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小结与展望

四、 小结与展望

美国当今最有影响力的社会思想学家之一托夫勒基于对技术乌托邦的想象,对未来的人类社会这样描述道:家家户户成为田园般的“电子小屋”,科技的发展使远程工作成为可能,人们摆脱了上下班的烦恼,在工作中享有更大的自主权和灵活度,不断提升工作满意度与工作效率,获得更为丰厚报酬的同时,也降低了企业的管理成本和提高了企业的利润。(56) 然而,本章通过对MTurk运作机制和内嵌其中的劳动控制的分析发现:技术的发展并不必然带来美好的生活。就托客的劳动过程来说,他们的任务高度重复且报酬普遍较低,在“计件工资”制度的持续作用下,他们不得不选择延长工作时间,因此他们的劳动不仅呈现体力化的特征,而且消泯了生产与闲暇的界限。此外,来自任务发起者和平台的双重控制对托客的个人隐私、工作时间、任务成果和工作意愿等方面产生了强有力的影响,并且对托客的准入机制、质量控制和强制退出形成了“霸权式”的管理。

在此,我们需要思考:当数字技术和ICTs的发展使越来越多的行业,如数据输入、音频转换、技术支持和软件开发愈发依赖在线众包平台时,应该如何对它进行管理和监督,如何为在线劳动力建立基础性的保障机制?笔者认为,结合当下在线众包平台的全球治理经验,建构多元化主体共同参与的管理、监督和保障机制将成为在线众包平台未来发展的方向和目标。这里涉及一系列相关的具体问题。首先,在管理方面,如何实现托客的可持续发展,创建新型劳动力平台?如何建构涵盖平台、任务发起者、托客及其职业共同体,以及政府相关部门等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管理机制?其次,在监督方面,在线众包平台在其具体实践中规避企业责任义务的情况屡有发生,政府和职业共同体作为第三方对此是否享有监督权?它们对众包行业和市场是否有权进行监督?如何界定平台和托客的关系?两者劳动关系的确立以及由谁来确立和如何确立都将直接改变平台的劳动状况和重塑平台劳动的价值体系。最后,在保障方面,托客如何才能享受到社会保障体系、集体劳动协议与劳动协定所保障的社会福利,(57) 以抵御市场的风险?托客的上述权利如何在法律和政策层面得到支持与保障?如何通过有效的渠道让托客在更大的范围内发出声音,表达自身的利益诉求?这些问题兼具重要性和紧迫性,它们与探索智能时代劳动力市场的新变化及其对宏观经济影响等更为宏大的时代议题紧密扣连在一起。(58)

最后,本章提出一个有趣且关键的问题,供后续研究者进一步思考:如前文所述,在MTurk,任务发起者和托客并不存在马克思预言的激烈的劳资对抗,现实反而是:托客通过组建网络社区,改变在线众包平台信息获取不对称的现状,排解他们工作中的消极情绪,进而快速选择并高效完成适合自己的任务,并将报酬最大化——这一现实逻辑吸引着无数托客前仆后继,成为平台中数以万计的、廉价的、基于需求的线上劳动力的一员,为资本的快速积累和增殖贡献自己的剩余价值。换言之,在平台经济中,托客对在线众包平台及其规则的主观认识和体验变得十分复杂,他们如何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形成对在线众包平台的认同(主动认可),并逐渐接受平台建构的规则和控制(被动接受),自我强化,形成劳动共识,这一过程已经远非布洛维“制造同意”的概念所能描述与阐释的。解答这个问题不仅将助力我们更好地把握平台经济未来发展的方向,更将有益于我们洞察资本、技术和劳动三者的互动关系,及其对劳动者个体生命经验和群体利益诉求的深远影响。当然,对于众包平台的反思离不开对人类和机器之间边界及关系的探讨与厘清,而这已经成为当下计算机科学、传播学、政治学、社会学等不同学科研究者共同关注的焦点。

