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家人
乱世家人
他们生活在乱世,在战事起前到国外深造,当钱钟书知道自己家人也在颠沛流离中辗转多地,最后只有躲在亲戚家暂时逃过一劫时,开始担惊受怕。几番思量后,他们决定放弃学业带着孩子回国。
他们本来可以拿到学位,多学点知识,他们喜欢巴黎的氛围,喜欢这个浪漫之都。可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打响,日军已经开始侵略中国,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啊!他们在祖国的召唤下匆匆踏上回家的路。
杨季康在《我们仨》中说:“我们为国为家,都十分焦虑。奖学金还能延期一年,我们便要回国了。当时巴黎已受战事影响,回国的船票很难买。我们辗转到里昂大学为我们买到船票,坐三等舱回国。那是一九三八年的八月间。”
回望家园路,那里虽然战火纷飞,家园已经不在,家人也到处避难。本是文弱书生的他们在国家危难时,没有在国外停留。患难的祖国啊,内忧外患中还为学子延续了一年的奖学金,每每看到这儿都忍不住流泪。
悲愤中的钱钟书在1937年写了《哀望》一诗,抒发了对抗争与希望的期待:
白骨堆山满白城,
败亡鬼哭亦吞声。
孰知重死胜轻死,
纵卜他生惜此生。
身即化灰尚赍恨,
天为积气本无情。
艾芝玉石归同尽,
哀望江南赋不成。
第一句写了侵略者的凶残,表达了作者深沉的忧伤,他的爱国之心、正义之声、抗议与大义凛然,顿觉与书痴、笨拙对不上号。正是有无数爱国的有志青年,才让祖国挣脱列强的凌辱,逐渐富强起来。
他们身在国外,心早已和祖国融为一体。故国家园才是他们魂牵梦绕的根,他乡再好,仅是他乡而已。
钱钟书与杨季康于1938年8月乘坐法国邮轮“阿多士Ⅱ”号回国。他们出国已经三年,三年前到英国时,邮轮上的伙食非常好。三年后回国时伙食却很差,不知道是战乱导致的物质贫乏,还是其他原因导致的食物匮乏。阿瑗已经断奶两个月,他们带的奶制品、辅食不多,在邮轮上几天就吃完了,阿瑗跟着大人几乎顿顿吃土豆泥,一吃就是二十多天。下船时,这个胖嘟嘟的孩子变成了瘦弱的孩子。在大海上航行,有钱也没地方花,买不到阿瑗需要的食物,杨季康天天后悔,恨自己没有多带点奶制品,白白让女儿跟着吃这么多天的苦头。
好在同船的还有外交官、诗人冒效鲁,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自是一见如故。冒效鲁为他们仨吟诗一首:
凭栏钱子睨我笑,
有句不吐意则那。
顾妻抱女渠自乐,
丛丛乱发攒鸦窠。
夜深风露不相贷,
绿灯曼舞扬清歌。
喧呶聚博惊座客,
倾囊买醉颜微酡。
这是他们乘船的真实写照,他们迫切想要回归故土,在颠沛中劳累不堪,天天吃土豆泥,营养跟不上,身心俱疲,哪有心情收拾自己,恨不得一下踏入祖国的怀抱。杨季康抱着婴儿,钱钟书的满头乱发似乌鸦做的窝,多么形象的比喻!
“阿多士Ⅱ”号邮轮终于到了香港。钱钟书辞别妻女只身上岸,他要在香港转车到昆明的“西南联合大学”教书。为了回国后一家的生活有保障,他提前联系了国内的老师、同学,希望他们帮忙找份工作。西南联合大学文学院院长冯友兰和钱钟书情谊深厚,他回函邀请钱钟书到“西南联合大学”工作。“西南联合大学”是在抗日战争爆发后,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三所大学迁至昆明组成的临时大学。西南联合大学给钱钟书的薪水高,待遇也好,到了那儿钱钟书直接当教授,不用从讲师慢慢晋升,一个月薪水300元,在当时已经是相当高了。
杨季康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远去,开始担心他如何生活,路上会不会迷路,各种纠结各种愁。阿瑗看着爸爸留下她们走了,也开始发呆,看到这一幕杨季康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没想到回国没有见到父母,钱钟书又为了养活她们俩匆匆工作去了。有什么办法呢?身在乱世谁也不能苟且,只有心生恐慌才是那个时代独有的感觉。
钱钟书的弟弟早早等候在码头,把娘俩接到了钱家。钱家搬到了拉斐德路,娘俩到家已是黄昏时分。她们在钱家只待了一晚,第二天杨季康就带着孩子直奔父亲的家。
那时,国民党已经从上海撤军,上海成为汪洋大海中的“孤岛”,随时有被日军吞噬的危险。日军派大军在上海驻守,处处设卡,只有英国、美国、法国等国家在上海的公共租界才安全。就是这汪洋中的“孤岛”也成为人们的避难所,天南海北的人,都涌到这儿寻求庇佑,房子成为紧俏的资源。钱家住的几间小房子是花了很大价钱“顶”来的。全家人都挤在这几间小房子里,杨季康回来后跟弟媳妇和侄子挤在一间房里。
杨荫杭住的地方比较宽敞,他住在原本就在上海的三女儿家。杨季康隔了三年多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父亲,看到父亲一眼顿感岁月的沧海。父亲精神萎靡,已经老矣。原来母亲离世后,父亲难以入眠,完全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还能团聚总是令人喜悦的,杨荫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看到杨季康怀里的孩子,更是喜上加喜、爱上加爱。他多想把她们永远留在身边啊!想想自己也是寄居在三女儿家,他只得花大价钱租了个房子,只为让她们能陪自己久一些,再久一些。
杨季康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可她已经嫁人了,只得两家轮着住。幸好两家离得近,就算住在钱家,杨季康还是要到父亲那里转一下。杨季康的三姐和七妹经常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杨荫杭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说:“现在反倒挤在一处了!”他心里多希望儿女都住在一起啊!就像在杭州那所几十间房的大宅子里。回顾岁月,总能在过往中看到太多的无奈,不管世事如何,唯愿岁月静好!
杨荫杭因为女儿从国外回来,剃掉了长长的胡须,不再吃安眠药,颓废的神色渐渐消失,精神也逐渐好起来,没过多久就到震旦女子文理学院教“诗经”了。看来亲情能点燃生命的火焰,杨季康母女的归来,让杨荫杭的生命焕发新的希望,这是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