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中的人生哲学
《文言传》是解释乾坤二卦的。孔子在该文中始终贯通着一种思想,这种思想就是他的人生哲学——尊卑论。他认为阴柔在下者纵然具有美德,也只是隐含不露地用来辅佐君王大业,而且成功也不敢居功,这就是所谓的地顺天、妻从夫、臣忠君的法则。孔子是以尊卑来支撑自己礼制思想体系的,他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是典型的写照。在《文言传》中,他的这种思想得到了充分的发挥,使《易》这一本来众家共享的著作从此成了儒家的经典。
乾坤二卦,一阳一阴,一刚一柔,一尊一卑,孔子对乾坤二卦的解释可谓花了大气力,专门用一篇文言来阐述他的观点,这是其他六十二卦所不能比拟的。孔子在对乾坤二卦的释义中,表达了他思想中的三个要素。
第一,尊卑互动与审时度势。孔子认为尊与卑虽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尊与卑却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尊贵上升到极点,就要进入下一个循环了。从这个基础说开去,君与民之间就没有什么神秘色彩,就是一个时位上的差异罢了,所以君子需要时时“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就是要时刻戒惕警惧,这样才能“无咎”,也就是勉遭咎害。要“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进德修业,等待时机。这种等待的过程是进德的过程,也是审时度势的过程。
《孝经》里讲:居上而骄则亡,居下而乱则刑,说的也是孔子这种一贯的人生哲学。孔子说“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就是在讲这个道理。这是孔子在评价宁武子时说的一句话,是说宁武子这个人在国家政治清明时,便显得聪明;当政治腐败时,便装糊涂,这种对时事的把握是很高明的,聪明谁都可以学,装糊涂就是人家学不来的了。由此我们可以想起明代清官郑板桥的那块横匾,那歪歪扭扭的“难得糊涂”确实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当然,孔子说的糊涂并不是真糊涂,他在另一处作了很好的诠释:“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国家政治清平,要说话正直,行为正直;国家腐败,要行为正直,说话谨慎。这样做是需要充分把握好政治形势的,武侯祠有一对名联,是清人赵藩写的: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既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这里的审势就是指应该看到事物的变化趋势,否则你就是宽也不是严也不是,治蜀深思,治国何尝不该深思?
后来有些人认为孔子消极,说孔子的审时度势就是为了明哲保身,批评孔子不敢为真理而献出生命。这样的挑剔是从局外者的立场来评价的,缺少一种对生命的真正关怀。这使我想到了二战时期的欧亚两地对士兵的教育:美国政府是这样教育士兵的,当你被彻底包围,抵抗无益,只能被消灭的时候,你可以选择投降。而日本军阀对士兵的教育则是誓死效忠天皇,宁可战死,绝不投降。两者看上去一阴一阳、一刚一弱,但哪个政府在关怀士兵的生命则一目了然。
第二,时位观念中的阶段论。时与位是《易经》中非常重要的两个概念,孔子通过乾坤二卦对这两个概念进行了深入的阐述,其标志性的提法就是事物发展的阶段论。乾卦中的六爻,孔子称之为六龙:“六爻发挥,旁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这段话的意思是:乾卦六爻一经发动,其变化就曲尽天地万物之情理;犹如顺着不同时节驾起潜龙、现龙、惕龙、跃龙、飞龙、亢龙这六条巨龙,统御着天道变化,行云播雨,普降泽惠,给天下以太平。
用孔子的观点来分析事物的发展,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凡事,都有六个发展变化阶段,这些阶段是不能逾越的,在某一个阶段就应该遵循某一个阶段的要求,否则,就会出问题。有的社会学家把人类社会的发展分为六个阶段,即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这种分法是否源自《易经》,不敢肯定,但既然这么划分了,想超越某一种社会形态是不可能的。跃龙不到时机是成不了飞龙的,而惕龙想一步成飞龙更是违背规律的设想,所以说人们可以通过努力缩短某一个过程,但不能跨越这个过程,正所谓欲速则不达。明白了这个道理,我们也许会少走许多弯路。
六龙的含义是指事物的萌生、童蒙、储备、壮大、成就、巅峰六个阶段,这里蕴含着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道理。孔子认为:“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这里的“渐”字用得很好,我们都知道防微杜渐这个成语,这个渐本身就是一个慢慢形成的过程。孔子认为发展到这种不可挽回的地步是因为“由辩之不早辩也”,就是由于为君为父者没有及早查明真相,做到防微杜渐。所以,孔子并不是被动地接受六个阶段,而是主张在这一规律指导下去逢凶化吉,变害为利,是一种十分积极的人生态度。
第三,知进退存亡不失其正。物极必反,盛极变衰,尊者不可能永远是在上,卑者也不可能总是居下,“坤至柔而动也刚”,这是事物发展的规律。
那么,君子如何对待这种曲折的变化呢?孔子道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则,就是“不失其正”。这里的正是正道,是孔子在乾卦中说的君子要行的四德,即“体人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合义,贞固足以干事”。这几句话译成白话是:把仁爱之心作为行事德根本原则完全堪称众人的尊长,集美好事物之大成并完全符合礼仪的要求,施利给他物完全符合道义的准则,保持守正坚定的节操完全能够妥善处理各种事物。
这使人想起儒家学说的一个重要观点,“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位置的高低不是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孔子以圣人之誉周游列国尚有陈蔡之冷遇窘迫,不走运的读书人不是多如过江之鲫?进退存亡是人之常事,关键在于“不失其正”。有些人一遇到点挫折就整个悲天悯人活不起的样子,把一副祥林嫂的面孔不厌其烦地送给所有的人,希望博得一点同情,这样的人既可悲又可怜,就是不可爱。
需要说明的事,孔子尽管主张在邦无道时“天地闭,贤人隐”,但他坚决反对与腐败的东西同流合污,他提出要不失其正。从这一点上说,就是反对任何偏离君子之道的倾斜。他认为君子的美德好比“黄色”,中和通达,正居体内,美在其中,而畅于四肢,发于事业。这样的美德是美之极致了。如此看来,有德行的君子应该是玉润珠圆、含而不露的,不一定非要一副圣徒的嘴脸,言必称理想信念,却满脑子花花世界,令人心生厌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