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与建盏结缘

二、我与建盏结缘

这个宋代出产黑釉建盏的宝地是我童年时代梦想起航的地方。漫山遍野的泥土中闪烁着晶莹光彩的碎瓷残片,在我心中交织成一个五彩斑斓的建盏梦,是我坚定踏上建窑建盏烧制技艺之路的指明灯。

北宋龙窑的发源地正是我出生之地——后井村,是宋代福建烧造黑釉茶盏的著名窑场。从唐五代开始烧制,在两宋及元初达到鼎盛,元代中后期逐渐没落。村四周的盆地有大大小小几十座龙窑,都是当地山民所建,专门用来烧制建盏。当时,主要以烧制黑釉建盏为主,也有烧制些其他釉面的瓷器。

建盏之名是现代人所称呼的,以前后井村当地人并不叫它为建盏,而是称其为宝碗、黑碗、污泥盏,因为它形如碗状。当时村里人都是专门从事烧碗工作的,故后井村也称为“碗村”。

小时候,我经常在村中崎岖难行的羊肠小径上奔跑,放眼望去,后井村的秀丽风光在眼前铺展开来,山川自然之美尽收眼底。在这宁静祥和的小村庄里,你很难想象脚下泥土之中竟深埋着千年前遗留下的瑰宝。

我自幼受这千年瑰宝的文化熏陶,十二三岁时,经常跟着村里大人们漫山遍野地挖掘残留的瓷片,那时的建盏无人问津,没有人发现它的历史价值。

只记得爷爷曾跟我说起,1980年时,后井村建有一个瓷厂,专门用来生产白瓷。那时村里人可以用一个黑釉瓷碗向瓷厂换一个白瓷,我爷爷为了可以换到更多的白瓷,在跟我父亲去芦花坪改造田地时,常常会将泥土中挖到黑釉残碗带回家,挖到的黑瓷极多,把家里二楼的楼梯都堆满了,粗略算来竟有一千多只。

宋代·建窑“寳”铭黑釉碗底刻

底径5cm

宋代·建窑“茶”铭黑釉碗底刻

底径4cm

宋代·建窑“供御”铭黑釉碗底刻

底径4.2cm

当时每隔一段时间,瓷厂会专门拉一卡车的白瓷来村里与我们对换黑釉建盏,换到的白瓷还可以继续对换大碗,当时的大碗是可以拿去卖钱的。1981年时,大碗一般卖到5角、1元、2元,所以后来我爷爷将一只建盏卖到60元时,全村都轰动了,那时候的60元可是相当于现在的6000多元。

后来我父亲在改田时曾挖到过四只非常漂亮的建盏,如果能保留至今也是价值千万的古物,可惜当时只卖了12元,年少时的我对此已然非常开心,觉得可以买肉吃了。如今想来,实在令人感到可惜。

这些经历,让我自小就对这些埋藏了千百年的瓷片残碗深深着迷。我着迷于泥土中老盏散发的古朴风韵,被它们简约大方的器型和玄奥深邃的釉面斑纹所吸引,每一片碎片都不同,都有专属于它的独特光彩。

当时,建盏类型只分为兔毫盏和油滴盏两类,村里人将兔毫盏叫做“竹叶花”;油滴盏叫做“芝麻花”。漫山遍野的“竹叶花”与“芝麻花“,是我少年时代最好的玩伴。我与建盏的友谊,混合着泥土的芳香和千年的岁月穿过我整个童年,如同经久不熄的炉火,在我心间越烧越旺。

宋代·建窑“東岳”铭黑釉碗底刻

底径4.8cm

我时常徘徊在乡间的小路上,遥想当年唐宋繁荣昌盛时,家乡一座座熊熊燃烧的窑炉。那些岁月刻下的辉煌时刻,与如今泥土之间堆积的破旧的、湮没在清冷寂静的乡村山间的老盏残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老盏在寂寞无声中走过八百多年的光阴,与年少的我不期而遇。每当在泥土中捡到一个残盏,我都会清洗干净,细细观赏其残缺却又富有魅力的斑纹,感受它的温度、厚度,欣赏其天然去雕饰的釉面纹理,对火与土碰撞擦出的神奇火花惊叹不已。每一次寻觅到釉色匀亮、器型完整的老盏,我都惊喜不已。

多年与老盏的相知相伴,让我早已与它建立了深厚的情感,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对宋代老盏如数家珍,总能在一堆残破老旧的老盏中发现珍贵甚至价值连城的古盏。仿佛我已与建盏结下了难以言说的缘分,总在不经意间与它不期而遇。