(1) 这里首先需要厘清的一个核心问题是:如何确定平台和劳动者的关系?两者是否存在雇佣关系?国内外研究者、政府官员和相关行业从业者对此问题看法不一。美国俄亥俄州第49任州财长罗伯特·科尔斯普拉格(Robert Sprague)认为,平台和劳动者不存在雇佣关系,只是合作关系。平台经济催生的临时性的灵活用工制度替代了传统劳动力市场的长期稳定的雇佣模式。在这种新型的用工制度下,劳动者在是否工作、工作时间、工作形式的选择上,均有很大的自主性,平台往往只负责应用软件的开发运营、服务信息的整合推送,并不直接经营实体业务,因此不需要承担劳动关系中规定的雇主义务。但是美国哈佛大学劳动法教授本杰明·萨赫斯(Benjamin Sachs)、英国牛津大学法学教授杰里米亚斯·普拉斯(Jeremias Prassl)和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常凯教授认为,在平台经济中,平台对劳动者劳动过程的每一个环节进行组织、控制和监督,并占有其剩余劳动,因此平台和劳动者实属雇佣关系,雇佣关系依然是互联网经济的基本用工形式。在他们看来,平台经济所带来的信息革命,令剩余劳动时间的创造者真正从传统产业的雇佣工人扩展到文化产业、服务业中的雇佣劳动者,这是资本主义的后福特主义弹性积累体制的必然要求。以平台经济中的Uber为例,Uber掌控司机从雇佣到离职的全过程;决定车费标准和司机的薪酬;为司机安排工作任务并为其发放报酬;接受司机的劳动成果,并从中提取一定比例的佣金;为司机提供劳动工具(应用软件);司机提供的服务是它的核心业务。在此,Uber控制所有司机的行动,司机是典型的劳动者,Uber和司机的雇佣关系十分明确。从全球实践的维度出发,在美国,2015年6月,加利福尼亚州劳动委员会裁定Uber和司机是雇佣关系,司机应该享受失业待遇,且能够成立工会,并通过工会进行集体谈判,争取更多的利益。在英国,伦敦劳工法庭在2016年10月的一场劳动争议案中,确认Uber司机的身份为Uber所雇佣的劳动者,而非个体从业者。2019年4月,欧洲议会(The European Commission)正式通过法案,将网约车司机、外卖配送员等职业与实习生、学徒一起纳入劳动法的保障范围,规定了他们的最低工资和最高工时数,平台以“独立承包商”(independent contractor)等为由的风险规避不再奏效。笔者更倾向于第二种观点,即平台和劳动者存在雇佣关系。在平台经济中,平台和劳动者之间的雇佣关系具有隐蔽性,它以降低用工成本和用工风险为根本出发点,置劳动者的工作和社保福利等于不稳定的状态之中,这也是本章讨论在线众包平台MTurk与托客关系的基本立场与出发点。参见常凯:《雇佣还是合作,共享经济依赖何种用工关系》,《人力资源》2016年第11期;陆胤、李盛楠:《分享经济模式对传统劳动关系的挑战——美国Uber案和解的一些借鉴》,《中国劳动》2016年第16期;潘天君、欧阳忠明:《人工智能时代的工作与职业培训:发展趋势与应对思考》,《远程教育杂志》2018年第1期。

(2) Prahalad, C. K. and Gary Hamel. The Core Competence of the Corporation.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1990(May⁃June): 79-93.

(3) Gereffi, Gary. The Organization of Buyer⁃Driven Global Commodity Chains. In Commodity Chains and Global Capitalism, edited by Gary Gereffi and Miguel Korzeniewics, 1994, Westport, CO: Greenwood Press, pp.95-122.

(4) Hamlin, Kevin. China Overtakes Japan as World's Second⁃Biggest Economy. BBC News, August 16, 2010. https://www.bbc.com/news/business⁃12427321.

(5) Huws, Ursula. The Making of a Cybertariat: Virtual Work in a Real World. New York: Monthly Review Press, 2003.

(6) 这里之所以使用2001年至2005年的数据,主要是因为2005年以后,随着数字技术和ICTs的发展与普及,基于呼叫中心的客户服务逐渐被基于互联网的客户服务取代。参见Holman, David, Batt, Rosemary and Ursula Holtgrewe. The Global Call Center Report: International Perspectives on Management and Employment. Ithaca, NY: Authors, 2007中的相关内容。

(7) Ross, Andrew. Nice Work If You Can Get It: Life and Labor in Precarious Times. 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2009.

