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 赏

◆鉴 赏

中国第五代电影风格沉重而悲怆,在80年代的探索电影中形成了与前几代电影美学风格不一样的特征,成为宏观反思的民族寓言。在中国电影史上第五代电影是影响最深远的一代,它带领中国电影真正走向了世界。其中,陈凯歌的《黄土地》就是中国第五代电影的一面旗帜。

影片《黄土地》所展示的故事虽然简单却令人震撼,从表面上看,影片讲述了一个在陕北农村封建包办婚姻制度下一位少女的逃婚故事,而实际内涵则是整个黄土地上贫苦与悲哀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影片故事的结构并不十分曲折,完全是按照时间的发展顺序娓娓道来。影片中的人物话语不多,却能够表达最丰富、最深远的意义,尤其是女主人公翠巧那双期盼的眼睛就让人看了印象非常深刻:穿着破破的棉袄,每天在空旷、漫天黄沙飞舞的贫瘠土地上不停地走来走去。翠巧是黄土地的人物的代表,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内心却对自由公平富足的生活充满了渴望。

从文化的角度来分析,《黄土地》其实是一部讲述20世纪30年代黄土高坡人民生存状态的电影。影片中,黄、灰、黑构成了其基本色调。故事发生在黄土高原,“黄”的色彩,无疑是影片中最基本、最核心的色彩。而黄土地则是影片中的核心意象:画面构成始终以大面积黄土为主,沟壑与土堆连绵不断,山形与地貌历经岁月的销蚀与洗礼而愈见其大起大落之态。高原上一片荒凉,没一丝生命的痕迹,从而使人的内心世界也是一片荒凉与落寞!黄土看上去或温暖,或冷漠,或贫瘠,或深沉……但它传达给观众的总是一种特殊的沉重与压抑的感觉。这种色调,这样的黄土地,已远远不是单纯的故事背景,而是整个民族的人格化的象征体。[8]

影片中的音乐具有特殊的意义,故事由歌而起,由歌而终。[9]影片中的音乐是张扬的,陕北民歌的粗犷、风趣、哀婉贯穿始终。陕北民歌在这里就像是人的一生,它宽厚、嘹亮,响彻云霄,似乎又给人无尽的希望与感召。[10]一句句陕北民歌唱出的是多少辛酸和盼望。《黄土地》里翠巧唱的酸曲,感染了每一位观众,也丰富了电影的内涵。如果说每一部电影中都有最值得留恋的东西,那么《黄土地》中最值得留恋的无疑是这悠扬而又辛酸的歌声。朴实无华、充满本土特色的歌词加上悠扬、忧郁的曲调,让人听了忍不住要流泪,与主人公翠巧产生了共鸣。但是,这种强烈的共鸣是在翠巧所处的特殊环境衬托下才产生的,她的经历和时代与民族千百年的礼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这种封建的、需要屏弃的礼制就是造成她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此时此刻,酸曲的魅力便是将观众的注意力迅速集中在翠巧身上,并通过巧妙的歌词的联系,强烈的共鸣感就应运而生。另外,憨憨这个角色在表达他特有的内心世界的时候,也与这歌曲有关系,他没有语言的表达机会,唯一能表达他感情的便是酸曲。他经常站在尘土飞扬、人烟稀少的空旷黄土地上,满脸稚气又有点艰难地唱着,虽然没有任何配乐,没有任何的渲染,但是这种原生态的民俗的东西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当时当地的人们的内心世界。

影片中的场面展现也富有特色。安塞腰鼓与农民祈雨是《黄土地》中尽显当地风情民俗的两个部分,虽然镜头表现得比较少,但是短短的几秒钟也能表现出强烈的震撼力。安塞腰鼓是片中精彩的场面之一,在山野土圹中,上百名农民兴高采烈地打起腰鼓,尽情释放欢乐情绪和无尽的气力。这种场面,传递给观众的是一种积极进取的力量。而农民祈雨这一场景,却让人备感压抑,无数个瘦弱的老农,挺着弯弯的脊梁,向画面尽头缓缓奔去,传达出了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这一场面传递给观众的是一种不知所终的盲目的力量。通过这两处场景,导演想给观众展示的是当时人们的生存状态,也为影片所表现的故事交代一种背景和原因。

电影语言的风格表面内敛平静,可是表面宁静和谐的村庄却充满了人们强烈躁动的情绪。[11]电影展示给观众的场景是:空旷、苍凉、贫瘠的黄土地上人烟稀少。观众看到的人少得可怜,他们弱小无助的身影在宽广的黄土地上艰难而竭尽全力地移动着,看上去好像走在遥远的天边。呼呼的风刮起,卷起地上一些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黄土,似乎是漫天黄沙般让人迷茫,让人困惑。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可是观众分明能看到这里的人们在挣扎,分明能听到他们心里痛苦的呼喊,分明可以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内心躁动的情绪。尤其是翠巧给了观众极大的震撼,她有一种与命运抗争的坚定和执著,全部的情感都只融入在一首首哀伤而不悲凉、凄清而不绝望的陕北酸曲中,听着那悠扬辗转、充满无奈感的曲调,充满了一种苦涩的感觉。

