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大泽
唐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刚刚升任丞相的大诗人张九龄收到孟浩然呈送的一首诗,这就是1000多年来被视为孟浩然代表作之一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这一年孟浩然44岁,正在筹划赴京应试。在这首干谒诗里,孟浩然以10年前游历洞庭湖时面对水天一色、涵虚空蒙的自然景物生发的感受为内容,抒发了他渴望有人提携引荐进入政界的急切心情。其中最有名的两句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那么,孟浩然描述的云梦泽在哪里呢?
读过这首诗的人也许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既然孟浩然写的是洞庭湖和岳阳楼,云梦泽自然在湖南,或者说云梦泽就是洞庭湖了。
其实不然,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写到的云梦泽,是指早在先秦两汉时期被《尚书·禹贡》《左传》《国语》和司马相如《上林赋》反复提及的云梦大泽,也就是曾经密布于湖北省江汉平原上的古代湖泊群。这些先秦时代还星罗棋布、罕有人迹的湖泊群的分布范围,大致南以长江为界,北至湖北钟祥大洪山,向东延伸至武汉以东的大别山麓,西到汉江流经的鄂西山区。
孟浩然写出“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7亿年前,长江、黄河还没有诞生,现在的长江中上游大部分地区还是古地中海的一部分。整个长江流域一片汪洋,既无河道,亦无江岸,长江与地中海连为一体,不分彼此。汉江流经的鄂西山区也是古地中海向东延伸的辽阔海湾,只不过洪波连天的古汉水已在渐次隆起的秦岭、巴山地质断层间奔流了很久。即便是在1亿年前印支造山运动引发青藏高原和昆仑山、巴颜喀拉山、横断山脉、秦岭山脉相继崛起,刚刚有江有岸、初成江河气象的长江也没有摆脱古地中海的牵制,被秦岭山脉和云贵高原之间深切的峡谷引导着,借助古汉江河道选择了与今天长江相反的流向,经云南西部,注入地中海和印度洋。这时候的汉江,则自陕南进入湖北西部后与长江江水一同汇入了因长江中游南岸次第隆起的丘岗、陆地形成的一个巨大内陆湖——云梦泽。
据此可知,在汉江与长江造就江汉平原之前,先秦时代被视为神秘水乡泽国的云梦泽,是江汉平原真正的主人。
与云梦泽同时出现在中国大陆中西部的大湖,还有四川的西昌湖和云南的滇池。但在中国大陆造山运动余响未落之前,这些湖泊的湖水,还都是古地中海的一部分。云梦泽真正成为一泓波水粼粼、水草茂盛,且有水鸟和众多水生生物生活的大湖,应该是经历了从燕山和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大幕开启,直到中国大陆造山运动尘埃落定的数亿年漫长过程。
高山与高原渐次隆起,峡谷和盆地相继出现;海水渐渐退去,曾经被海水覆盖的海底成为大陆,高山崛起形成的低洼地带再度被水淹没。伴随秦岭山脉、昆仑山脉、横断山脉的崛起,大别山、巫山在长江中下游出现,与云梦泽、汉江、长江相通的古地中海开始向西退缩,更多陆地与山脉渐次出现,四处漫溢的海水、江水、河流在刚刚诞生的高山峡谷引导下,各自寻找自己的出路。
这是燕山和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催生山川起伏、河流纵横的中国大陆雏形的一幕。这次由不同地质板块撞击引发的造陆运动,持续时间非常漫长,大约开始于1亿年前,结束于三百万年前第四纪冰川大幕落下前后。
漫长而持久的造山运动,让中国大陆轮廓初现。以莽莽秦岭为分界,北方的渭河、黄河,南方的汉江、长江,开始有了各自较为明晰的河道与流向。然而,如果将目光再次延伸到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进入高峰期的三四千万年以前,我们会发现,这次剧烈的地质运动,让青藏高原迅速崛起,云贵高原剧烈抬升,迫使绵延到中国大陆南部的古地中海彻底退位,中国大陆西高东低格局粗具雏形,曾经从云贵高原经西藏向西流入地中海和印度洋的长江,这时候才开始掉转流向,自西向东,朝太平洋奔流而去。
