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河行走

哈巴河行走

哈巴河县位于阿尔泰山南麓,是新疆的西北边缘,西、北分别与哈萨克斯坦、俄罗斯接壤,边境线长320公里。“哈巴”一词系蒙语,《西域图文志》称:“哈巴为小鱼名,河出此小鱼故名。”哈萨克语亦可意为森林茂密。县境内主要有额尔齐斯河、哈巴河、别列孜河、阿拉克别克河,而哈巴河是额尔齐斯河支流中仅次于布尔津河的第二大支流。

布尔津西去哈巴河很近,一路风光奇特,一边是沙漠与风车,一边却是农田森林。县城更是道路宽敞、林木茂盛。安顿下来后天色尚早,回到与哈巴河县交界处的布尔津境内,去五彩滩看夕阳。五彩滩是一处典型的雅丹地貌,位于额尔齐斯河北岸,岩石以红色为主,间以绿、紫、黄、白、黑及过渡色彩,日落时分最为艳丽。我们到达时,正是夕阳西沉,急急奔至河边,那份斑斓的色彩还是出乎意料,夕照下的五彩滩娇艳又不失妩媚。湛蓝无云的天空中始见一轮圆月,太阳已近地平线,边缘漾着一轮七彩光环,西边的天际始呈金黄,渐至橘色,后是暖暖的红色。天空的湛蓝渐暗,而月更明了,五彩滩也更绚烂。走在彩色的沟壑之间,看着静静流淌的额尔齐斯河,还有河对岸随风荡漾的成片芦苇,真的是好奇妙的感觉。突然有人喊,今天是中秋,要与月亮来个合影。于是很多人在小桥上与月亮合影了。天空渐暗,五彩滩的色彩也渐渐退去,而月亮却更圆更亮了,西边沙漠上的风车也成了一个个剪影,静谧美好。突然想起高适的“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不知下雪时节,对岸的苇丛里是否会有大雁。中秋夜,圆月当空、静水相伴、柔风拂面,在这样遥远的天空下,多么难得!

次日一早,在边防派出所办好边防证,便直奔白沙湖。白沙湖离县城约100公里,位于建设兵团185团三连。

风景总是在路上,前往白沙湖途中,景致丰满多样,让人流连不已。出城没多久,便穿行在一片绵长壮观的白桦林中,这是哈巴河滩漫上的原生白桦林,林下水浅草肥,密密的银白树干亭亭玉立,桦叶尚绿,与林下的草儿相映,林间日光斑驳,仿若梦境。走完长长的绿色走廊,左拐入兵团的柏油小路,两边尽是庄稼地,鸟迷朋友在此不断有新发现。不久便现荒漠,渐又成沙漠。然后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方如湾月般的水域,如镜的水面仿佛一块蓝色绸缎,映着无云的湛蓝天空,映着水边零星的树木。这,就是传说中的额尔齐斯河月亮湾吗?我们看得有些呆,这样沉静的额尔齐斯河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它深入沙漠之中,不似喀纳斯河月亮湾的华丽璀璨与人烟鼎沸,异常安宁。戈壁沙漠,人烟杳无。偶尔有辆车停驻水边,也只是安静地坐着,感受天地的旷远无垠。首次见额尔齐斯河,是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穿越了很长时间后,突然一条大河横亘面前,站在河边,劲风呼啸,水流湍急,苍茫而辽远,迥然于江南所有的河流,竟有些激动,这是我在地图上那么熟悉的一条河,真正置身于此,却别有滋味。《西域同文志》称:“准噶尔语额尔齐斯,遒紧之谓。地有河流湍急故名。”前些日子在富蕴的额尔齐斯大峡谷,领略了它的源头风光,昨日的五彩滩边它温柔多彩。而此刻的它,又沉静得让人动容。想来,每一条流向不同大洋的河流都有不一样的气质。而额尔齐斯河,是国内唯一流向北冰洋的河流,却是这么丰满潋滟,让人迷恋。

呆立一会儿,戈壁滩上的阳光实在猛烈,继续上路,边境公路虽窄,路况却好,路边有很多被遗弃的房子,还有干涸的河道,想来这一带曾经也是宜居的。等到路边有行道树时,就已到185团部。进了大门,树林更密,地里种满庄稼。摘下来的艳黄南瓜圆溜溜的,铺满庄稼地,很是壮观,也很让人疑惑,不明白南瓜何以要放在太阳底下晒。后来在三连,吃到现剖现挖现炒的香喷喷无壳南瓜籽,才知道这些南瓜几乎没肉也没什么水分,满肚子的无壳南瓜籽儿,平时撒在糕点上的南瓜籽儿就是这种。一路傍着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的界河阿拉克别克河前行,最近处也就几米的距离,不多久就到三连。