(8) 全球劳动力后备军数量的不断增长且越来越不受空间限制,这为劳动力市场价格的下降打开了阀门。在哈里·布雷弗曼、约翰·福斯特(John Foster)等学者看来,将马克思劳动力后备军理论运用到全世界范围内,灵活用工实践的普遍化是国际垄断资本主义在全球进行劳工套利,对发展中国家或地区劳工进行剥削,获取巨额利润的必然结果。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张以及由此带来的庞大的全球劳动力后备军使得全世界劳动者(既包括发展中国家或地区的劳动者,又包括发达国家或地区的劳动者)都处于不利的地位。参见哈里·布雷弗曼:《劳动与垄断资本:二十世纪中劳动的退化》,方生、朱基俊、吴忆萱、陈卫和、 (转下页)

(9) (接上页)张其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年;Jonna, Jamil and John Foster. Marx's Theory of Working⁃Class Precariousness: It's Relevance Today. Monthly Review, 2016(11): 21-44. 中译文参见贾米尔·乔纳、约翰·福斯特,苏熠慧译:《工人阶级不稳定性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及其与当今的关联》,姚建华、苏熠慧主编《回归劳动:全球经济中不稳定的劳工》,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第73—94页。

 王金秋:《资本积累体制、劳动力商品化与灵活雇佣》,《当代经济研究》2017年第1期。

(10) Howe, Jeff. The Rise of Crowdsourcing. Wired, 2006(6): 1-5.

(11) Hammon, Larissa and Hajo Hippner. Crowdsourcing. Business and Information Systems Engineering, 2012(3): 163-166.

(12) 曹晋、张楠华:《新媒体、知识劳工与弹性的兴趣劳动——以字幕工作组为例》,《新闻与传播研究》2012年第5期。

(13) 张斌:《中国字幕组、数字知识劳(工)动与另类青年文化》,《中国青年研究》2017年第3期。

(14) 胡绮珍:《中国字幕组与新自由主义的工作伦理》,《新闻学研究》(中国台湾)2009年总第101期。

(15) 曾维和、贺连辉:《社会治理体制创新:主体结构及其运行机制》,《理论探索》2015年第5期。

(16) 表格内容来自笔者对相关文献中MTurk任务分类论述的归纳和整理,并参阅了MTurk官方网站(https://www.mturk.com)上的相关信息。

(17) Buhrmester, Michael, Kwang, Tracy and Samuel Gosling. Amazon's Mechanical Turk: A New Souce of Inexpensive, Yet High⁃Quality, Data. 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011(1): 3-5.

(18) 周立君、汪涛:《亚马逊土耳其机器人:科学研究的众包网络平台研究综述》,《科技进步与对策》2014年第8期。

(19) 这与大数据初创企业选择的轻资产战略(即近乎“零劳动力成本”的企业运营战略)密切相关。对于这些企业而言,以相对低廉的价格获取全球劳动力的智慧和技能,加速推进企业劳动力的整体外包和实现更优化的劳动力管理有助于其业务能力的快速拓展与市场估值的持续提升。参见姚建华:《人工智能中的“人工”:众包平台的实践与反思》,《新闻战线》2020年第7期。

(20) Schwartz, Oscar. Untold History of AI: How Amazon's Mechanical Turkers Got Squeezed Inside the Machine. IEEE Spectrum, April 22, 2019, https://spectrum.ieee.org/tech⁃talk/tech⁃history/dawn⁃of⁃electronics/untold⁃history⁃of⁃ai⁃mechanical⁃turk⁃revisited⁃tktkt.

(21) Fort, Karen, Adda, Gilles and Bretonnel Cohen. Amazon Mechanical Turk: Gold Mine or Coal Mine. Computational Linguistics, 2011(2): 413-420.

(22) Adda, Gilles and Joseph Mariani. Language Resources and Amazon Mechanical Turk: Legal, Ethical and Other Issues. Legal Issues for Sharing Language Resources Workshop, October 21, 2010, La Valletta, Malta.

(23) Ross, Joel, Irani, Lilly, Silberman, M. Six, Zaldivar, Andrew and Bill Tomlinson. Who Are the Crowdworkers? Shifting Demographics in Mechanical Turk. Proceedings of the 28th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Extended Abstracts on Human Factors in Computing System, April 10-15, 2010, New York.

(24) Irani, Lilly. Difference and Dependence among Digital Workers: The Case of Amazon Mechanical Turk. South Atlantic Quarterly, 2015(1): 225-234.

(25) Irani, Lilly and M. Six Silberman. Turkopticon: Interrupting Work Invisibility in Amazon Mechanical Turk. Proceedings of the SIGCHI Conference on Human Factors in Computing Systems, April 27-May 2, 2013, Paris, France.