根据地质学家对长江历史变迁的判断,既然四五千万年前长江是从欧亚大陆西南流入地中海的,那么在长江从青藏高原转向东流进入江汉平原之前,填充云梦泽的水除了古地中海海水外,真正形态明晰地汇入云梦泽的河流,应该只有汉江了吧。因为在此之前,作为汉江与长江分水岭的大巴山,已经在秦岭造山运动中崛起。
距今三四千万年,中国大陆轰轰烈烈的造山运动告一段落,我们现在看到的大部分山脉已经崛起。伴随青藏高原崛起,长江从青藏高原朝西南进入地中海的通道被阻塞,滚滚江水只好在青藏高原和云贵高原之间转向东流,并在穿越千山万岭来到后来成为江汉平原一部分的湖北中西部后,和早已与云梦泽融为一体的汉江汇合。既然没有河道供长江之水东流,长江便与汉江融为一体,成为从鄂西山地一直漫延到大别山麓的云梦泽共同的缔造者。
那时候,云梦泽是一个水的世界。波光粼粼、烟波浩渺的湖水一望无际,空蒙与死寂笼罩着茫茫湖水。除了汉江和长江不断涌来的江流激起的浪花,唯有明月和太阳年复一年无声起落。直到后来,南漳湖北鳄、孙氏南漳龙等水生爬行动物出现,云梦泽的亘古岑寂才被打破。
这个时期,应该已经是第四纪冰期中后期。
大规模造山运动减缓,但缓慢的海陆升降还在继续。也就是在这一过程中,积满长江与汉江江水的江汉平原渐渐下沉,一座发育成熟、辽阔无际的内陆湖逐渐形成。接下来,汉江和长江带来的泥沙滚滚而来,日积月累,云梦泽湖底陆地缓慢抬升,湖水被迫沿后来的长江水道向东外溢,流向东海。这种由汉江和长江共同完成的填湖运动,至少持续了上千万年。年复一年,日积月累的沉积物,最终将原来连为一体的云梦泽分割成大小不一、数以万计的湖泊群。后来,云梦泽湖泊群,又被汉江和长江日积月累的堆积物不断分割、分化,最终被改造成湖泊、沼泽、三角洲绵延不断的湖沼群。与之伴生的鱼类、龟甲类水生生物麇集湖泊沼泽之中,众多钟爱潮湿环境的生物和飞鸟在水草茂盛、草木葱茏的湖畔、洲沚安身栖息。在汉江北岸和丹江流经的高山丛林里,有剑齿象、恐龙悠游觅食,被茫茫湖水覆盖,荒芜亿万斯年的云梦泽迎来了万物争荣的时代。
尽管自然生态的变化正在让云梦泽经历沧海桑田的巨变,但广袤的江汉平原上弥望的泥淖、沼泽和星罗棋布的湖泊还不是早期人类可以安身的家园,亘古的洪荒还要在这个曾经水波连天的世界继续。直到距今六七十万年,处于云梦泽西北部的郧县及郧西县境内学堂梁子、神雾岭从湖底隆起,被围困在水波和泥沼之间的突兀高地上迎来栖身于汉江中上游高山洞穴的第一批古类人猿——郧县人、郧西人,这里的亘古寂寥才开始被打破。然而,滚滚而来的江水,连绵不断的湖泊群和因湖泊不断缩小、分割而出现的大片大片的泥沼,依然是人类生存的禁地。尽管继郧西人和郧县人之后,当代考古工作者在荆州市郊鸡公山上也发现了距今5万至2万年原始人类生活的遗迹,但在更为漫长的时代,人们对这个汉江与长江共同创造的水天泽国还是一无所知。
云梦泽作为一个地名被提及,最早见于成书于先秦时代的《尚书·禹贡》和《周礼·职方》,其中《尚书·禹贡》在概述大禹划分的九州之一荆州时,有“云梦土作乂”之说。《周礼·职方》进一步解释说,荆州有“泽薮曰云梦”。可见,尽管先秦时代沉积在云梦大泽下面的江汉平原在长江与汉江日积月累的填充下已粗具雏形,但辽阔的云梦泽大部分区域仍然湖泽相连,人烟稀少。接下来的岁月里,星海般密布于后来的江汉平原的湖泊群,还将经历漫长的变迁。大湖泊被分割成小湖泊,原有的小湖泊干涸、消失,又有一些小湖泊在低洼处出现……星星点点的湖泊群让云梦泽成为人迹罕至的神秘之地,以至于后来的《尔雅》《吕氏春秋》《淮南子》,对其规模、方位的记述也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尔雅》说云梦泽由10个大湖泊组成,《吕氏春秋》和《淮南子》说云梦泽聚集了9个大湖,位置在荆州所属的楚地。无论古人怎么描述他们时代所了解的云梦泽,有一点大家都非常清楚,即在《吕氏春秋》《淮南子》时代,人们都知道云梦大泽是远古时代中国大陆秦岭以南一个浩渺无边的泽国。汉江、长江以及后来才各自独立的鄱阳湖、洞庭湖水波相连,融合在一块儿,还不是适宜人类生存的世界。即便是在云梦泽分化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湖泊后,史书记载的江汉湖泊群还有600多个,其中水域面积在100平方公里的大湖就有21个。
