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1934年春节,钱钟书回母校看望杨季康,毕业后,他一直忙于做学问,要不是牵挂的她在这里,说不定还得再等两年考完试才回来。钱钟书在清华上学期间,只参加过班级集体出游的游览香山和颐和园的活动,其他地方都没去过。

杨季康和他不一样,杨季康喜欢新鲜事物,喜欢那些有历史渊源的景点。到北京的第一年,她几乎走遍了北京的景点。钱钟书到北京看她,漫游北京是必须要做的事,谁让那个书呆子天天守着书籍、想着红颜、想着黄金屋,忽视眼前的景致呢?跟喜欢的人漫游喜欢的地方,也是浪漫的事。透过时空之眼,仿佛还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在北京的大地上游走,那身影、那留恋的回眸,无不让人羡慕。

大凡文人雅士出行必定诗词相随,钱钟书有诗纪念:

记四月二日至九日行

纷飞劳燕原同命,

异处参商亦共天。

自是欢娱常苦短,

游仙七日已千年。

钱钟书和杨季康在一起游玩像神仙一样,仙游七天像千年一样幸福。人生自古伤别离,不管相聚多久总要分开,作诗留念最见情深。

他们分别之后,生活又进入普通模式,即便是爱情也要有柴米油盐的滋养。小时候,心中无可替代的温暖是父母的怀抱,长大后,心中无可替代的温暖是爱人的怀抱,还有来自远方的问候。

钱钟书和杨季康分隔两地,书信的陪伴,更是岁月里那一抹希望,在浮华的世间相互温暖。

钱钟书于1935年完成国内的服务期,开始参加出国留学的考试。当时有200多人参加考试,录取的只有20多人,总成绩最高的是钱钟书。

钱钟书拿到录取通知书,第一时间告诉了杨季康,希望两人一起出国深造。杨季康心中十分欢喜,欣然答应一同前往。杨季康在清华研究院的学业也快结束了,可是,杨季康就读的外语部不能输送学生留学,想出国只能自费。杨季康知道出身书香门第的钱钟书从小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中,不能照顾自己,如果不和他一起出国照顾他,不知道他在国外会怎样。

为了能和钱钟书在一起,照顾他的生活和陪伴他日后的发展,杨季康办理了休学手续。要想跟钱钟书出国还得举行婚礼才行,在那个年代光有订婚仪式,没有结婚仪式,还是不方便一起出国的。

杨季康还没毕业,还要考一门功课,她和老师商量后决定用论文代替考试。杨季康没有取得文凭,提前一个月返家。

回到家的那天已是下午三点左右。她来不及把行李搬进房,只放到门口就飞奔到父亲的卧室。杨荫杭像是在等候她一般,掀起帐子下了床,说道:“可不是来了!”

原来,杨荫杭午休时刚刚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女儿阿季回来了,爬起来到处找她。他到唐须嫈房里,只见唐须嫈在房里做活计。特意问唐须嫈:“阿季呢?”

唐须嫈一脸惊愕:“这会儿怎会有阿季?”

他以为出现了幻觉,只得继续午睡,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入睡,没想到阿季真的回来了。看到女儿的那一刻,他说:“曾母啮指,曾子心痛,我现在相信了。”

从这里可以看出父女之间也有心心相印。杨季康对父亲说了将要陪同钱钟书出国留学的想法,杨父自然是大力支持。杨荫杭说:“你已经放弃过一次出国深造的机会,这一次希望你们得以成行,为以后铺陈一个美好的未来。”

杨季康对于父母有很深的愧疚与不舍。读大学期间,就难得与他们相聚,这次出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父母上了年纪,最珍惜相聚的时刻,兄弟姐妹工作学习分散在各地,几十间房空着无人居住,庭院冷清至极。

杨季康心里难过,也没有办法安慰父母,倒是他们一直在安慰女儿:“不必担心我们,放心去吧!”