白沙湖就位于三连所在地,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西北边缘。湖边地上刻有一行字:“边境风景线,传奇185”。这确实是一道最美的边境风景线,美得不可思议。它孤悬沙山山脚下,没有入水口,却能长年水位恒定,在茫茫沙山之间是一个奇迹般的存在,犹如沙漠之睛,有着江南的清丽与大漠戈壁的空阔辽远,动人心魄。湖被沙山包围,环湖四周分布着不同生境的几层植被,湖周约50米以外,沙丘上生长着爬地柏,丘间地生长着额河杨、山植、白柳、绣线菊等植物,湖岸边混生着高大茂密的银灰杨、白杨、白桦,湖水四周环生着密密丛丛的芦苇、菖蒲等水生植物。湖的一角长满睡莲,绿叶红花静卧水面,一时疑为江南,据说是某位知青从遥远的家乡带来种下的。静观睡莲,心为之动,不知道这位知青是否已回归故乡,此处今日与县城虽有班车,交通也并不方便,当年更是艰难,年轻的他奔赴遥远的边疆开荒拓土,纵然豪情满怀,却也有着深重的乡恋,而睡莲,是水乡的标志,唯有它们,可稍解思乡之情。这遥远的乡愁,震撼着每一位旅人。静寂的白沙湖,绸缎般的水面不着一丝涟漪,平滑如镜!映着岸边的水草与林木,映着不远处的沙山,映着湛蓝的天空,真正的水天一色啊!白桦树叶儿开始泛黄变红,有些叶片已落尽。喜欢落尽叶片儿的白桦树,银白修直的枝干苍茫向天,透着一股不可言说的苍凉与豪迈。这片中国最西北的白桦林,日月轮回间,是否也曾见证,屯垦人艰辛与他们曾经激情燃烧的峥嵘与沧桑。

立于高处远眺,西边不远处便是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的界河阿拉克别克河,想来是界河的水直通湖底,给予其源源不断的补给吧。可白沙湖,却是我此次北疆之行最大的惊艳,它的沉静安娴世所罕见,与它相处,心中思绪非言语能表达,唯置身其中才能深深意会。

不过,这么美丽宁静的风景,也是185团的战友们用血肉之躯捍卫的。185团成立于20世纪60年代,第一代兵团人带着年轻人的激情,远离故土,住在阴暗、潮湿、狭窄的地窝子里,在荒漠里开垦出大片农地。至今,连队职工依然肩负屯垦戍边的双重职责,劳动与边防巡逻两不误。有首诗形象地道出了他们的日常生活:“我家住在路尽头,界碑就在房后头。界河边上种庄稼,边境线旁牧牛羊。”我们路过的桑德克哨所是185团的哨所,在这渺无人烟的边境线上,一个哨所、一个界碑、一条界河、一座大山和一片无垠的戈壁沙漠,兵团人马军武、张正美夫妇默默坚守了二十余载。

中国与哈萨克斯坦的国界线以界河主河道中心线为准,然阿拉克别克河与所有沙漠河流一样,也是一条行踪不定的河,每发一次大水都有可能使国界线东西飘移。一九八八年阿拉克别克河突发大水,洪水朝中方土地汹涌而来,根据以界河中心线为界的国际惯例,一旦河水向我方境内改道,中哈国界就将重新划分。为此,兵团战士奋战8天8夜,终于让河水重归故道,没有流失一寸国土。由于185团始终如一的坚守与事实居住,1997年,中哈确权勘界,这55.5平方公里曾存在争议的土地,永久划入中国版图。国家的完整,离不开这些辛勤屯边的兵团人,他们的爱平凡、具体却深沉,细微处让人感动不已。没有他们的默默奉献,今日,我也不可能踏上这片天堂般的土地。

哈巴河县,一个安宁的边疆小城。转身,离去,心生不舍。佛说:“缘起即灭,缘生已空”,随缘就好。

离开哈巴河县,我们就真正踏上了归途,天黑之时,在克拉玛依借宿一晚,翌日回到乌鲁木齐,街边的行道树上依然结满海棠果,而我们,又要离开了。新疆,是我心中遥远的爱,每一次的行走,都不舍依恋。木垒胡杨的沧桑遒劲、五彩城的异星球特质、乌伦古湖的辽阔似海、额尔齐斯大峡谷的灵动丰满、喀纳斯的热闹、禾木的辽阔草场、白沙湖的遗世独立、路途上的缤纷,都是我心中不可重复的景致。行走,似乎是永不疲惫,体味那些迥然的风景与不可言说的思绪,感受旅途的沉静与孤寂,尤其是单车置身于苍茫大地间,人烟渺渺,心驰神往,这也许是我醉心于新疆的一大缘由。置身人烟杳无的旷野,人会渐入“恬淡虚无、精神内守”的状态,这种非主流行走,更易带来天人合一的愉悦感。

离开之时,想起谈笑靖的《行者》,它且能道出我对新疆、对行走的些许心绪,那么,就以此作结,期待下一次的南疆之行吧: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你的表情总是很温暖

像一阵无心的阳光

扬起我心上的柔软尘埃

本来要哭出的眼泪就此忍住

忍不住的

是拔足向你奔去的

愿望

就像是一座山

你端坐在我微仰目光的前方

当我还在犹豫

你已经敞开所有

行走的秘道

指引我穿越莫名的忧伤

在步履最蹒跚的时候你说

山其实

不需要被仰望

他更愿意给你一个新高度

去自由而庄严地

回身俯瞰

(2017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