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简单的东西搞简单
把简单的东西搞简单
——序何南林《认知语法批判》
先识文,后识其人,在学界是常有的事。我与何南林先生就是这样认识的。早些年,为了想通纯形式化考试的弊病,我很怀疑美国人搞的GRE难逃其咎,在《读书》上看到南林的文章,发现他有相同的看法。附带发现,南林笔法之老到,说理之深刻与幽默,很像是一位老先生,其实他老道而非老年,后来有了学术上的交往。我读《批判》最初草稿之后,向三位作者(何南林、范峰与孙峰)提了许多问题,在推敲的过程中,我更多地是替兰盖克说话,代表兰盖克对三位老师提出的反驳进行反驳。我的基本观点是:深入地批评一个理论体系,当然是一种学术研究,这种方法的基本点是破中有立,因此,在全面批评对手的过程中,不吹毛求疵,客观公允,立起自己的主张,是第一要义。
目前的成书,基本上是逐条批评,立在其中。不能说这是“反读《三国》”,他们并非处心积虑地反掉兰氏。老实说,当今“外语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在‘搞认知’”的龙卷风情势下,他们三位安静下来一条条学,一条条问,且问个究竟,问出了自己的见解,是非常难得的。一个理论体系,受到原构建者的建构性探索,又受到批评者的反复通身的“烧烤”——逐条批评,这对原作者、批评者特别是读者,都是一种福祉(因此,当我说,如有人对我的书提出逐条批评,无疑是一种幸运,这绝非矫情)。逐条批评,很可能敲打到根基上。能不能撼动体系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一个真正科学的体系的面貌却逐渐清晰起来。科学就是这样进步的。这本书的重要意义,其首要之点,正在于此。
要推翻一个理论体系,必须推翻它的哲学基础。所以我在上面说,能不能撼动体系无关紧要。如果声言兰氏的认知语言学那一套如何地不行,就必须推翻它的哲学基础。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是,从身体经验里,人发展了自己对世界的认知能力,这样的认知规律在语言表达式中可以找到踪迹。本书并未亮出打倒这个哲学基础的大旗,更谈不上执著于此。这本书在学术态度上的谨慎,是不言而喻的。这是我赞成这本书的第二点。
中国的语言学界,先在心理上认定外国理论一定是先进的,这就输了一步;再加上压根儿没打算拿出自己的东西来,理论创造的意识几乎没有,这就输了人家两步。这本书给人的信息却是,对外国语言理论敢于批评,从批评中找到自己的立足点,这是本书积极意义之三。
我得佩服他们三位的理论勇气,尤其是冷静下来的心境。在这个“搞认知”的大军中,有几位真正能像他们三位这样坐得住呢?不仅坐得下来,还得有自己的思考与见解,于是才有所立。上面说,从身体经验里摸到人的认知规律,这样的认知规律在语言表达式中可以找到踪迹。从这点上说,这确实是深化对语言认识的一条出路。问题是必须把简单的东西搞简单,不要在明明简单的东西上叠床架屋(增加各种概念与体系),于是就忘了哲学家“如无必要,勿增实体”(奥卡姆剃刀原则)的告诫。我要强调的是,如无必要,尤其是勿增虚体。理论概念与体系就是虚体。如果兰氏的体系抛弃前人普遍有用的并且简单的术语与概念,为了打倒(前人)而打倒,一切另起炉灶,且是一个复杂的炉灶,对不起,它就会被人逐渐忘记。这本书对兰氏体系显然是一个有益的警告。这是本书的积极意义之四。
忝在相知之列,谨以上述为序。
201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