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三策”成就武帝大业

“天人三策”成就武帝大业

公元前140年,汉武帝刘彻即位。经历了“文景之治”的汉王朝正处于上升时期,雄才大略的刘彻希望有更大的作为,因此需要一面比黄老之学更合适的旗帜。为了“欲闻大道之要,至论之极”,汉武帝搞了“举贤良文学之士”,听取这些知识分子的安国治邦良策。这个时候,在景帝时已经是博士的董仲舒脱颖而出,他对刘彻的三问三答成了史之绝唱,被称为“天人三策”。之所以称为策,是因为当时提出问题都写在竹简上,故称策问,贤良们回答的意见就叫对策。

“天人三策”究竟谈了些什么问题呢?

第一个问题,刘彻是问如何行五帝三王之道。刘彻的疑问是:

夫五百年之间,守文之君,当涂之士,欲则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众,然犹不能反,日以仆灭,至后王而后止,岂其所持操或悖缪而失其统与?固天降命不查复反,必推之于大衰而后息与?乌乎!凡所为屑屑,夙兴夜寐,务法上古者,又将无补与?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灾异之变,何缘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寿,或仁或鄙,习闻其号,未烛厥理。伊欲风流而令行,刑轻而奸改,百姓和乐,政事宣昭,何修何饬而膏露降,百谷登,德润四海,泽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灵,德泽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

刘彻这段话充满了对天命的困惑,他认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多少君王都想效法先王的做法以期对治世有所辅助,但都没有得到先王的真谛。

那么,到底怎样才能达到“三光(日、月、星辰)全,寒暑平”这样的盛世目标呢?文中表达出“欲闻大道之要,至论之极”的迫切心情。

董仲舒的对答主要阐述了天道之理。他认为,天道即国道、人道,国家将有“失道之败”,上天必先以自然灾害来“谴告”之,如果统治者不加改正,上天就又以怪异之事来警示,再不改正,那么亡败之事就劫数难逃了。

从这种现象来看,天道是充满仁爱的,是要维护人君而制止其乱的,如果不是倒行逆施的亡道之世,上天是会扶持并庇佑人君的。上天在欲使谁人为帝王时,并不是自然而然,而是“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有了天命所至,天降祥瑞,天下之人就会如同归顺父母一样归顺于王者脚下,这是顺应天道的好处。如果逆天行道,就不能统理群生,诸侯背叛,妖孽丛生,灾异由此而现。

关于皇帝所问的性命之情,他认为“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质也,情者人之欲也。”三者或夭或寿,或仁或鄙,这都取决于陶冶,不能尽美。尧舜行德则民仁寿,桀纣行暴则民鄙夭,这是因为“上之化下,下之从上”的道理。

在讲了以上这番天命道理之后,董仲舒开始联系实际说事了。他认为天道之大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而天是任德不任刑的。王者顺应天意从事,就该任德教而不任刑罚,因为为政而任刑,不顺于天。

由此,他建议皇帝不能废先王德教之官,不能独任执法之吏治民,这是阴阳天道所要求的。

而要兴德教,人君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作为人君,要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正万民以正四方。四方得到端正,邪气自然无立足之所,因此就会阴阳调,风雨时,群生和,万民殖,五谷丰,草木茂,四海归附,祥瑞皆至,这就是实现了真正的王道。

在实行了王道之后,接下来的任务就是以教化为最大要务,设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这样做就会刑律虽轻但百姓不犯,人们明德知礼,社会上盛行好的民风习俗。

这里的大学,是指国办的高层次的学术机构;而庠序则是地方所办的乡学,这种办学方式是西周时期就有的,后来被废弃了。董仲舒的观点十分鲜明,多办庠序,就会少些犯罪,国家就会长治久安,否则就会“教化废而奸邪并出”,这是他对教化为治国大务观点的进一步说明。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董仲舒还列举了秦朝欲灭先王之道禁文学、灭诗书,结果仅历时十四年便“国破亡矣”的反面教训,提出了为政而宜于民者,固当受禄于天,作为王者,只有修饬仁、义、礼、智、信五常之道,才能受天之佑,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

第二个问题,刘彻的疑问有三:为什么同样的君王,有劳有逸、有宽有严,但结果却能天下大治?为什么说俭者不造玄黄旌旗之饰,而我们要学习的周室却朱干玉戚,用八佾之礼?为什么同样的刑罚,成康用之,四十余年天下不犯,囹圄空虚,而秦用之却死者甚重,刑者相望?

