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藻何须求 佳句留心头

丽藻何须求 佳句留心头

——赏恩师大勋词作

恩师来电话令我为他的诗集作序,我几乎二话不说,便答应一试。常规是称“不敢当之”,我却一把逮住机会不放:一可学习,二来诗作审美活动一个不可缺少的步骤是读者欣赏,我虽不曾一诗问世,却有权欣赏。诗的生命因缺少欣赏而变得无价值。

中外诗作中,整个佳篇流传下来由后人口头诵之吟之者比起摘其佳句诵之吟之者为少。为什么?可能原因是:佳句乃是情、景、激情与智慧的结晶,而这个结晶是诗的灵魂,也是诗人之为诗人的生命存在形式,它引起了更多人长久地共鸣。

景(英诗叫image)或者画面,是诗存活下来的主要因素之一。“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陈毅),说的是,我即使是死了,也要干革命,表达了作者之视死如归、再斗再胜的情怀,此佳句众口相传,争诵至今。勋师诗作中,优美而令人遐想的画面比比皆是。“红莲碧水荆楼月,白鹭青天椅子湾。八卦炉前方公杳,双莲桥畔钓船还”(“沔城青林山即景”)。“淡鸦暮霭映残阳,过客匆匆千载费评章”(“虞美人·过明孝陵”)。如此的画面几乎是中国古典诗作中佳句流传的绝招之一。本诗集中这样的画面不胜枚举。

有人主张,诗必须有激情。如17、18世纪的英诗、20世纪初苏俄玛雅可夫斯基(1893—1930)的梯形诗、中国郭沫若的“凤凰涅槃”(“我就是火,火就是我,我便是我了!”),都激情得要人撕心裂肺,或者干脆将读者逼上战场。但诗也可无激情,却可以有冷情(请允许我杜撰这一个词)、伤情、感怀之情。勋诗中,“岛涯隔世长羁客,沔水逐年空望桅”(“怀乡曲”)、“一笑心胸坦荡,寥廓豁吟眸”(“望海潮·七四感咏”)、“凭吊当年浑若梦,只今剑戟尚留痕”(“赤壁怀古”)、“如今碧草正春色,处处黄鹂播好音”(“访诸葛亮读书台”)、“若是虚怀谋远虑,何来宝鼎属牛郎。徒留废址青林上,长使乡人泪满眶”(“过陈友谅故居”),“莫恋儿,安处理台秀。言不尽,三叩首”(“金缕曲·中秋忆母”)、“愿后身康能奋步,读诗书恬静无人扰。方称意、百事了”。(“金缕曲·七十初度”)就是盼台湾回归、回首、怀古、感今、梳理史事、感恩、(对生活)心满意足之类的冷情与感怀之情,却非激情与热情。冷情同样地动人,它不叫你热血沸腾,却让你长久地享受美与智的滋润。勋师诗作中,热情似少于冷情,我宁愿欣赏后者。从长远看来,科学与民族需要一定的激情,但历史与人类发展的一般进程中,更需要冷情。感人心者,莫过于情,尤其是冷情。窃以为这是佳句千古流传的首要绝招。

“丽藻日难求,梦牵觅佳句,月照床头”(“望海潮·七十感咏”)这是诗人的谦虚。诗人选词极为自然、开放,什么词都可入诗,一入即安。“糟糕”一词看起来并不高雅,经诗人选了一个适当的诗境将它安顿,便使全篇词作兴味浓烈,请看:“零比二,谁意料,太糟糕!圆睁杏眼呼啸,舞凤再腾蛟。沉勇重锤反击,夺秒争分无误,三险胜三遭。寰宇齐喝彩,众仰五星高。”(“水调歌头·英雄女排赞”)。诗人有化通俗(“太糟糕”)为神奇(“三险胜三遭”)的能力,非童子功不能如此弄词于股掌之中,实为典型的诗词大家风范。

我和勋师的友谊开始于50年代之初,仙桃中学始建,那时他是我的语文老师,“朱大勋先生执教语文,他那神秘的渲染,欲擒故纵的教学艺术,令人神往。由此,我老想当作家”(见《语言:人类最后的家园》之后记,商务印书馆,2002)。此后二十七年我在湖北恩施山区执教,恩师为了将我调回母校,曾为我斡旋。后来我调到广州外国语学院,师生之间多有信件往返,我多次先睹他文辞清新隽永、思想深邃的诗章,常常不忍释之。有一年我回故乡,曾得到他的墨宝并保存至今。令人欣喜的是,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疏窗吟草》中竟然收录了“酬钱君冠连〈汉语文化语用学〉见寄”。他为人的平实、坦诚、厚道,对事严而不僵、对人和而不俗,一如他的诗章。这些是永远是值得我学习的。

诗是诗人的生命存在的形式。斯人乃有斯诗。

权为序。

2006-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