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言

同《大学》一样,《中庸》原来也是《礼记》中的一篇,被列为“四书”之一以后成为儒家的核心经典。但与《大学》一直到宋代之前没有明确作者不同,《中庸》的作者似乎早有确论。《史记•孔子世家》中说:“子思作《中庸》。”子思名伋,是孔子的孙子,孔鲤(伯鱼)的儿子,受业于孔子的弟子曾参。一直到宋代之前,没有人对《中庸》的作者是子思提出过疑问。朱熹做《四书章句集注》依然沿用这一观点,说:“中庸何为而作也?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并引用二程的话说:“此篇乃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然而,自宋代开始,在《中庸》地位逐渐上升的同时,对于《中庸》的作者问题,就屡屡有人提出疑问。根据现有的文献,首先对“子思作《中庸》”这一观点发难的,是北宋的欧阳修。他认为,“子思,圣人之后也,其所传宜得其真”,而根据《中庸》中有些观点是“无用之空言”,“其说有异乎圣人”,因此“疑其传之谬也”。(《问进士策》三)这一分析方法为清代的崔述等人所沿用,并得出“《中庸》必非子思所作”的结论。此外,还有人依据《中庸》中有些观点根本不属于子思生活的时代,推断其并非子思所作。比较典型的,有人根据“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一句,认定《中庸》应是秦汉大一统的封建国家形成之后的作品。

综合《中庸》的行文特点、语言风格、思想内容,我们认为,《中庸》的思想主旨是符合思孟学派的特征的,但其作者,并不是子思一人。根据已有的史料,子思可能作过《中庸》或者阐发过“中庸之道”的思想,但同《大学》一样,《中庸》不可能是出自一人之手。它的行文和语言风格的多变,思想观点的跨度,甚至要远远超过《大学》一书。从子思生活的战国时期一直到西汉《中庸》被收录入《礼记》之前,这部著作可能一直处于增删损益之中。即使我们承认子思作《中庸》,但子思所作的《中庸》的原貌我们已无法看到。今天所能看到的《中庸》可以说是记载和发挥了子思的思想,但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也不是一个时期写就的。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史记》中说“子思作《中庸》”,而《中庸》中又出现了反映秦汉之后社会现实的“车同轨,书同文”等内容。

关于“中庸”二字的意思,朱熹的解释是:“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庸,平常也。”所谓的“中”,就是选择中道、不走极端。但是,这里的“中”,并不是两个极端之间的中间点,就如同一条一米长的绳子,“中”就是距离两端都是0.5米的位置,这样的“中”是永远固定不变的。《中庸》中说:“君子而时中。”之所以说“时中”,就是因为“中庸”之“中”并非一个死的、僵化的标准或教条,而是要根据不同的情境进行判断和选择。因此程颐说:“欲知中庸,无如权”(《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五),将“权”看作理解中庸之道的切入点和前提。明代的高拱甚至将“中庸”与“权”直接等同起来,认为“中庸之即权也”(《问辨录》卷六)。“权”即权衡、权变,在儒家那里,就是依据“道”的要求,在具体情境中对道德准则的选择取舍。“时中”是一条非常重要的实践原则,它是“中”的标准与“时”的要求的统一。一方面,选择要符合“中”的标准,否则,如果只是考虑情境,就会像“小人”一样在行为上“无忌惮”,而失去任何自觉的约束;另一方面,实践中的“中”又是与“时”相联系的“中”,否则,就会成为死守教条。“时中”说明“中”在实践中是具体的,是原则性和具体情境的统一,而不是僵死的抽象的标准。《中庸》认为,这样的“中”是“天下之大本”,是万物正常生长、存在和运动的基本前提,也是指导人立身处世、治国理政的根本原则。如果世间的万事万物都遵循“中”的要求,也就达到“和”的状态,即万物协调、社会和谐。因此,在《中庸》的作者看来,古代的圣王之所以高明于常人,就在于他们时刻遵循着中道的要求。《中庸》中以舜为例说:“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庸,平常也。”所谓的“平常”,就是说明中庸之道是来源并立足于日常的生活世界的,而不是缥缈没有着落的空虚的大道理。《中庸》中说:“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也就是说,“中庸”这一君子之道,是来源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而又高于一般人的日常生活的,是对生活经验和规律的高度提炼、概括和总结。因为它来源于我们的日常生活,所以即使再平凡的人,都是能够理解、可以践行的;因为它高于一般人的生活,是对现实生活本身的高度凝练升华,所以必须具有高超的智慧,经过深入地自觉思考,才有可能全面、细致而又系统地领会。当对这种“道”的理解和领悟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由无数普通、平常的事物和事件组成的现实世界便可以被洞察无疑了。人伦日用,人类的日常生活,一直是儒家思考的中心问题,也是儒家思想的来源和根基。中庸之道是具体精微和广大显著的统一,尽管宏大,但却发端于每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如果要认识它,只要从生活本身去体会觉悟就可以了,正是反映了儒家思想的这一特征。因此《中庸》中说:“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中”和“庸”尽管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但其内在的要求是一致的。“中”的要求是不偏不倚、不走极端,要根据情境的要求选择适当、适度的行为标准和行为方式;“庸”的要求是立足于人类的现实生活,不要脱离人类生活本身追求空洞的所谓“道”。“中”所要求的“时”,即现实生活的状态和需要;“庸”中所包含的最根本的“道”,正是适中、恰当的原则。因此《中庸》引用孔子的话说:“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素隐行怪”,即探求隐僻的道理,好做怪诞的行为,与遵循中庸之道的行为正是相反的。一方面,它违背了“中”的标准,像钻牛角尖一样追求极端的道理,做着极端的行为;另一方面,它又是违背“庸”的要求的,追求的道理远离普通人的生活,行为的方式与一般人相悖。只有将“中”和“庸”结合起来,才能够避免思想和行为的偏激、极端、怪诞。事实上,因为“中”和“庸”内在的含义是相通的,所以真正遵循了“中”的标准,也就符合了“庸”的要求;真正按照“庸”的标准指导认识和实践,最终也会符合“中”的要求。

