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水嶓冢山赶到陕西宁强大安镇,是为了寻找现在汉江(也叫东汉水)的发源地——宁强境内的嶓冢山。《陕西省地图册》和我查阅的许多资料都表明,汉江另一个源头在陕西宁强县大安镇嶓冢山。东晋《华阳国志·汉中志》说:“汉有二源,东源出武都氐道漾山,因名漾。《禹贡》‘流漾为汉’是也。西源出陇西(西县)嶓冢山,会白水,经葭萌,入汉。始源曰沔,故曰‘汉沔’。”然而到了大安镇,街上赶场的百姓把汉江发源地不叫嶓冢山,而叫汉王山。为了核实这一信息,我到了镇政府。听过我的陈述,办公室一男子说那叫汉王山。临走,男子又补充了一句:“也叫嶓冢山。”

宁强嶓冢山入口,有一个叫烈金坝的村子。村口一棵巨大的桂花树,是探寻汉江源头最好的标志。从公路北侧缀满细碎绿叶的桂花树旁进入谷口,陡峭曲折的山路依山势攀升,愈往前行,山路愈曲折陡峭。汽车在仅能容一辆车通过的山道上踽踽前行,如一只口小肚大的大瓮般的山谷渐次打开:左边是幽深的峡谷,有流水的潺潺响声自丛林掩盖的谷底隐约传来;头顶是壁立的山峰,峰峦突兀,直刺云天——这应该就是当地人叫作汉王山的嶓冢山了。

行至半山腰,循着愈来愈清晰的水声抬头望去,壁立千仞的悬崖上有一道白光闪烁的激流飞泻而下,迅疾消失在丛林覆盖的峡谷之中,只留下跌宕而下的喧响在正午空阔寂静的山谷隐隐回荡。停下汽车,沿更为陡峭的山路到了汉江第一条清流涌出的地方我才发现,奔涌在谷底的溪流来自一个并不算大的溶洞。洞内的钟乳石上布满水珠,一块酷似牛形的石头下,一股清流淙淙流出,先秦时期被人们比作银河星汉的汉江第一股流水,就从这里启程,开始了它追寻万里长江的漫漫旅程。洞旁石壁上刻有“古汉源”3个字。俯身辨认,石牛背上隐隐约约也刻有8个类似蝌蚪的文字,但那种高古神秘的文字我横竖也辨认不出一个。

上山路上碰到的两名汉王村村民告诉我,汉江源头就在这个叫作石牛洞的溶洞里。后来查资料,我发现这石牛洞竟然和大禹治水有些瓜葛。当地有一个传说,远古时代这洞里激流奔涌,居住在谷口的先民饱受洪水之苦。大禹在嶓冢山导流汉水的时候,跟随他奔走九州导流治水的青牛来到这里,用身体堵住了激流。水患消除了,青牛却一卧不起,化成钟乳石,永远留在了汉水第一股溪流流出的洞内。为表彰青牛治水的功绩,大禹在牛背上刻写下了这8个至今没有人能识别的“蝌蚪文”。

这样的传说荒诞不经,却从另一面反映出过去石牛洞涌出的水流一定非常湍急。否则,还有什么力量能够将嶓冢山主峰下面原本应该连为一体的山坡撕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峡谷呢?

石牛洞流出的溪流流到烈金坝村口,已经水声潺潺,俨然是一条初具规模的小河了。清澈碧翠的水流捧起一簇簇细碎而明亮的浪花从绿草如茵的沟渠里带着嶓冢山上满山葱茏的花草树木的气息蹦蹦跳跳流下来,穿过有金黄的银杏、青翠的桉树、暗香浮动的桂花树环绕的烈金坝村口的一座公路桥,青翠的水色很快就被对面一片青碧的巴山脚下的绿树碧野遮盖住了。

嶓冢山下的烈金坝一带既是汉江发源地,也是古代陕西与四川之间穿越巴山的古蜀道金牛道的交通要塞。在大安镇到烈金坝的路上一个叫金牛驿的村口,一名男子告诉我,他们村在宝成铁路通车前,客商往来昼夜不息,是古代金牛道上的著名驿站。从烈金坝往东、往西、往南,通过秦岭、巴山和刚刚诞生的汉江出现的阳平关、界牌关、铁锁关、七盘关、青羊驿、黄坝驿、金牛驿这些村镇名称我们不难看出,在宝成铁路通车以前嶓冢山下这块汉江发源、嘉陵江南下、秦岭与巴山交会的三角地带,应该是历史上出川入陕最为紧要的关口。

嶓冢山半山腰石牛洞发源的汉江在烈金坝村前转身东流,进入勉县的路上,且行且接纳了一条又一条细小得无法在地图上标注的无名小河小溪,水量渐渐变大。进入勉县,随着发源于宁强、留坝、凤县交界处紫柏山南麓的沮水和发源于宁强南部巴山的玉带河的加入,一条江河的气象已经初成。

然而,在包括《华阳国志·汉中志》在内的古代典籍中,汉江在它的上源还不叫汉江,在宁强境内被叫作漾水,在勉县被称作沔水。刚刚诞生的汉江在流经宁强、勉县逶迤东进的过程中,在流出古代褒国领地并在褒谷口与另一条来自秦岭深处的河流——褒河汇合以后,以后来成为一个民族代称的“汉”字命名的伟大江流,才赫然出现在中国历史的辽阔视野中。

与发源于甘肃天水境内北秦岭嶓冢山的西汉水一开始就带着浑黄的江水跌跌撞撞奔流不同,满目苍翠的秦岭、巴山让东汉水在呱呱落地的时候不仅拥有了一江清流,也让它如一位优雅的江南女子,拥有了一种温婉迷人的气质。然而如果让时光回流到东西汉水尚未分道扬镳的时代,有了从三四百公里外南下东进的西汉水和奔涌南下的嘉陵江的加入,从宁强、勉县向东流去的古汉水,应该已经粗具一条大江巨浪翻滚、浩浩汤汤的模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