我记得大约十年前,那时在老家,原本计划第二天坐火车去上海,火车票都已购买好了,没想到好友在家中杀了一头猪,热情地邀请我去吃饭,三五好友相聚甚欢,在好友的再三挽留下,我只好退了车票,在他家中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碰到另一个朋友说有人要出售一件老盏,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看看,当时想着反正车票退了,一时也不急着去上海,不如去看看。结果就让我邂逅了一件器形完好无缺、釉面斑纹精美绝伦的兔毫建盏,我一见到它就知道,它一直在这,静静地散发着独特的魅力,在等我与它不期而遇。于是毫不犹豫就买下了它。那种喜悦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尽在一盏之中。

我对建盏的痴迷已到了成为旁人眼中的“疯子”的程度,只要我有钱,就会全部投入购买老盏和烧制新盏中。我有一众好友,人人都知道我对建盏的挚爱,哪里有好盏都会通知我,我也从来不错过任何一次与老盏的相遇,只要能遇到有一定价值的老盏,我都会跋山涉水奔赴前去。有时,我会为没能购买到一件老盏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当然,如果有幸得到了一件老盏精品,也会激动难耐,把玩于手中细细观赏好几天。

我与建盏风风雨雨走过三十年,对建盏的热爱早已深入我的骨血,世间唯有建盏能与我共叙千年岁月的烂漫情怀,我从盏中窥见华夏灿烂的文明和古人喷涌的思想与智慧。

我对老盏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已经无法再满足于在山间泥土中挖掘老盏残片,而是开始细细揣摩和了解它们的器形、构造、烧制原理、黏土来源等。为了更深入地了解古代建盏的烧制工艺,我几乎走遍了水吉镇大大小小的村落与山丘,寻找当年宋人们用来拉坯塑造胎体的泥土和釉石,并且了解这些泥土的特性,我知道只有使用富含高铁量的泥土和釉石才能最好地还原宋朝时期所烧制的精美建盏。让我庆幸的是这份得天独厚的礼物,就深藏在水吉镇。

我探寻北宋时期的龙窑,研究它的构造、原理、搭建砖块的制作,以及山坡之间的缓度等,渐渐地我对建造一座龙窑及窑炉烧制建盏的温度、湿度、气氛、时间等整个过程有了清晰的了解。我还对每一件收藏到的宋代老盏进行仔细的观察,细细琢磨老盏的纹路、器型、釉面。研究兔毫盏釉面如何烧制出纤细均匀的毫纹,并生成银、蓝、黄等不同色泽;油滴盏的釉面斑纹又是如何通过控温、气氛的还原等条件达到斑纹的均匀有序,色泽的温润细腻。

我从最初对老盏的观赏把玩,到自己开始尝试研究烧盏,最终打造了一座属于自己的仿宋代龙窑“后井第一窑”。我一直致力于恢复宋代建窑建盏的烧制技艺,坚持遵循传统的烧制方法,使用原矿釉料烧制仿古建盏。

我烧制的建盏精致入微又大气惊艳,人们说它们很像宋代出土的建盏。有人曾拿我烧造的建盏与宋代官窑出土的建盏老盏瓷片进行比较,几乎难以分辨。

2018年第十四届深圳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我用龙窑柴烧烧制的作品《宇宙星河》在一众参选的优秀作品中崭露头角,获得中国工艺美术文化创意奖金奖,是该届国际文化产业博览交易会上唯一获得金奖的建盏作品。这件作品充分展现出老盏古朴典雅的风韵,斑纹均匀有秩,釉面分布着条条泛着蓝光的毫纹,又零星散布着油滴斑点,如星光闪耀,深邃迷人,在光影的变化中仿佛夜空中璀璨的银河,美得令人心醉,带着烂漫的艺术魅力和令人惊叹的创造性。这是我烧制的作品中极为满意的一件,整只建盏的釉面斑纹将蓝毫与油滴融合在一起,却并不给人杂乱的感觉,反而更好地相互衬托,使两种斑纹各自展现出耀眼的光彩。这样混合的釉面斑纹在宋代老盏中也难以见到,因此更显出这件作品的珍贵和巧夺天工。

我自小生长的这片土地,它孕育着古老的建盏,也同样养育我长大。当我手捧建盏,品茗清茶的甘甜和芬芳时,总能想起家乡的青山绿水、山峦丘陵及崎岖的羊肠小径,那是我与建盏共同的家乡。那里曾经辉煌过,也曾没落过,而今沧海桑田过后,留下的是平淡与宁静,也是我与建盏的结缘之地。自此一生与盏,永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