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中求生
夹缝中求生
外力使自己“短路”的客观原因千万个，自断自路的主观原因千万条，下面略说几例。
有一位推心置腹的好友，给我讲了他的人生经历。他说，家庭成分不好，使自己少了许多出路，不写入党申请书（虽然他对许多共产党员敬佩）又使他少了一些可走之路，加上一生低不下头求人告饶，平添了许多对手，也不愿意为私事求人帮忙，剩下可走的路就更少了。
家庭成分好，就一定有宽阔之路吗？我高中有一位同窗，成分好，是独生子，数学奇好，身体素质好得让人羡慕，为人好抬扛。“文革”中，与另一派势不两立，其头颅被对方打入两钉，死状惨不忍睹。我大学有一位同窗，成分好，是依靠对象，一年级还未读完，就因作风大问题，撤职（团支部书记）而不查办，放过了他。“文革”中，成为一派之头，出命案入狱。——本来有宽阔之路，自己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有路没走好。家庭成分不好的人，知道成分不好，不乱说乱动，这反而使相当多的人在遭受了相当磨乱之后，最后还是安全度过动乱（也有相当多的人走投无路）。窄路好好走，无异于走大路。
入党就一定有路吗？不少人只贪求执政党的好处，不为老百姓办事，路倒是有许多，却走向了监狱。又是一种有路不好好走。
一生低不下头求人告饶，就一定平添许多对手吗？要捍卫自己的尊严，就得为尊严付出代价。另一方面，保持尊严又能化敌为友，“自古知兵非好战”被诸葛亮视为治国治军的智慧，历史上不乏先例。高尚而兼智者，其路必多。
为了自己的私事，求人在法律外开恩，在原则外赐惠，在规则外讨好，这除了给被求者平添麻烦之外，须知这也是把本来属于他者的分内之利益挤掉了！不求这样的帮忙，是还原别人以公平，是值得肯定的。另一方面，不涉及原则，不伤害他人，求朋友帮忙，本来多了一路，不走是迂腐。
我有一个学生，一段人为设置的职称障碍折磨着他，使其二十多年不愿再提评职称的事。这怎么看？
第一种解释，他绕开拦路的恶石（社会潜规则、不合游戏规则之恶），不愿花力量踢开它，对它不屑一顾。可以反观出，他具备了这样的先决条件：秉持着足够的、强大的精神定力与信念支柱，使他能得到另外一种宁静的、愉悦的生活常轨。这个定神之力非同一般，不是常人（要求有最低限度的名利的常人）所能持之，否则多年的伤心事也同样会纠缠于人的心灵。从这个角度上说，我是佩服他。这一段生活，可以是他的骄傲。
第二种解释，对于这块恶石，他未曾想到可以用智慧与巧力拨开它，必须拨开它。说“必须”，一是因为他无权对自己的诚实而合格的劳动成果（从他的经历与事实看，相当于两个高级职称）加以轻视。二是不争而降，就默认了恶势力，等于增强了恶人的恶念，减低了社会公正与公平战胜恶人的力量。
对于恶人的围剿，不屑于纠缠，只需拨开他，走你自己的路，即在夹缝中求生。恶石挡道，正气加巧力，拨开它，大概是出路。有妒忌你的人，固然表明你比他高，却也同时说明你只比他高那么一点点儿，你还不够强大，等到你比他高出一大截时，他的妒忌变成了对你的仰望，嫉妒自消（这算是可救药的嫉妒者）。如不自消（这是不可救药的妒忌者），嫉妒会像一个毒瘤终生纠缠于他，使他永远不得安宁。这算是恶人自罚吧。
所谓夹缝求生，是说一个人被无端挤下公平竞争的一个舞台或者一条阳光大道之后，立即掉头另找一条仅仅属于自己的特殊路子，别人不仅不能走，而且想挤也挤不进来。能把自己的夹缝经营到如此境地，非高人不可。这样的“夹缝”，只要自己不觉得“夹”，它就是舒服的。坦率地说，这条特殊的路，应该是窄得很，窄得好，窄得安全。用英语来说，这个path或者road（路子）之前一定得放上一个定冠词the，定冠词使那个路子获得了惟一性。The path the other takes is not yours.那么，我得寻找只适合自己走的路（The path belongs to me and only me.）其实，古往今来，凡是有所作为者，都是走这样的路子。做学问是这样。搞创造是这样。做生意是这样。国防是这样。君不见“非规模型的小市场现象”：两家为邻的商家，你卖电视我卖尿不湿，你卖油条我卖烧饼。既不重复也不可替代，越不挨边越有生意。把竞争力转化为绝招，比拼一个你死我活更高明。这是夹缝求生的高境界。
不要以为自己是钉子，荷叶总是包不住你，便到处刺人。荷叶包不住你，锤子可以把你捶下去。不要以为自己是金子，就让耀眼的光芒射人。你每刺人一次，便推后了你自身闪光的时间。必须反省出并真正抛弃你自身的缺陷，与社会和谐相处，才能费时少、效果好地走出夹缝的出口。
一个人（民族、国家到人类）有没有这样的幸运：在你的面前就摆着一条这样的大道，从起步的这一头就可以一眼看到那一头金光闪耀的目标物，等着你去拿？极少有这样的幸运。就此而言，从夹缝中求生，是人生的一般规律。于是，钻出夹缝的经验就具有原则性意义了。
人可以有限度地把握自己的命运。路是寻找出来的，现成的路，大概没有。有路没走好，有路不走好，无异于无路。窄路好好走，无异于走大路。高尚而兼智者，其路必多。路虽有许多，最适合你的，只有一条。夹缝求生并不“夹人”，窄得很、窄得好、窄得安全的路，便是你命运之路。
把竞争力转化为绝招比拼一个你死我活更高明。这是夹缝求生的高境界。
看起来，在夹缝中求生比起大摇大摆地走在大道上显得委曲与窝囊。如果有这种看法，那么有两句话相送：一、选择夹缝求生，是勇敢者；二、本来勇敢而不避笨像者，大智藏于拙也。
200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