汉武帝元朔四年(前125年),一位青年才俊从长安出发,开始了在大汉辽阔疆域的长途漫游。这位胸怀大志的青年在全国各地考察民风民俗、采集乡俚传说的同时,一路都在追寻大禹治水的遗迹。为此,他不仅遍游江淮、中原,足迹还到达了曾经和云梦泽连为一体的洞庭湖。
这位青年就是后来的著名史学家司马迁。
游历考察结束后,司马迁撰写了我国历史上第一部水利学通史《河渠书》,亦即《史记卷二十九·河渠书第七》,其中第一次确切记述了云梦泽的方位。司马迁在介绍春秋时期楚庄王派楚国最高执政官令尹孙叔敖修筑中国最早的运河——云梦通渠时说:“于楚,西方则通渠汉水、 云梦之野。”意思是说,孙叔敖修建沟通汉江和长江的云梦通渠的时候,从湖北荆州城北楚国郢都纪南城凿渠,使汉江、长江和云梦泽贯通。司马迁的记述透露出两个信息:一是司马迁当年看到的云梦泽在江陵以东的江汉平原;二是西汉时期汉江和长江分流,而且在曾经一片汪洋的云梦泽退水为田的过程中,经常发生淤积和水灾。
陕西旬阳县蜀河镇附近的大禹洞
沿丹江和汉水壮大起来的楚人,在汉江、云梦泽和长江之间修建了我国历史上第一条运河。我们不知道这条运河是如何修建的,更无法知晓这条运河是如何将星罗棋布的云梦泽大小湖泊之水引入汉江的,但司马迁告诉我们,沟通汉江与云梦泽之间的我国最早的运河修建于公元前7世纪初的楚庄王时期,负责修筑这条运河的是楚国令尹孙叔敖。据说孙叔敖治理遍布现在江汉平原的湖泊时,首先开凿河渠,让流经汉江南岸神农架地区保康、南漳、当阳和枝江的沮漳河与江汉平原的众多大泽相互沟通,并使之流入汉江。在密集的泽国渐行渐远的同时,沿汉江最大支流丹江南下的楚人,首先选择在云梦泽湖水退去后裸露出来的丘岗高地安家,成为云梦泽的主人。只不过那时的云梦泽大部分地方依然沼泽、湿地、湖泽、丛林密布,且雾瘴弥天,荒无人迹,虎豹出没,野兽成群,楚人也只好将这些地方作为楚王游猎的皇家林苑使用。
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茀郁,隆崇嵂崒;岑崟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陀,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瑉琨吾,瑊玏玄厉,碝石碔玞。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芎藭昌蒲,茳蓠麋芜,诸柘巴苴。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其卑湿则生藏莨蒹葭,东蔷雕胡,莲藕觚卢、菴闾轩于,众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内隐钜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瑇瑁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其树楩柟豫章,桂椒木兰,蘖离朱杨,樝梨梬栗,橘柚芬芳;其上则有鹓雏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
楚人刚刚进入江汉平原的时候,这里还是湖沼密布的云梦泽
这是西汉著名辞赋家司马相如《子虚赋》中,为我们描述的云梦泽成为统治长江流域800多年的楚国皇家林苑时的情状。
2000年后,在我两度追随汉江滚滚东进的涛声漫游江汉平原、寻找云梦泽浩瀚遗迹之际,一望无际的稻田一片寂静,我只能从零星散布在汉江两岸稻田深处的星星水泊、港汊、荷塘、沼泽、湿地的波光水影里,遥想江汉平原湖泊密布的过去。如果没有孝感市所属的云梦县提示,人们已经很难将它与曾经的泽国水乡联系在一起。甚至在中国已经版图统一,南方与北方都归属于大汉帝国的汉景帝时期,众多湖泊依然在汉江与荆江交汇的江汉大地闪闪烁烁。