1935年夏天,在苏州杨家大厅内,杨荫杭为女儿主持了西式结婚典礼,杨季康穿婚纱,有提花篮的少女,有专门捧着拖地长纱的花童,有奏乐声。

杨荫榆在来宾中最惹眼,一袭白夏布的裙子包裹着她未嫁的身躯,再配上一双白皮鞋。在当时,一身纯白参加别人的婚礼是很不好的,惹得宾客议论纷纷。杨季康和钱钟书没有介意三姑母的这身着装,他们知道三姑母已经很多年没有添新衣,一心扑在工作上,她肯定没有恶意。

正是盛夏,钱钟书的白衬衫领子被汗浸透,杨季康浑身是汗,不透气的婚纱变成了大蒸笼,办完结婚典礼,两个人像是淋了一场雨。

这场婚礼出现在了《围城》里,曹元朗与苏文纨结婚的那一幕就是移植的这场婚礼。杨季康在《记钱钟书与〈围城〉》中说:“结婚穿黑色礼服,白硬领圈给汗水浸得又黄又软的那位新郎,不是别人,正是钟书自己。因为我们结婚的黄道吉日是一年里最热的日子。我们的结婚照上,新人、伴娘、提花篮的女孩子、提纱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像刚被警察拿获的扒手。”

在钱家举行的是中式婚礼,按照中国传统举行的结婚仪式。

钱家是在无锡七尺场举行的迎娶仪式。钱家家大业大,又是书香门第,到场的客人很多,无锡国学的校长唐文治、陈衍老先生、新月诗人陈梦家及夫人赵萝蕤等都赶来祝贺,真是热闹非凡、喜气盈门。

胡河清说:“钱钟书、杨季康结为伉俪,可以说是中国当代文学中的一双名剑。钱钟书如英气流动之雄剑,常常出匣自鸣,语惊天下;杨绛则如青光含藏之雌剑,大智若愚,不显锋刃。”

他们的结合正是双剑合璧,一段旷世好姻缘。如果溯源而追,在1919年就注定了他们这段缘分,如《诗经》里所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句很多人引用的诗,描写的是一位女子对出征爱人的思念和期待,字句间流露着满满的无奈,却尽显执着。人们钟爱这句诗,视其为誓约。

根据这一千古流传的经典,人们最美好的期待之一莫过于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杨季康和钱钟书携手就是如此。

杨季康和钱钟书这对伴侣,在那个时代,比起媒妁之言,他们的爱情婚姻也许应该是美好的。

他们在盛夏时候举办婚礼,两人都穿的正装,两场婚礼下来,两人因为劳累过度加上天气太热,都病倒了。杨季康在“双回门”的日子,没能回成娘家,也忘记给父母通报一声。

可怜唐须嫈为迎接心爱的女儿带着如意郎君回门,精心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一等再等,却等来一场空欢喜。唐须嫈除了失望,还开始担心女儿的身子骨。杨季康病了十几天才恢复活力,钱钟书要做出国前的培训,不能陪她回娘家,只得派小妹陪同前往。

杨季康自从被婚礼弄得疲惫不堪,连娘家都没回成,还是觉得父亲给她办的“小姐宴”最温馨,难以忘怀。

苏州有个风俗,姑娘在出嫁前几天,要举办专为自己送行的宴席,参加的人员由出嫁姑娘自己邀请。现在有些地方还有这样的风俗习惯。女方父母只负责操办宴席却不参加,好让姑娘们愉快地玩耍。

“小姐宴”类似于“成人礼”,是女孩告别少女时代的仪式。杨季康的“小姐宴”定在旧历六月十一日晚上。杨季康邀请的客人坐满一大桌,吃吃喝喝中欢歌笑语、热闹非凡。大家举杯祝贺杨季康嫁给大才子,还能出国陪读,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本该高兴的杨季康听到大家的祝福,想着不在宴席的父母,忽然伤感起来。她明白离开这个家,在父母怀中撒娇的那个“阿季”就要变成人家的妻子。想着想着她更难过了。

长大结婚生子是一个人成长的历程,杨季康自然明白,每当想起那顿伤情的“小姐宴”,杨季康总会念起父母的养育之情,那难以回报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