刘彻对自己是应该像周文王那样“至于日昃不暇食”,还是像虞舜那样当甩手掌柜的,来个“垂拱无为”,他很疑惑,所以请董仲舒不要有所忌讳,要“明其指略,切磋究之”,以献良策。

董仲舒在这第二问的回答中充满了辨证的色彩,其治国的思想在第一答的基础上更加具体。

他对答说,虞舜是尧久经考验的五个贤臣之一,尧将王位禅让给他,他以禹为相,又延续了尧的治国之道,自然就比较超脱,用现在的话说是接了个好班,没有矛盾积累,没有棘手问题,虞舜自然可以垂拱无为而天下治。文王之时,因为殷纣逆天暴物,杀戮贤知,残贼百姓,天下去殷而从周,而此时纣尚在上,尊卑昏乱,百姓散亡,可以说文王是受命于危难之时,天下礼纲需正,百废待举,所以文王才日昃而不暇食也。日昃不暇食是时间过了饭时还没有时间吃饭之意。这两件事情说明,帝王之条贯同,而劳逸上的差别是所处的具体情况不同造成的。

对第二个疑问,董仲舒是这样回答的:

臣闻良玉不琢,资质润美,不待刻琢,此亡异于达巷党人不学而自知也。然则常玉不琢,不成文章;君子不学,不成其德。

这就是说,常玉和良玉是不同的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琢、不文、不学是不可以的,良玉不琢和非文无以辅德都是正确的,所不同的是针对的对象有差异罢了。制度文采玄黄之饰,其目的不是奢侈,而是为了“明尊卑,异贵贱,劝有德”。这是立制之初所必须做的事情,和孔子所说的“改正朔,易服色,所以应天”是一致的,并不是奢而不俭。

对于此策问中的第三个疑问,董仲舒的解释很干脆:成康(西周周成王、周康王)之时,囹圄空虚四十余载,是教化之渐而仁义之流的结果,不是刑罚所产生的效果。

至于秦朝,因为“师申商(申不害、商鞅)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非有文德以教训于天下也”,这样,必然就出现百官虚报浮夸,表里不一,“造伪饰诈,趣利无耻”的假话和形式主义问题。加之滥用酷吏、横征暴敛,导致百姓散亡、群盗并起。因此,才有刑者甚众,死者相望的悲惨景象。

在解开了皇帝的疑问之后,董仲舒又建议:希望皇帝能兴太学,置名师,以养天下之士,然后通过考试来选拔英俊之材,来贯彻皇帝的治国方略。

在这里,董仲舒有两个观点令人深思:一是若想求贤,必先养士。的确,人才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培养就想获得大批人才,就如同“不琢玉而求文采也”。

二是郡守、县令在教化中角色非常重要,这些地方官是“民之师帅”,师帅不贤,则皇上的德政就得不到贯彻,皇恩就不能泽被百姓,如果这些官员再“暴虐百姓,与奸为市”,那么皇上的一本好经就被念走了样。为此,他提出要列侯、郡守等荐贤举能,并视举荐情况给予赏罚,做到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以此“使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

第三个问题,刘彻主要是问天人感应的问题。刘彻虽贵为天子,但对自己是否能代表天、如何来代表天还是无所遵循的,所以他此次策问是三问中的关键。

他是这样提出问题的:

盖闻“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故朕垂问乎天人之应,上嘉唐虞,下悼桀、纣,浸微浸灭浸明浸昌之道,虚心以改。今子大夫明于阴阳所以造化,习于先圣之道业,然而文采未极,岂惑乎当世之务哉?条贯靡竟,统纪未终,意朕之不明与?听若眩与?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

