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徐仁善在躺椅上睡得正香,徐小苟急匆匆地小跑进来。徐小苟本想喊醒老爷,又怕惊扰老爷美梦,惹老爷不高兴。老爷一不高兴,就会拿起黄烟棒砸他,或者敲他的脑壳。徐仁善在生气的时候,经常会手边有什么东西就抓起那东西往人身上砸,从不管别人死活。曾经有一个奶妈被他活活砸死。那个奶妈在带徐世宝的时候,一不小心,让徐世宝的头碰在了门前的石墩上,立马起了一个大包。徐仁善当时手上正玩着两颗钢球,他想都没想便将钢球朝奶妈的头上砸了下去,奶妈当场气绝身亡。奶妈的家人连吭都不敢吭一声。直到现在,徐仁善还把他那傻儿子的癫痫怪在奶妈身上。说如果徐世宝小时候没发生过那件事,定不会像如今这样又傻又孬。
徐小苟想起这件事,自然不敢叫醒徐仁善。正左右为难之时,徐仁善却自己醒了。徐仁善醒来后,张开双手伸了一个懒腰,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天井。他听到外面起了风声,感觉这天要变了。
“老爷。”徐小苟躬身说。
“嗯。”徐仁善应了一声,还是没拿眼睛看徐小苟。
“老爷!”徐小苟又叫了一声。
“你说,这天是不是要变?”徐仁善说。
“怕是要下雨了,老爷。”徐小苟躬身说。
“老爷!”徐小苟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徐仁善感觉徐小苟有话要说,他问:“有什么事?”
“急着呢,老爷。”
见徐小苟一脸着急的样子,徐仁善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徐小苟赶紧将茶几上的茶杯递了过去。徐仁善喝了一口茶,在嘴里咕咚咕咚地漱着,徐小苟赶紧拿起地上的痰盂接着,徐仁善把茶水吐到痰盂里,然后又喝了一口茶吞了下去。
“什么事这么急,你说吧。”徐仁善说。
“凤喜那丫头跑了。”徐小苟战战兢兢地说。
徐仁善惊了一下,那样子就像被马蜂蜇了一样,立即弹起了身。他锁着眉头望着徐小苟说:“你说什么?施凤喜跑了?”
“老、老爷。”徐小苟说话的声音开始打战。
“施凤喜跑了?”徐仁善又问了一句。徐小苟清楚老爷说话的习惯,老爷如果把话重复两遍,那表明老爷非常非常地愤怒了。
看到徐仁善那愤怒的样子,徐小苟不仅说话打抖,就连身体也哆嗦起来,他说:“是,老、老爷,施家那凤、凤喜,跑、跑了。”
徐仁善彻底地愤怒了,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他费了那么大的周折,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好不容易把施凤喜弄进了家门,怎么就轻易地让她给跑了呢?他府上这么多人,连一个姑娘都看不住,这话要传出去,岂不让人家笑话?再说,等到了腊八,就是凤喜跟他儿子圆房的日子,消息都已经发布出去了,有的亲朋好友已提前送来了贺礼。成亲的那天,老大世坤还会请县长大人前来主持婚礼,这可是徐府最长面子的时候,这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它飞了呢?徐仁善认为,徐府发生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就是奇耻大辱,这是他万万不能忍受的事。
徐仁善把一身的怒气全撒在了徐小苟的身上。他认为这不仅是徐小苟的失职,而且是在动摇他们徐家的权威。现在就算剁徐小苟千回百回,也不能解他心头的愤怒。徐仁善双目凶光四射,眼珠似乎要跳出眼眶砸向徐小苟,他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连那第六指也在抖动。
望着徐仁善恐怖的样子,徐小苟预知大祸临头。徐仁善的那第六指如果不停地跳动,就是要杀人的征兆。徐小苟想跑,那腿却不听使唤,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他浑身哆嗦个不停,一泡尿便湿了裤裆。徐仁善脸色铁青,猛地抓起茶几上的茶杯,扬手便朝徐小苟砸去。望着飞来的茶杯,徐小苟本能地侧了一下脸,茶杯重重地砸在他的耳朵上。只听一声脆响,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连同茶杯一起掉在地上的还有徐小苟的半只耳朵。徐小苟痛得在地上打滚,嘴里哇哇地叫着,鲜血洒了一地。然后,他又爬到徐仁善面前,请求老爷开恩。
“没用的狗东西!我问你,她几时逃走的?”徐仁善厉声问。
“回、回老爷,下、下半夜。”徐小苟伏在地上应着。
“这么说,跑的时候,居然谁都没看见?”
