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俑者心态各异

始作俑者心态各异

反孔,如果从学术的角度得出的结论,这是学者的自由;如果出自某种政治需要,这反孔就有些令人不齿。五四时期的几个反孔先锋,他们仅仅过去几十年,其著作都有些什么人们已经模糊不清,大概是借了孔夫子的名气,他们还被人偶尔记得起来。值得细想的是,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进入晚年之后,都对自己当年的意气用事感到后悔,因为在比较了许许多多的社会学说之后,他们发现还是孔子的东西有价值,而当年他们为之狂热的某些学说在实践中被证明的的确确是失败了,连洋人哲学家都高度肯定孔子的儒家学说,自己再妄自菲薄多少有些让人看不起了。更何况日本、韩国的尊孔,并没有阻碍经济的发展和民主的推行,这与他们当年武断地认为孔孟之道是导致封建保守的祸根结果相左,他们不得不进行反思。

首先反思的是所谓新文化运动的鼻祖——胡适。胡适是白话文的倡议者,我们今天能用白话写文章,应该归功于这位大学者。胡适是“打倒孔家店”的发明人,后来他的观点有了转折,他认为:“如果对新文化的接受不是有组织的吸收形式,而是采取突然替换的形式,因此引起旧文化的消亡,这确实是全人类的一个重大损失。因此,真正的问题可以这样说:我们应当怎样才能以最有效的方式吸收现代文化,使它同我们固有的文化相一致的协调和继续发展。这个问题的解决,唯有依靠新中国知识界领导人物的远见和历史连续性的意识,依靠他们的机智和技巧,能够成功的地把现代文化的精华相连接起来。”读了胡适的这段话,有一种始作俑者无奈的感觉,要知如此,何必当初?研究一下胡先生的著作,儒家思想几乎无处不在,而他自诩的所谓新文化,无非是看了几本西方的书,学了几个新鲜词汇,便以此来否定旧的一切,这本身就与“五四”提倡的科学与民主精神不相符。

陈独秀先生是大名鼎鼎的共产党的第一任总书记,他是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人物,应该说在传播马克思主义方面他的成绩是奠基性的,但他在接受西方新理念的同时,对传统观念的持续作用估计不足,采取了虚无主义的态度,割断和否定中国文

化,将传统的东西一概视作糟粕,这种学术态度影响了一大批青年学生,给传统文化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失。他的这种性格也导致了他在政治上的偏激,所以后来他的失误给共产党造成巨大的损失是不难理解的。他说:“若决计改革,一切都应该采取西洋的法子,不必拿什么国粹、国情的鬼话来捣乱。”这样的话现在听来感到很情绪化和极端化,但这的的确确是五四运动开始时的舆论,在这种舆论之下,谈传统和国粹是守旧的表现,在不少学生和老师中出现了“一边喝奶,一边骂娘”的怪现象。

提到反孔,就不能不提到反孔的急先锋——吴虞。吴虞这个名字很多人都感到陌生,令人感慨的是吴虞所反对的孔子依旧家喻户晓,这位反孔的闯将却很快被人淡忘了,如果不是在追究反孔的事情,这里也不会提到他,从这个角度看,吴虞还是个有心机的人。吴虞(1871—1949),字又陵,笔名吴吾,四川成都人,近代思想家,学者。吴虞一生最大的思想成就就是反孔、批判儒学,揭露他认为吃人的“礼教”。他在《家族制度为专制制度之根据论》《儒家主张阶级制度之害》《吃人与礼教》等文章中,细数孔子之害,把中国封建的专制完全归罪于孔孟之道,认为“吃人的是讲礼教的,讲礼教的就是吃人的”,好像读书的斯文儒生一个个都成了嗜血成性的魔鬼。吴虞的问题是他把孔家店砸了,却不能建出一个替代它的新店,这不免过于不负责任,靠骂人的语言是建立不了思想体系的,研究历史最科学的方法论就是历史唯物主义,如果只知道砸和烧,把一切传承的纽带都生生割断,我们在精神上岂不都成了孤魂野鬼?

吴虞对儒学中的孝道之所以怀有深仇大恨是有原因的,他本来也是喝着儒学的奶汁成长起来的,他跟从吴之英学诗文,跟从经学家廖平习经,受到的都是儒家的影响,可谓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儒生。但是,当他与父亲的关系破裂,被父亲逐出家门后,他的思想深处的儒学理念与现实产生了矛盾,如果恪守儒学信条,他就是个不孝的人;如果否定儒学思想,他的行为还有理由可以申辩,在这种矛盾当中,他选择了后者,走向了儒学的反叛,开始猛烈地对准孔孟开轰。胡适称吴虞是“只打孔家店的老英雄”,就是欣赏他对孔家店内横扫一切的胆识,可惜的是胡适本人后来也觉察到了这种打砸烧没有什么益处,因为胡适发现,他所崇拜的洋人哲学家们对孔子都赞不绝口,而作为炎黄子孙的我辈却如此妄自菲薄,实在让人瞧不起。

让孔家店罹难最重的应该是20世纪70年代的“批林批孔”运动了。现在很多人都对把孔夫子和林彪扯到一起来批判感到匪夷所思,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批判林彪为什么要把孔子从孔林里掘出来陪绑?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这个问题有待于史学家们去好好研究一番。“批林批孔”运动对孔子的儒学理论极尽歪曲、丑化之能事,用断章取义、故意曲解和胡乱联系的手段使孔孟之道成了过街老鼠。孔子这个宽厚睿智的老先生成了十恶不赦的坏蛋,倒是乱政者少正卯成了正义的化身,连环画上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而孔子则是口衔毛笔、手持屠刀的刽子手。现在,至少有两代人脑子里对儒学、对孔子的理解还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烙印,由此看来“批林批孔”的影响是深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