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面世了

《堂吉诃德》面世了

一转眼一年过去了。过完年,杨绛和同事奉命打扫后楼的储藏室。从凌乱的废纸堆里,她发现了《堂吉诃德》的译稿。她终于找到了“他”,抱起失而复得的“他”放在凳子上,她快乐地告诉别人:“我的稿子在这里呢!”

杨绛想,这次无论如何得把稿子带走,哪怕是偷。她已经谋划好了,下楼没人看守,出门是楼梯,抱着大纸包只要不鬼鬼祟祟,只要大模大样下楼就不像做贼。楼下的女厕所不属于她打扫,也可以把稿子放在那里,找机会抱回家。想得虽好,实现起来必有重重险阻,她想走一步是一步,不愿意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监视他们干活的是老干部,机警的杨绛趁他转身,抢到稿子就走,可还没出门就有一人忽然指着她大喝一声:“杨季康,你要干什么?”

监视的老干部诧异地看着杨绛。杨绛生气地说:“这是我的稿子!”

老干部明白了杨绛的用意,他没有责怪她,只是对她说:“是你的稿子。可是现在你不能拿走,将来到了时候,会还给你。”

杨绛说:“扔在废纸堆里就丢了。我没留底稿,丢了就没了!”

老干部只好与看管者协商,看管者最后答应好好保管,杨绛只要不拿走,放在哪里都行。杨绛妥协了,她不想为难善解人意的老干部。她觉得书稿应该放在柜子里,放进去后才发现占据了太大的位置,如果有人需要那个地方,把稿子扔出来就麻烦了。她看了看,只有书柜顶上安全些,她把稿子取出,小心地放在书柜顶上。

放好后,她叹了口气,狠狠心肠走了。毕竟,还是见到“他”了,虽然仍然“被关押”,毕竟得到了承诺,虽然那承诺是如此的无力。

军宣队、工宣队进驻学部以后,杨绛重新回到群众之中,和他们一起学习。

回到群众中的杨绛一心想要回译稿,她知道自己说话不管用,特意请学习小组的组长向工人师傅要求发还她的译稿,学习组长说:“那是你的事,你自己去问。”杨绛又去找人,可没人管这件事,大家都互相推诿,杨绛也无可奈何。

在杨绛即将下放干校的前夕,原先的组秘书回来当了学习组长。杨绛看到组秘书回来很激动,她知道组秘书是好人,会帮助自己的。杨绛在晚上学习的时候,递了一个条子给组秘书。第二天早上,组秘书找到杨绛问明情况后,立即把书稿找来交给了杨绛。杨绛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她终于把“他”抱在怀里,赶紧回家去。她对组秘书心怀感激:“落难的堂吉诃德居然碰到这样一位扶危济困的骑士!我的感激,远远超过了我对许多人、许多事的恼怒和失望。”

感谢这位组秘书,虽然你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你伟岸的身躯、宽广的胸怀,以及对译稿的尊重,是我们永远的精神坐标!在人人自危的年代,你守住了自己的底线,让文化之河源源不断地流淌……

杨绛和两位同事被安顿在楼上东侧的大屋里。两个朝西的大窗挂着芦苇帘子。窗帘经过夏季的暴晒早已破败不堪。他们准备摘下帘子让屋子敞亮些。

这时杨绛发现一个问题,急忙说:“别撤帘子!你们看,如果他们进我们屋来,得经过那两个朝西的大窗。隔着帘子,他们看不见里面,我们却看得见外面。我们可以早做准备。”

大家做了实验,果然如此,于是大家放弃了撤下帘子的想法,让它们继续挂着。

那间屋子里装了一只大火炉,没有煤取暖,他们只好去拾木柴、拣树枝。文学所里的木工老李和杨绛较熟,杨绛去他那借了一把锯子,大家轮番锯木头取暖。有时大家后悔当初不该学文科,应该选理科。杨绛当时不敢说什么,事后才感叹:“我们既是文人,又是同行,居然能融洽相处,共有帘子的庇护和炉子的温暖,实在是难而又难的难友啊!”

1976年10月,长达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人们终于拨云见日,改革开放的春天、科学的春天、知识的春天、艺术的春天终于迈着轻盈的步伐姗姗而来!

1977年上半年,杨绛和钱钟书结束了“流亡”生涯,迁居到三里河南沙沟的国务院宽敞而明亮的新居。这是钱钟书的老同学胡乔木关照的。杨绛记得:“一月的时候,有个办事人员交给我一串钥匙,叫我去看房子,还备有汽车,让女儿陪我一起去,并对我说:如有人问,你就说因为你住办公室。”

他们是在2月4日立春那天搬的家。

杨绛从“五七干校”回来后,已经不满意原先翻译的《堂吉诃德》译稿,她开始从头译起,提高了“翻译度”,最后经过“点繁”,点去了几万字。“文革”结束后,她抓住一切机会一切时间翻译稿件,七十多万字的小说终于译竣。

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汉译本《堂吉诃德》。

它是当时我国唯一一部西班牙语文学翻译译本,填补了这一领域的空白。

对于《堂吉诃德》的面世,西班牙方面立即给予高度评价,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亲自向杨绛颁奖。这是我国文学翻译界少有的殊荣,译者当之无愧。

杨绛翻译的《堂吉诃德》读起来幽默风趣,人物活灵活现,语言流利酣畅。杨绛说:“我翻译的时候,很少逐字逐句地翻,一般都要将几个甚至整段文句拆散,然后根据原文的精神,按照汉语的习惯重新加以组织。我翻译很慢,平均每天也不过五百字左右。我是个死心眼儿,每次订了工作计划就一定要求落实。我订计划的时候精打细算,自以为很留有余地。”这和种庄稼一样,“字字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