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蔬菜的田园意境

中国古代蔬菜的田园意境

中国蔬菜历史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之前。那时,人们主要靠采集植物的果实、籽粒、根、茎、叶和渔猎为食,正如《礼记·礼运》所说“昔者……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在远古的神话传说中,神农氏遍尝百草,野生的百草即蔬菜的祖先。后经过不断地观察、摸索、驯化、试种,终于把一些可供食用的野生植物驯化为蔬菜。殷商时期,农圃分工,由此蔬菜正式进入寻常百姓家。此外,蔬菜的发展,离不开“圃”。早在三千余年前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中已有“圃”字出现,根据《说文解字》的解释:“种菜曰圃”。又解“圃,菜园也”,宋代王禹称《偶圃小园因题》其中有两句:“偶营菜圃为盘飧,淮渎祠前水北村”;清代沈复在《浮生六记·闺房记乐》也提到:“绕屋皆菜圃,编篱为门。”寥寥数语,将一副鲜活的蔬菜田园图徐徐展开,在自家房屋前后,用篱笆栅栏围成菜园,种上满满的菜蔬,自给自足,悠然自得。纵观蔬菜发展,从野生未驯化状态到驯为园蔬,烙着深深的田园印记,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

中国历史文化属于农耕文化,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都是典型的农耕文明的产物,尤其是对自然山水田园的喜爱,均来自于思想的深处,山水田园自然也成为了文人墨客寄情的归宿。而蔬菜作为日常必需、田园应有之景,深受文人墨客的喜欢,古典诗词和古籍中很多以蔬菜来抒发古代文人的田园生活理想,寄托田园情结。

这些田园意境主要通过对田园风光的描写、乡村生活的纪实、风俗的叙述、时令时节的记载等来表达。《诗经》中就有多篇这样的诗词,如《豳风·七月》写道:“七月煮葵又煮豆,八月开始打红枣,十月下田收稻谷。酿成春酒美又香,为了主人求长寿。七月里面可吃瓜,八月到来摘葫芦。”诗中以现实主义写法真实再现周朝的时令以及农夫的田园劳作和收获的谷蔬,其中提及的蔬菜有秋葵、苦菜、葫芦、豆子等,文中洋溢着一种从播种到收获、从无到有的知足体验,虽生活清贫,但幸福的感觉却很饱满。《邶风·匏有苦叶》中有“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描写了葫芦八月叶枯成熟,可以挖空作渡水工具。

在璀璨的诗歌长河中,田园诗自成一派,在几千年的文化沉淀下熠熠生辉,也涌现了一批流传千古的田园诗人,陶渊明、王维、杜甫、孟浩然、宋大成、柳宗元、韦应物、储光羲等。在他们的笔下,田园或风光旖旎,或满目疮痍,或宁静悠远,或深沉悲怆;有亲身耕作的艰辛,有收获的满满喜悦,有生活的悠然自得,也有清贫如洗的困顿。其中,蔬菜作为田园生活的一部分,又会呈现出各种不同景象。

田园风光的描绘 这里的田园风光不仅仅指乡村,还包括居所、庄园以及郊馆别业等。沈约的《行园》描写了作者巡视园圃时所见的景物:在秋天的微风中,西瓜横卧田垄,水中茭菰郁郁葱葱,紫色的茄子缤纷灿烂,绿色的芋头还在生长,参差不齐,大白菜刚够盈盈一握,到茬的韭菜日见其茂盛,随时等待采割。一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色彩鲜明的秋天菜园画卷豁然就在眼前,令人目不暇接、心生愉悦,有一种缓步其中,亲身感受的渴望。这样的菜园,这样的景致,方不负秋日的田园风光。

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范成大的“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描写了一副春末夏初的田园风光,房前屋后的梅子已然泛黄,杏子也已长肥了。田野中金灿灿的菜花现在已经落去,只剩下稀稀落落的残朵;一眼望去,却是雪白的麦花。正午时分,太阳高高在上,篱笆影子随着太阳升高越来越短,没有人经过。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蜻蜓和蝴蝶飞过。将初夏江南景致表现得色彩夺目,生机蓬勃。

王维在《积雨辋川庄作》写了自己在山上静观所见“连雨时节,天阴地湿,空气潮润,自己独处空山之中,幽栖松林之下,参木槿而悟人生短暂。”采露葵以供清斋素食,陶醉不已,创造了一个物我相惬、情景交融的田园意境。王维《青溪》:“……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在陕西关中地区的溪湖中,碧水荡漾,生长着繁盛碧翠的菱和荇。唐代崔湜诗:“雁翻蒲叶起,鱼拨荇花游。”它不仅说明当时蒲菜和荇菜生长密集,水鸟和游鱼同乐,也显示很好的生态环境和植物鱼鸟的丰富多样。