我不知道善于铺陈的辞赋大家司马相如是否到过云梦泽,不过在司马相如和司马迁之前,最熟悉这片湖沼云集之地的还是以这片荒芜阴湿之地为根据地,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开疆拓土的楚人。只不过楚国占据以汉江中下游为中心的云梦之地的时候,这片由一泓大泽外泄后遗留的成千上万个大小湖泊组成的泽国水乡,要比司马相如描述的云梦泽范围更大,地域和水域也更加辽阔。根据专家考证,楚人入主的云梦泽,包括了湖北中南部以及湖南、江西北部。2000多年后,我们现在在地图上看到的以蓝色斑点为标志,密布于鄂、湘、赣三省交界处的湖泊群,就是当年云梦泽的遗物。它们既包括湖北境内的洪泽湖、梁子湖,也包括江西境内的鄱阳湖和湖南境内的洞庭湖。
司马相如笔下为我们描述的云梦之地,是云梦泽消退后的陆地,并非云梦泽,总面积不足1000平方公里。根据《子虚赋》推算,云梦泽消退后最初留给楚王作狩猎、野游之用的湖中高地,东西长400多公里,南北宽250多公里。而司马相如在《子虚赋》中为我们塑造的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吹牛大王子虚先生,在向齐王炫耀楚国国土辽阔、物产丰富时提及“平原广泽”的云梦之地南部,则正是战国时期尚未消退的云梦泽的核心区域。
2014年8月,我驾车从杭州经江西、湖北返回天水,顺道开始了我第一阶段的汉江之行。这次考察,我选择从汉口龙王庙汉江入长江处逆汉江西行,经仙桃、潜江、天门、京山、钟祥、沙洋、荆门、宜城进入襄阳,随后转向神农架山区的南漳、保康、房县,从十堰上高速返回。一路在平原绿野间奔走,当时尚未意识到自己穿行的汉江两岸这片大平原,在先秦时代还是湖沼弥望的泽国水乡。到了汉江北岸大洪山南麓的钟祥,面对与明显陵融为一体的莫愁湖的浩渺水波时,我才猛然意识到,在遥远的地质年代,云梦大泽的最北界,一直延伸到了汉江北岸大洪山麓的钟祥、京山一带。
从第四纪冰期结束,鄂西山地从浩瀚湖水中浮出水面,到郧县人、郧西人在汉江北岸的高地开拓家园,再到长江、汉江相拥相抱,然后选择奔流到海,云梦泽由一泓巨大的湖泊分解成成千上万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湖泊,云梦泽沧海桑田的变迁经历了极其漫长的过程。然而,在云梦之地成为楚国疆域之后,云梦泽消亡进入蜕变期,汉江中下游从水域泽国向平畴沃野变迁的脚步也进一步加快。
在湖北京山,面对这种情景,我不禁又想起了江汉平原湖沼交错的过去
2014年8月6日,我们造访了在潜江市龙湾镇的楚国第一离宫章华台。顺势南下的汉江从潜江北境蜿蜒流过,那里曾经是云梦泽的核心。不过在2500多年前的春秋时期,那里已经是楚人活动的中心了。
有人估算过,云梦泽最初总面积应该在4万平方公里左右。到了司马相如大肆渲染云梦之地神秘迷人的西汉,云梦泽进入湖水锐退、三角洲迅速抬升的时期,众多湖泊开始消失,纵横交织的河流和涌水制造的三角洲、沼泽渐次出现,曾经的水乡泽国即将华丽转身。从公元208年曹操赤壁之战战败退兵华容道,曹军被遍地泥泞折磨得狼狈不堪的故事可知,一泓浩瀚大湖的消失已是不争的事实。到了唐宋时代,日渐延展的汉江三角洲让云梦泽核心区域变为陆地,曾经如翡翠碧玉般密布江汉大地的湖泊变为星罗棋布的湖沼,一泓为水波覆盖斯万年的大湖消失了。芦苇、水草和众多鸟类,成为这片新生内陆的主人。到了北宋初年,尽管朝廷开始在云梦大泽消失后出现的三角洲屯田开垦,但这片湖水退出的土地,仍然人迹罕至,一片荒芜。
公元1170年,南宋诗人陆游乘船途经曾经是云梦泽核心区域的华容道时看到,湖水退去后的湖区依然湖沼密布,虎狼出没,不禁写道:“自是复无人居,两岸葭苇弥望,谓之百里荒。”到了明代,伴随越来越多零星湖泊的消失,最先裸露出的三角洲和丘陵地带,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拓荒者进入云梦之地,朝廷也开始着手云梦之地的开垦治理。伴随一条条淤塞河道被疏浚和汉江支流荆江大堤的贯通,云梦泽彻底消失了。
现在,我们在湖北境内汉江两岸看到的200多个大小不一的湖泊,正是云梦泽的最后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