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 赏

◆鉴 赏

王家卫导演的《阿飞正传》上映后不仅获得1991年香港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指导等多项殊荣,并且在同年的亚太电影展中,该片导演王家卫还获得了最佳导演的桂冠。可以说,《阿飞正传》是“王家卫电影的开端”,是他最重要的一部电影。这部影片首次尝试用多角色内心独白的方式诠释主人公的心路历程,画面色调深沉、凝重。在王氏电影中,除了《旺角卡门》外,这部算是情节最简单也最完整的电影,在王氏惯用的虚无主义和支离破碎的叙事手法中是难能可贵的。它用晃动的镜头揭示了一种恍惚和非自主的精神状态,显示出了一种在大众趣味和艺术独立性之间游移和游戏的姿态,可以说在艺术上它是华语电影界划时代的一面旗帜。

首先,从主题方面来说,这部文艺片讲述的是60年代人物的故事,描述了旭仔、苏丽珍、咪咪还有警察之间的多角恋爱关系,以及旭仔寻母的故事,但片中人物间若有若无的关系,折射的却是20世纪90年代香港人疲惫的灵魂,而旭仔寻母的过程则隐喻了回归过程的迷茫与困惑。[19]在影片中观众可以多处看到旭仔厌倦的眼神和疲惫的姿态,他向往自由,不受羁绊,心中没有爱。即使在爱情中,他也只是满足于征服过程中的快乐。一阵温存过后,厌倦感就排山倒海般袭来。当苏丽珍谈到结婚的问题时,他就开始冷淡,开始敷衍,他不愿用自由来换一个约束和整天的唠叨。正如他说的:“我这一生都不知道还会喜欢多少个女人,不到最后我是不知道哪个才是我最喜欢的。”他是一棵没有根的树,是飘着的,连自己也不清楚以后会飘向何方,所以他迷惘,就一直不停地飞啊飞。当苏丽珍伤心痛苦时,她愿意放弃结婚,去迁就旭仔,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行,他的心还是那么硬,坚持不给任何承诺,因为他连自己的根都不知道,怎么还能给别人许下承诺!而咪咪即使性格再坚强,也还是个女人。他太了解女人了,他用一对耳环轻易地诱惑她,清楚她的弱点,吃定她的多愁善感,让她完全爱上他的时候,便再次头也不回地离去,飞向下个目的地。眼泪无法打动他,因为只有筋疲力尽的飞翔才能使他感受到存在的生活和生活的真实。

他最后还是找到了自己的根。他来到菲律宾,来到亲生母亲的住所,只是想看看母亲,看她长什么样子,可是工人说“她已不住在这里”。当他转身离开那个家的时候,他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他,他倔强地没有回头。“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聪明的电影导演都会给观众留下很大的空间,而这部电影给人留下的空间太大,切实地反映出20世纪90年代初期香港人的精神状态:无数个阿飞佯装冷漠固守自己的底线,面对镜子自我陶醉地扭动,对遥远的母亲、故乡莫名地怅然。

其次,从叙事的结构来说,在情节的构思方面,王家卫喜欢出奇制胜,不愿意让观众知道下一步,即使是演员也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是什么,他不在意剧情,因此故事性不强。在《阿飞正传》,以及后来的《重庆森林》、《东邪西毒》及《花样年华》中都可以看出来。在这部影片中,旭仔没有惊心动魄的经历,没有可歌可泣的爱情,没有高尚无私的品德,有的只是对着衣镜独舞的自恋,诱惑女人的自大,对待生命的漠然……观众在看电影的过程中觉得故事情节平淡,没有曲折离奇的剧情,可是在看完整个电影后才发现,原来平淡的故事中表露的却是那么深刻的内涵,这个阿飞那么自恋与自闭,那么不羁与浪荡,他给观众心灵带来的撞击远比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要强得多。

再次,在影片中,反复的手法运用得较为频繁和出色。多次出现热带雨林的画面以及下雨的背景,这在表现人物感情、情节的发展等方面起到了强化的作用。深绿色热带雨林总给人一种厚实、凝重的感觉。在影片的最初出现的热带雨林画面,一方面给观众提供气候、地点的信息;另一方面让人觉得浮躁、闷热。旭仔这时和苏丽珍搭讪,要和她做朋友。在影片结尾处,火车上,旭仔挨了一枪,天亮了,窗外是一片热带雨林……这时的热带雨林给人的沉闷感加深了,夹带些心痛和不舍。旭仔到最后什么也没有想起,却想起了那“一分钟”。该记得,就永远记得,阿飞一生放荡不羁,唯独到最后才学会珍惜。

除了热带雨林,湿淋淋的雨天也经常出现。下雨,如老天在哭泣,小雨更是象征着伤心人的抽泣,无限无绵的痛,在渲染人物的感情上起了很大的作用。痛苦的苏丽珍在下雨的天气遇到可以陪她聊天的警察,让她忘却了以前的每个痛苦的夜晚;绝望的咪咪在瓢泼的大雨中和歪仔争吵起来,歪仔打了她一巴掌……

此外,慢条斯理的叙事方式,让观众在对话中感受人物内心的汹涌,在独白中感悟生活的真谛,《阿飞正传》开创了王氏电影独特的风格。在这里有很多精彩对白,尤其是对戈达尔的“无脚鸟”的全新阐释更进一步体现了迷惘的一代,令人难以忘怀。

旭仔(独白):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多角恋关系、对数据的定义也由此开始成为王家卫电影中的主要特色。在电影中,感情的纠葛占据了很大篇幅,经典的对话与对白也比比皆是:

旭仔:

十六号,四月十六号。一九六〇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那一分钟。我们曾经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我明天会再来。

苏丽珍(独白):

他有没有因为我而记得那一分钟,我不知道,但我却记住这个人了。以后他真的每天都来,我们就从一分钟的朋友变成两分钟的朋友。没多久,我们每天最少见一个小时。

苏丽珍:

我以前以为一分钟很快就会过去,其实是可以很长的。有一天有个人指着手表跟我说,他说会因为那一分钟而永远记住我,那时候我觉得很动听……但现在我看着时钟,我就告诉自己,我要从这一分钟开始忘掉这个人。

苏丽珍是个倔强的女人,但愿意为了旭仔向自尊低头;咪咪爱慕虚荣,妩媚娇贵,却愿为旭仔擦地板,独自踏上去菲律宾寻找旭仔的旅途;警察明知苏丽珍不会给他打电话,但每天仍会在电话亭边多停留十几分钟;歪仔知道咪咪爱的是旭仔,却把旭仔送给他的车卖了,让咪咪去找他,临走前说了一句:“找不到旭仔,再来找我。”在这里,苏丽珍、咪咪、警察和歪仔个个都是有爱的人,可他们却是卑微的,而只有旭仔,一个心中无爱的人,却始终是高高在上的。

影片的结尾还有一个谜,即梁朝伟扮演的另一个阿飞的出现,这在当时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旭仔已经中弹身亡了,雍容颓唐的阿飞已经不在了,可是另一个平民式颓唐的阿飞出现了,这就具有了象征性意义,旭仔不受羁绊的心似乎飞到这里停下了。这个阿飞在小阁楼里,对着小镜子梳着光鲜的头发,往口袋里揣了钱,哼着小曲还偷偷窃笑,高高兴兴地准备去赴约。他的心仍在飞翔,但他和旭仔不同,旭仔是贵族式的阿飞,他高高在上,装腔作势,永远都是身穿白衬衫,就像咪咪说的,怎么也搞不清他在想些什么。而这个平民化的阿飞,他就像观众生活中的一员,自我但不自恋,颓废却不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