(26) Callison⁃Burch, Chris and Mark Dredze. Creating Speech and Language Data with Amazon's Mechanical Turk. Proceedings of the NAACL HLT 2010 Workshop on Creating Speech and Language Data with Amazon's Mechanical Turk, June 6, 2010, Morristown, NJ.

(27)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托客大多很难进入传统劳动力市场,来自MTurk的报酬成为他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经济来源。参见Ross, Joel, Irani, Lilly, Silberman, M. Six, Zaldivar, Andrew and Bill Tomlinson. Who Are the Crowdworkers? Shifting Demographics in Mechanical Turk. Proceedings of the 28th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Extended Abstracts on Human Factors in Computing System, April 10-15, 2010, New York.

(28) 表格内容来自笔者登录MTurk官方网站后对相关信息的整理,并参阅了Silberman, M. Six and Lilly Irani. Operating an Employer Reputation System: Lessons from Turkopticon, 2008-2015. Comparative Labour Law and Policy Journal, 2016(3): 505-542的相关内容。

(29) Bergvall⁃Kåreborn, Birgitta and Debra Howcroft. Amazon Mechanical Turk and the Commodification of Labour. New Technology, Work & Employment, 2014(3): 213-223.

(30) 卡尔·马克思:《马克思资本论节选本》,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

(31) 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95—197页。

(32) 在MTurk,托客既来自处于全球价值链体系核心、劳动力成本较高的发达国家或地区(如美国),又来自处于体系边陲或半边陲、劳动力成本较低的发展中国家或地区(如印度)。参见王金秋:《资本积累体制、劳动力商品化与灵活雇佣》,《当代经济研究》2017年第1期。

(33) 世界各地的线上劳动力构成MTurk劳动力后备军的现实再次印证了崔学东、曹樱凡、邱林川等学者的论述:企业将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通过标准化和机械化过程(即“再泰罗化”过程)以众包这一新型组织方式在全球范围招募最为廉价的劳动力,进而加速资本的积累和增殖。因此,随着在线众包平台的兴起,社会化的生产存在于工厂、电信服务部门和小商铺外,占领书房和任何可以手机上网的地方,侵占劳动者的闲暇时间,在全球范围储备着一支弹性的、不稳定的劳动力后备军。参见崔学东、曹樱凡:《“共享经济”还是“零工经济”?——后工业与金融资本主义下的积累与雇佣劳动关系》,《政治经济学评论》2019年第1期;Qiu, Jack Linchuan. Working⁃Class Network Society: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 and the Information Have⁃Less in Urban China. Cambridge, MA: The MIT Press, 2009。

(34) 王俊:《互联网资本主义下劳动力商品化的发展趋势与就业效应》,《政治经济学评论》2016年第4期。

(35) Engels, Steven and Monika Sherwood. What If We All Worked Gigs in the Cloud? The Economic Relevance of Digital Labour Platforms. European Commission, Discussion Paper, 2019.

(36) Irani, Lilly. The Cultural Work of Microwork. New Media & Society, 2013(5): 720-739.

(37) 吴鼎铭:《作为劳动的传播:网络视频众包生产与传播的实证研究——以“PPS爱频道”为例》,《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8年第3期。

(38) 托客不享有对任务报酬的议价权,因此如果对任务报酬不满意,他们只能退出MTurk,或投入更多成本寻找其他报酬相对较高的工作。

(39) 姚建华、徐偲骕:《全球数字劳工研究与中国语境:批判性的述评》,《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9年第5期。

(40) Ipeirotis, Panos. Demographics of Mechanical Turk: Now Live! Computer Scientist in a Business School, April 6, 2015. http://www.behind⁃the⁃enemy⁃lines.com/2015/04/demographics⁃of⁃mechanical⁃turk.html.

(41) 与此形成对比的是,2010年,高度活跃的托客来自60多个国家或地区。参见Ipeirotis, Panos. Analyzing the Mechanical Turk Marketplace. XRDS, 2010(2): 16-21中的相关内容。

(42) Ipeirotis, Panos. Mechanical Turk Changing the Defaults: The Game Has Changed. Computer Scientist in a Business School, December 5, 2012. https://www.behind⁃the⁃enemy⁃lines.com/2012/12/mechanical⁃turk⁃changing⁃defaults⁃game.html.

(43) Aloisi, Antonio. Commoditized Workers, Case Study Research on Labour Law Issues Arising from a Set of “On⁃Demand/Gig Economy” Platform. Comparative Labour Law and Policy Journal, 2016(3): 653-690.