“我去巡查时,才、才发现她跑了。”
“没去追?”徐仁善强压住怒火说。
“追、追了,没、没追上。”徐小苟说。
此时,徐仁善仿佛消了一点气。
徐小苟爬到徐仁善跟前说:“老爷,定是‘红匪’救走了她。”
“‘红匪’?”
“对,是‘红匪’。”徐小苟说。
徐小苟见老爷不信,便说:“一个小丫头,如果没人相助,她能从老爷这里逃出去?”
“这……”
“老爷,这事定有预谋啊!”
徐仁善阴着脸看着徐小苟说:“你说,真的会是‘红匪’?”
徐小苟说:“老爷,难道您忘了,不是还逃走了几个‘红匪’吗?我想,一定是这几个‘红匪’干的。”
徐仁善说:“他们会为一个丫头冒这么大的风险?”
徐小苟说:“怎么不会,他们认为这样才会笼络那些穷鬼的心,让那些穷鬼团结在一起,死心塌地为他们卖命啊!”
徐仁善似乎觉得徐小苟说的有些道理,他让徐小苟站起来说话:“你去打听打听,看那几个‘红匪’,是不是真的进了浩山。”
“哎、哎,老爷,我这就去。”
徐小苟连声应着,然后捡起半只耳朵,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刚跑到门边,又被徐仁善喊了回来。徐仁善说:“务必把施凤喜那小丫头给我追回来,若追不回来,你提头来见我!”徐小苟一听,赶紧趴在地上叩头,那叩头的样子如捣蒜。
余怒未消的徐仁善,把当天晚上值班的两个家丁找了来,将他们痛打了一顿,还在房梁上吊了一天一夜。
安顿好施凤喜后,洪志远又下山去八亩村等宋黎明他们。尽管每一次都满怀希望地等待,却总是落寞而归,但洪志远坚信宋黎明他们一定会找到这里来。在等待宋黎明的过程中,洪志远更是期望遇上彭泽游击队的同志。陈达明老师曾跟自己说过,彭泽游击队的同志会主动来与自己接头。洪志远心想,自己回到浩山都已经这么多天了,彭泽游击队的同志为何还不来与自己接头呢?洪志远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离开了娘的孩子一样,孤独而又无助。他想尽快与彭泽游击队的同志接上头,等宋黎明他们一到,再把小分队重新建立起来。
没等到宋黎明他们,洪志远打算先去柳墅街看望冯伢子,也不知道冯伢子恢复得怎么样了。快接近柳墅时,却碰上徐小苟带着一伙家丁在路上盘查行人。他们拦着过往行人,比画着打听着什么。洪志远一问,才知他们在找施凤喜。见洪志远走过来,徐小苟老远就朝他招手。洪志远一看,马上小跑上前。
洪志远笑嘻嘻地问:“苟爷,叫我呢?”
徐小苟指着手里的画像说:“见过这个女人没有?”
洪志远仔细地看了一会说:“有点像靠山施家的施凤喜。”
徐小苟说:“除了她还能有谁?”
洪志远不假思索地说:“见过,见过。”
徐小苟看着洪志远兴奋地说:“你,真见过?”
洪志远说:“这话哪能有假!”
徐小苟激动得快要手舞足蹈了:“快说,在哪?”
洪志远不解地说:“她不是在徐老爷家吗?几天前我还听府上人说,等立了冬,可是凤喜姑娘与小少爷大喜呢!”
徐小苟失望地扬手要打洪志远,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了下来:“你见过屁哟!”
“怎么,施凤喜不见了?”洪志远问。
“走吧走吧,没事别乱打听。”徐小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催洪志远赶紧走开。
洪志远转身正要走开,却见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挑着担子急匆匆朝这边走来,二扒皮扬手拦下了他们。二扒皮随手掀开高个的烟篓看了看,然后从烟篓里拿出一包黄烟来,打开后拿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说:“这烟丝不错,怎么卖?”
高个说:“老总要喜欢,拿两包去抽就是。”
二扒皮说:“怎么,嫌我们买不起是不?”
高个说:“看老总这话说的。在下是说,一回生二回熟的,往后还靠老总关照。”
二扒皮说:“话虽是这么说,但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一码归一码。”
二扒皮说完,拿着黄烟递给徐小苟看:“苟爷,你看看,这烟丝怎么样?”
二扒皮边说边将黄烟拿给徐小苟看,徐小苟伸手拨拉了几下烟丝,捻起一撮在鼻子下嗅了嗅,说:“这烟丝确实不错,成色也好看。”徐小苟边看边打量起这两个年轻的生意人来,他盯着矮个说:“两位是外地人吧?”
矮个见徐小苟打量着自己,赶紧朝徐小苟微微地笑着,然后躬身说:“老总真是好眼力,我们从黄梅过来,不瞒老总,在下初次做生意,没见过世面,初到贵地,日后还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