人。

柠 檬

201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