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社区:来自托客的回应
理查德·爱德华兹(Richard Edwards)指出:劳动者并不只是控制的被动承受者,而是具有能动性和自为意识的主体,他们往往对控制做出积极的回应。(49) 在MTurk,这种回应表现为组建网络社区,它作为托客生态圈的重要组成部分,包括网络论坛和职业共同体两种基本形式,在缓解托客自我驱使的紧张压力,以及拉近托客彼此距离、增进感情、影响行为、加强团结等诸多方面发挥着积极的作用,为托客提供了有效的支持网络。
(一) 网络论坛
大量托客聚集在Mturker Forum、Turker Nation、MTurk Grind等由托客自主发起与运营的网络论坛上。在此,经验丰富的前辈会与新加入MTurk的托客分享最快速的赚钱方法,而且托客内部会分享与任务(及其流程)、任务发起者相关的特定信息,展开多元和开放的讨论,如新托客如何快速入门,如何与他人建立非正式的关系和信任,如何结成共同体,等等。以Mturker Forum为例,它是一个为托客提供各类与MTurk相关信息的网络论坛(如图5-3所示)。托客可以在此张贴他们的任务目标、讨论特定的任务发起者;任务发起者可以在此为他们发布的任务做广告。论坛还提供MTurk 插件下载服务,有了这些由第三方开发的插件,托客可以快速而有效地进行任务搜索、第一时间得到新任务发布的消息、获得托客对任务发起者评价的信息,以便对他们之前与其他托客之间存在的问题有一个全面且清晰的了解。有些插件还会及时告知托客哪些任务已被领取(或已经过期),并将这些任务自动从托客所能看到的任务列表中删除。(50) 目前托客使用比较频繁的一款插件来自2008年,由美国计算机科学活动家开发的Turkopticon。托客通过这一款插件描述和评价任务发起者的众包行为,并与广大托客分享这些信息,尤其是与任务发起者支付行为相关的信息,如他们的支付速度、报酬标准、评估公平性,以及违反双方签署的“参与协议”的行为等。截至2016年1月,5.6万名用户在Turkopticon上注册,对4.2万名任务发起者进行了近30万次的评价,这成功引起了人们对于在线众包平台运作过程中存在的现实问题的关注。(51) 此外,网络论坛提供聊天室服务,供托客实时交流,分享彼此的工作经历,为他们摆脱焦虑和沮丧提供支持。
图5-3 Mturker Forum网络论坛的界面
(二) 职业共同体
2014年,美国斯坦福大学迈克尔·伯恩斯坦(Michael Bernstein)教授、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尼洛法·萨利希(Niloufar Salehi)教授、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丽莉·埃拉尼(Lilly Irani)教授、Turker Nation论坛社区经理克莉丝提·米兰德(Kristy Milland)共同发起并成立了“我们是发电机”(We Are Dynamo)这一众包行业内的职业共同体。在他们看来,将托客个体组织起来十分不易,但托客对市场的干预能力取决于他们内部的团结程度,尤其是他们与任务发起者(或平台)集体协商的有效性,而“我们是发电机”正是托客团结的孕育器,并致力于通过集体协商的方式帮助他们提高任务报酬,增加MTurk沟通渠道的开放性。(52) 作为一个由托客组成的非正式组织,“我们是发电机”强调任务发起者在众包任务时,必须满足每小时10美元的最低报酬标准。同时,它鼓励托客在相关论坛上讨论任务话题,表达他们的困惑,并对任务机制提出修改建议。如果有大量托客对某项任务表达不满时,它会坚持让MTurk移除该项任务,因此它有益于对任务发起者进行集体施压,杜绝他们的不恰当行为。
除此之外,“我们是发电机”还积极尝试建立与完善托客的声誉系统。马修·玛吉(Matthew Marge)等学者指出:因为缺乏完善的托客声誉系统,任务发起者很难对托客进行过滤和筛选,导致“垃圾托客”(如作弊者,他们通过机器人而不是本人完成任务)从“普通托客”手中抢夺了一定数量的报酬任务。(53) 这与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乔治·阿克洛夫(George Akerlof)讨论的“柠檬市场”非常相似:信息的不对称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情况时有发生。因此,“我们是发电机”长期致力于托客声誉系统的建立与完善,降低“垃圾托客”出现的可能性,进而避免任务发起者对托客劳动价值的认知出现偏差。同时,为了帮助托客提高自己的信誉度,“我们是发电机”鼓励托客相互给出建设性的意见、经常讨论工作规范来更好地完成任务。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托客获得的同侪支持和建立的情感网络成为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概言之,托客对MTurk中劳动控制的回应具有复杂性:一方面,网络社区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在线众包平台中不对等的权力关系,展现了托客的能动力量,为他们提供了有效的支持网络(尤其是在为托客提供有关任务发起者相关信息方面),因此网络社区的组建具有反控制的意涵;另一方面,上述反控制策略的根本目的在于帮助托客更好地完成平台的众包任务,提高任务报酬的同时,排解他们的焦虑、沮丧等负面情绪,拉近彼此的距离。也就是说,托客对劳动控制的回应是以个人利益而非群体利益为先,他们具有反控制意涵的表达形式并不指向反抗资本主义,不以激烈的劳资对抗为根本目的,而是指向资本主义的再生产。(54) 所以,这样的回应受到强大的结构性制约,无法形成卡尔·波兰尼(Karl Polanyi)指称的真正意义上的“反向保护运动”,难以与任务发起者和平台所建构的强有力的劳动控制相抗衡。(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