村居生活的叙述 牧歌田园,村居琐记和村居感受是这类诗词的主要内容。陶渊明在《和郭主簿二首》中提到:“园中有蔬,谷中有粮,雕梁画栋虽不再,却足以慰藉自己的身心。”以轻松愉快的笔触,充分展示了闲适自足的乐趣,优哉游哉田舍翁的形象也呼之欲出。此外他还写道:“观我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伴着从东边吹来的零星小雨、微风吹拂,吃着自己栽种的后园蔬菜,小酌两口,好不惬意,将恬静自由的农家生活娓娓道来,田园的意境就在一蔬、一酒、清风、细雨中表达得淋漓尽致。王维的《赠卫八处士》里写道:“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春雨过后采割的韭菜,是招待客人的上品,与好友久别重逢,借韭下酒,喝上十几杯酒也不醉啊。杜甫的《有客》“自锄稀菜甲,小摘为情亲。”自己种的菜虽稀小,但摘一些来给客人食用以表心意。尽管村居生活物资匮乏,自己农事不精,但融入了自己深深的情意来接待来访的友人。

苏轼的《春菜》中写道:“蔓菁宿根已生叶,韭芽戴土拳如蕨。烂蒸香荠白鱼肥,碎点青蒿凉饼滑。宿酒初消春睡起,细履幽畦掇芳辣。”大头菜已经长出了新叶,刚出土的韭菜嫩芽,卷曲的样子好似蕨菜,采摘新鲜的荠菜正好可以和肥硕的白鱼蒸煮,青蒿切碎做成滑润的凉饼,如此美景美食,配上美酒,不醉也难啊,酒醒后回味无穷,遂又漫步于菜园,看见郁郁葱葱的满园田蔬,实在忍不住动手摘了一些辣椒,趣味十足,在勾勒出欣欣向荣的菜园风光的同时,也写出村居生活的恬淡自适,令人深深陶醉其中。

范成大晚年退居苏州石湖,与家乡农民接近,体验到田家生活的甘、苦、哀、乐,写出了《四时田园杂兴六十首》,其十二描述了农家生活的一个场景:春天桑树下种的满畦的蔬菜,绿油油的长势喜人,其中大白菜菜心又青又嫩,芥薹肥大,去清澈的小溪边洗干摘净,选择合适的店家卖掉,再去买盐灌酒,日暮之时愉快返回家园,真实再现吴县农民卖菜换盐换酒的生活情景,这样的田园生活读来真实亲切。再如千古传诵的“昼出耘田夜织麻,村庄儿女各当家。童孙未解共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以轻快流畅的笔调,写出多彩多姿的劳动场面,连儿童也积极帮助大人“种瓜”,描绘出田园生活的美好温馨,字里行间体现了诗人对劳动生活的由衷喜悦。在《田园杂兴》诗:“拨雪挑来踏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浓;朱门肉食无风味,只作寻常菜把供。”中,作者写出了村居和身在朱门时对塌地菘的不同感受。

农事劳动的记录 包括对农民劳动场景和诗人亲身参与的耕稼之实,在参与蔬菜的生产过程中感受田园的意境。《归田园居》中陶渊明细腻、生动地描写了自己躬耕劳动的情景。因为不熟悉田间劳动,诗人在南山下种上毛豆,但是劳动成果却少得可怜,诗人并没有因此气馁,依旧勤勤恳恳,乐此不疲地从清早劳动到夜晚,躬身陇亩铲锄荒草。与此同时,通过道窄草深、夕露沾衣的具体细节描绘,显示出了从事田园劳动的艰苦。但作者却毫不抱怨,只希望“但使愿无违”,表达了作者全心全意沉浸在田园的生活情趣之中。陆游晚年退居山阴,躬耕于田园,写下了不少有名的蔬菜诗。其《蔬圃绝句》云:“拟种芜菁已是迟,晚菘早韭正适时。老夫要作斋盂备,乞得青秧趁雨移。”这个时节播种芜菁已经晚了,但正是晚菘和早韭播种的好时节。诗人为吃斋作准备,所以赶紧趁着下雨移栽秧苗。在《蔬圃绝句》又云:“青青蔬甲早寒天,想象登盘已堕涎。更欲锄畦向东去,园丁来报竹行鞭。”阳春二月,青苗初长,竹鞭迅展,正是田园春忙季节,诗人既要耕锄畦蔬,又要管好幼嫩鞭笋,忙得不亦乐乎! 这两首诗读来田园气息扑面而来,清新圆润,亲切动人,以及对田园平淡真实生活的满足。

罗永恭《捣蕨根》“南村北村日卓午,万户喧嚣不停杵。初疑五丁驱金牛,又似催花挝羯鼓。”将村民捣蕨根的热闹场景描写的有声有色,活灵活现。黄裳的《采蕨诗》则道出了村民采蕨生活的艰辛和危险。

从以上不难看出,古代的诗人墨客很善于从一般田园环境中提取田野牧歌式的美,使田园环境呈现出一种朴素无华的美,使蔬菜和菜园成为文人寄情表达的地方之一。归隐对于这些文人来说,意味着自由人性的复归,意味着一种理想生活状态的实现。一方面,他们像普通农民一样过着躬耕自食的生活,以诗歌对蔬菜等自然物进行家常性的发掘,塑造了诗人的自我形象;另一方面,他们又以理想性的虚构,营造一个幻想的田园,这个幻想的世界弥补了现实中的某些缺憾,满足了他们精神遨游的快乐,突出了其自我实现的人生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