董仲舒的回答相当精彩,这是他天人三策中的点睛之笔。他就刘彻的三个疑问分别做了阐述。

一是关于“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的疑问;

二是关于“上嘉唐虞,下悼桀、纣,浸微浸灭浸明浸昌之道,虚心以改”的疑问;

三是关于“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谓久而不易者道也,意岂异哉”疑问。

关于前者,他认为:天是万物之祖,圣人法天而立道,博爱而无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设谊立礼以导之。天人之征,乃古今之道,春夏秋冬都与现实中的事务相对应。他又提出:天令之谓命,命非圣人不行;质朴之谓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谓情,情非度制不节。所以王者对上应谨承天意,以顺天命;对下应明教化民,以成仁性;应该制定法度礼仪来加以约束和规范人的情欲,这三点抓住了,就抓住了根本。

董仲舒还提出了一个十分宝贵的观点:人受命于天,所以是万物之灵。他引用了孔子“天地之性人为贵”的说法来证明自己的观点,从而使以人为本的思想达到了无所附加的高度。

对第二个疑问,他阐述了一个“渐变”的理论。就是说凡事都有一个由小致大、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因此,圣人莫不以暗致明,以微致显。尧舜行天之道,尽孝之礼,所以是浸明浸昌之道。

浸是渐渐之意,浸明浸昌就是国家渐渐地往清明昌盛方向发展。而桀纣积恶在身,暴逆不道,所以恶日显,国日乱,这便是浸微浸灭之道。

董仲舒认为,上天让无道之君灭亡也不是一日而亡,也是有一个渐变的过程,这就是为什么一些倒行逆施的政权还能存在的原因。

第三个疑问董仲舒的观点非常明确,道既然是真理,就没有变来变去的道理,朝代的更替只是形式的变化,王者有改制之名,无变道之实,就是说不能动摇天道。

他提出“天不变,道亦不变”的观点,认为尧舜禹三圣相受而守一道,这是继治世者其道同的道理,而周替暴纣,则崇尚夏、殷忠敬之礼,这是继乱世者其道变的道理。

天不变,道亦不变,不是说治国之策不能改革,而是说治理国家的原则不能违反规律,这个规律就是天命。

天命,在董仲舒的文章里所包含的是自然、宇宙,而大自然本身在运行中已经形成了一种万物和谐的形态,这种形态背后所隐藏的道理与人类社会的道理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为此,他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天的公平:说“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齿者去其角,傅其翼者两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天是很公平的,长了尖利牙齿的动物,就不让你长犄角;给了你翅膀的就让你少生两条腿,所以说大与小要相互兼顾而存在,因为所有生灵都是相互依存的。

进而,他根据这个道理又提出了“食于禄者,不食于力,不动于末”的观点。末,在这里指工商业。就是说,作为国家工作人员,已经有了国家的俸禄,就不能再染指其他牟利的工商业。

这种观点在今天仍有积极意义,想想看,同样开酒店,官员家的和百姓家的肯定会存在不平等竞争,所以自古有官不与民争利的说法。其实,这种思想的背后就是一种天道平衡的世界观,当官的总要给民留个谋食的空间,否则你又生利齿又长犄角,还会有别人的活路吗?

在该对策的最后,董仲舒提出了著名的独尊儒术之说,这一建议得到了汉武帝的采纳,从而影响了中国社会两千余年,使儒学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国学。他是这样建议的: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

这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原始出处。当然,武帝对百家的罢黜,不是像秦始皇那样搞焚书坑儒,也没有迫害知识分子,因为董仲舒在对策中曾列举了秦“重禁文学,不得携书”的愚民政策,所以他不会重蹈暴秦覆辙。他所建议的是在官学中确立儒学的权威指导地位,从而避免指导思想上的混乱。汉武帝之所以能成为一位有作为的帝王,与他在指导思想上的大一统有很大的关系,在这方面,董仲舒可以说是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