主人公翠巧勤劳、坚强,她深夜纺线,天不亮就走很远的路去挑水……她多数的活动都是处在一种由灰色和黑色构成的夜晚或傍晚抑或是黎明的环境中,不免给观众一种压抑的感觉,加上她形单影只和酸酸的曲调交相辉映,仿佛在诉说着:这无边的黑暗何时是个头?

翠巧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富有创新性。这个单纯、淳朴的陕北女孩具有勇敢和坚毅的性格,她从开始默默地忍受命运的安排,到最后一个人暗暗在心里做出决定,并勇敢地付诸行动,敢割舍亲情的牵挂,甚至以生命作为赌注……这一切的改变,使得翠巧这个人物形象变得渐渐饱满而富有内涵,成为影片表现情感内容的关键人物,并激发人们无穷的反思。

影片中的每一个场面都出奇的安静,人物脸上凝滞的表情似乎是这黄土地的一大特色。简单的故事、清晰的脉络由顾青、翠巧、憨憨和翠巧爹四个人支撑起来。他们四个每个人代表一种生活,每个人代表一种思想。顾青的引导使翠巧极力想改变自己的处境,她的挣扎和追求与弟弟和父亲形成强烈的对比,才使得故事的内涵获得如此强有力的震撼力量。至于人物的表演,无疑翠巧的表演者是最成功的,眼神中不仅充满坚毅、从容和憧憬,还包含了痛苦、无奈和酸楚,将这种复杂的感情集于一身,具有了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故事的结局虽然留给观众疼痛的记忆,但正是因为如此安排,才将电影所要表达的意义发挥到了极致,在观众心中留下了磨灭不掉的印象。

《黄土地》的寓意十分突出。在“黄土地”这片闭塞、荒凉的环境中,翠巧爹是世俗的受害者也是顺从者。顾青是革命的力量,是撒播新希望的种子的使者,他的到来给封闭的黄土地带来了新的思想,他本人却是“黄土地”上的外来人。翠巧是影片的核心人物,受新思想的熏陶,身上负有沉重的世俗桎梏。憨憨则是新旧思想交锋的旁观者。片中那两段大气磅礴的场面是新旧社会与新旧思想的缩影:“北边”是参军赴前线杀敌的欢送的队伍,使用了动感的摇晃镜头,广阔的黄土高坡上人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数百名农民跳打着腰鼓,释放出无限的生机和活力;“南边”是烈日下的农民祈雨,大批瘦弱的老少村民赤裸着上身祈求海龙王降雨,在他们的脸上刻画着贫穷、落后、保守、麻木、愚昧和迷信,透视出浓浓的压抑与茫然。前者是热烈的、积极的新气象,后者是低沉的、盲目的旧景观。南北相连的一片黄土高原上造就了完全不同的民族品格与文化。[12]

陈凯歌在《面对面》的采访中曾说:电影是细节的艺术。《黄土地》在简单与厚重的镜头下,非常注重对细节的加工。影片多处以长镜头勾画出一种“大环境小人物”的意境。比如,翠巧来送饭,从她的视角看去,耕作的三人在“黄土地”下显得非常弱小;吃完饭后,翠巧悄然走开。老爹说“这死女子咋连个招呼也不打”,镜头转向的是“黄土地”中翠巧孤单弱小的身影。这种视角转换中表现的“大”与“小”的差别,将人物在大环境、大时代的命运通过对比表现出来,制造一种视觉与心灵的双重冲击。《黄土地》中,观众没有看到翠巧“丈夫”的样子,只看到了他的一只手。那是一只布满深纹、粗糙的大手,岁月“记载”了他的宿命,只是这种宿命在影片中与年轻的翠巧的生命产生了强烈的落差。这似乎在告诉观众,只需要用一只“手”就足以带来翠巧逃离与反抗的直接理由,不需要面容或者身影。与灯红酒绿的都市片相比,《黄土地》的镜头有些单调,但单调的镜头中包含着深刻的命题,只要用心体会,就会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画面。[13]

《黄土地》是陈凯歌早期电影创作中影响较大的作品,在此之后的陈凯歌的电影作品基本都延续了这种讲究隐喻的风格。如他的作品《和你在一起》,也具有陈凯歌式的注重人性和内心的反思的特点,只是《黄土地》将这种反思上升到民族层面,是一个地域和时代的缩影,以小见大,注重民族元素的运用和启发,成为第五代电影的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