(44) Mosco, Vincent and Catherine McKercher. The Laboring of Communication: Will Knowledge Workers of the World Unite? Lanham, MD: Lexington Books, 2008.

(45) 20世纪70年代,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圆形监狱”的思想基础上,提出了“全景监狱”(panopticon)的概念。它由位于中心的瞭望塔(监督室)和周边的环形建筑(被分割为许多独立的小囚室)组成,身处瞭望塔中的监视者对囚室中的囚犯进行监视。在福柯看来,“圆形监狱”不再囿于监狱、教养所、贫民收容所、医院、学校等封闭空间,而是弥漫、扩散到社会的各个领域,这也标志着现代监控社会的形成。如果说边沁“圆形监狱”的内核是通过建筑物和光线等各种物理手段的结合,将人的身体活动和轮廓展现在监视者的面前,那么福柯则认为:“全景监狱”远远超越了对人的身体的监控,而对人的心理和行为进行监控,被监视者持续产生了一种挥之不去、每时每刻受他人监控的肉体和精神压力。这也正暗合了边沁对“圆形监狱”精妙的设计:监视者隐于幽暗的内环而不为囚犯所观察到,囚犯身处明亮的小间而无所遁形,所以在监视者不存在的情况下,监控机制仍能得以有效的运作。福柯进一步强调,这种持续为被监视者所感知的监控机制与惩戒措施紧密联系在一起,构成了规训社会的基础。由此,“全景监狱”延展为一种社会关系的组成方式:在社会的各种场景中,存在着“监视”和“被监视”的二元张力——一方实现权力运作和社会治理,一方在监控权力的规训下,成为服从管制的、孤立的和自我监督的主体。参见菲利普·斯塔布、奥利弗·纳赫特韦,鲁云林译:《数字资本主义对市场和劳动的控制》,《国外理论动态》2019年第3期;李翔:《互联网背景下监视社会理论的新发展》,《法制与经济》2008年第10期;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王俊秀:《数据监控、隐私终结与隐私通货》,《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5期。

(46) 在MTurk,托客完成任务后不仅可以获得相应的报酬,而且还可以提升自己的历史任务合格率与信誉度。任务发起者一般称历史任务合格率在90%以上的托客为“托客大师”,他们更容易获得报酬相对较高的任务。信誉度是任务发起者在托客完成任务后对其做出的评分,信誉度越高的托客将获得更多的任务。不管是托客的历史任务合格率还是信誉度,它们都是算法对托客劳动过程和结果控制的具体表现。

(47) 阿尔文·罗斯:《共享经济——市场设计及其应用》,傅帅雄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年。

(48) 笔者认为,平台经济并不导致劳动的终结,因此劳动控制和对人类劳动的剥削不会消失,但是平台经济中劳动控制和对劳动剥削的方式并不与工业社会的完全相同,而是一种新的模式。

(49) Edwards, Richard. Contested Terrain: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Workplace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9.

(50) Schmidt, Gordon. Fifty Days an MTurk Worker: The Social and Motivational Context for Amazon Mechanical Turk Workers. Industrial and Organizational Psychology, 2015(2): 165-237.

(51) Boes, Andreas, Kämpf, Tobias, Lühr, Thomas and Alexander Ziegler. Cloud & Crowd: New Challenges for Labour in the Digital Society. Triple C, 2017(1): 132-147.

(52) Katz, Miranda. Amazon's Turker Crowd Has Had Enough. Wired, August 23, 2017. https://www.wired.com/story/amazons⁃turker⁃crowd⁃has⁃had⁃enough/?mbid=social_tw_backchannel.

(53) Marge, Matthew, Banerjee, Satanjeev and Alexander I. Rudnicky. Using the Amazon Mechanical Turk for Transcription of Spoken Language. IEE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Acoustics Speech and Signal Processing, March 14-19, 2010, Dallas, TX.

(54) 迈克尔·布洛维:《制造同意——垄断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变迁》,李荣荣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

(55) 卡尔·波兰尼:《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冯刚、刘阳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

(56) Toffler, Alvin. The Third Wave. New York: Bantam Books, 1980.

(57) Staab, Philipp and Oliver Nachtwey. Market and Labour Control in Digital Capitalism. Triple C, 2016(2): 457-474.

(58) Felstiner, Alek. Working the Crowd: Employment and Labour Law in the Crowdsourcing Industry. Berkeley Journal of Employment and Labour Law, 2011(32): 143-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