因此可见,想要真正达到“中庸”的要求,就必须立足现实生活,从身边的事情出发去思考问题。“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遵循“道”的要求的生活,就如同我们在道路上行走是一样的。我们如果想要到远方去,必须从离我们的脚最近的那一步开始;如果想要登到高处去,也必须从我们所处的最低的地方开始。君子的目标无论多高远,都必须首先做好自己,从自身做起,从自己身边的事情做起。这样,在儒家看来,君子的目标是治国、平天下,要实现天下国家安定、和谐的理想,首先就必须要处理好自身生活中的各种人伦关系。而在我们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最普遍也是最重要的五种关系,就是君臣、父子、夫妇、兄弟和朋友,《中庸》称这“五者天下之达道也”。这五种关系看似简单,但是,如果想要遵守中庸之道完全恰当地处理好,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中庸》引用孔子的话说:“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这些人伦关系是我们每天都在面对着的,所以是一般人都“能知”、“能行”的,但也是“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的。正因为它不是轻易就能做得好,所以需要人们不懈地追求和努力,不断地加强自身的德性修养,提升自身的境界。

要深刻地领悟和达到中庸之道,在《中庸》的作者看来,做到“诚乎身”是很重要的。《中庸》中的“诚”不是一个容易理解的概念。在《中庸》中,“诚”首先被视为是“天道”的本然状态。“道”是无所不在、贯穿于万事万物之中的,每一个事物中都包含着“道”,所以它虽然“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但却像古人所认为的鬼神一样,“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同时,世间每一个存在着的事物,也不可能离开“道”而孤立地存在,“道”是任何事物都“不可须臾离”的。事物作为客观存在的实体与“道”完全合一、一致而没有任何虚假、偏离的状态,就是“诚”。所以《中庸》中说:“诚者,天之道也。”天地化育万物,总是使事物与“道”的要求相一致;任何一个正常的事物的存在状态,生长发育的过程,就是“道”的自然体现。对于行为具有主动性和能动性的人来说,如果完全符合了与“天道”的这种专一不贰的“诚”的状态,那自然就可以“从容中道”,不需要专门刻意地追求,自身的行为与“道”达到完全的天然契合,没有虚假、没有偏离,内外一致。这种状态是理想中的圣人才能够具有的。对于一般人来说,自身行为与“道”的要求的一致是要经过“勉”才能“中”,经过“思”才能“得”的,因此就必须要通过自己努力的追求,“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以洞悉“道”的要求,达到与“道”的要求完全一致,使自己的行为与“天道”达到合一,自己的主观行为与上天赋予我们的本性内外一致,真实无妄。这就是《中庸》中所说的“诚之者,人之道也”。无论是像圣人一样天生的“诚”,还是通过自身的努力而达到的“诚”,最终所呈现出来的结果和状态是一样的。而一旦达到了“至诚”的境界之后,不但人的本性能够得到充分展现,而且还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从而体现人作为万物之灵的意义和价值。当然,如果达到了这种境界,人的行为自然都是“中节”的,也就是符合中庸的标准和要求的。

此外,《中庸》在天人关系、性命、治国的具体策略(“九经”)、道德修养的方法等方面,也有独到而深刻的见解,这里不再赘述,等待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去细心体会。

在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中,“中”、“和”等观念源远流长,深入人心。对于中国人来说,“中庸”不仅作为一种指导行为的原则和标准,同时也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中国人的人生态度和处世方法,如平和的心态,看待问题客观、综合,富有理想而又脚踏实地,对人对事讲求适度、不走极端等,都与我们对中庸之道的认同和遵循有着直接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说,学习《中庸》,不仅是为了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对于指导我们的生活,增长我们的智慧,也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