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可奈何还说人
人,无可奈何还说人
人,无可奈何的话题。但你还是得说他。
●“恶欲是历史动力”,没错。为了武力侵占而制造武器,推动了兵器乃至科技的进步。“世界进程高于德行”的黑格尔历史哲学根据:它许诺在经历反题苦难之后,作为合题的社会总体将予牺牲代价圆满补偿。这好像是说要忍受德行之恶,等到新一轮的合题来补偿牺牲,求得世界进程再前行。“圆满补偿”是钓饵。德行之恶到达一个临界点之后,世界进程陷入无序与混乱,恶人好人一起完蛋。这是一个好人必须陪着恶人不断地、循环地完蛋的历史。
●有人说,人实际上不止一个灵魂,而有多种多样、千奇百怪的灵魂。如果人愿意且不固执,他可以适应多种环境,采用多种多样的生活方式,因各种灵魂得到满足而高兴……“人格统一论”是偏执狂……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已完成体”,而是认为人生不过是“一种试验,一种过渡”[1]。我以为,他坚持惟一灵魂对付多面生活的格子,他就准备忍受扦格不入的后果;他持多灵魂方式(不是多面壳),他就必须紧紧守住这一道德底线:不损人。
●知识告诉你为什么、如何做一件事,胆量使你果决地冒风险地做一件现在看不出必要但是对你的将来却必要的事。有人说,“知识与胆识的关系,大概是十桶知识也未必换来一滴胆识。”[2]我很以为然。
●“法国病”:好言革命,动辄起义[3]。联想所及,美国病:印刷美元作为欠条,向全世界人民借钱用。中国病:一、举国之力撑面子;二、要我好,就必须把你整得不好;我不好,也不会让你好。法国病就是法国人的病,美国病就是美国人的病,中国病就是中国人的病。
●“双赢”概念:甲有苹果却不喜欢吃苹果而喜欢吃梨,乙有梨却不喜欢吃梨而喜欢吃苹果。交换的结果,两个人都是既满足了自己的私利也满足了别人的私利[4]。我认为“双赢”概念是,不怕谈私利,怕的是妨害别人的私利。一个人利益最稳妥的境界,是不损他者并促成他者的福利改善。替人着想不仅是有道德的,而且是有经济效益的。
●法西斯运动之所以能够“运”起并能够“动”起一国之众,是看准了人之恶。因此,下面的说法是正确的:“法西斯运动有一个最本质的特点,即大规模的、疯狂的国家犯罪。”[5]
●好篱笆带来好邻居(Good fences make good neighbours.),那便是:明确的产权界定乃实现效率目标的第一原则。(弗兰克·奈特)[6]同样,好篱笆也带来好兄弟。亲兄弟也要会明算账,算完明账之外,再加上“兄弟份子钱”,那才是能够好到底的兄弟。
●把人性研究透了,好的经济制度也就不远了。比如有人[7]说,市场制度是一种利人利己的制度。科学技术之所以能进步是因为市场制度的鼓励,发明人会从市场安排中得到回报。穷……的原因是人们习惯于损人不利己,违背了文明发展的大方向。
●哥德尔定理:以算法来获取真理的手段是非常局限的,在任何一个形式系统中,总存在不能由公理和步骤法则证明或证伪的正确命题。一言以蔽之,世界的万花筒似的复杂性不可能用可列的算式来穷尽[8]。哥德尔定理回答了,为什么科学主义、算法主义对人文学科之行不通。人的因素,并非都能算计,甚至太多的因素不能算计。
●我曾说过,司马迁把人的死分为泰山式或鸿毛式,这一下就把大多数人逼到了一条以做英雄为人生目的的路上去,可是英雄不是大多数人都能做成的,这就使大多数人自卑。下面的认识可以解脱相当多的人:人类的存在是一个自为,不是他为。所以,这就可以解释,有的个人奋斗,有的个人不奋斗。“个人主义不必尽作个人奋斗解,而且可以作个人不奋斗解……人类的存在不那么过于有目的性,过于功利,过于匆忙,过于手段感和过程感。”[9]
2012年元旦
【注释】
[1]程亚林:天涯说《读书》,《读书》1993第4期。
[2]朱学勤:让人为难的罗素,《读书》1996第1期。
[3]同上。
[4]傅红春:另一类看法,《读书》1996第1期。
[5]刘维成:优越论与国家犯罪,《读书》1996第1期。
[6]张宇燕:道德的经济功能,《读书》1996第1期。
[7]茅于轼:何必较这个真,《读书》1996第2期。
[8]花蕾:电脑无意识,《读书》1996第7期。
[9]王毅:坦然两相忘,《读书》,1996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