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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曾山虎的铁匠铺出来,洪志远去了杨翠花餐馆,把那几只野兔给老板娘杨翠花送过去。杨翠花老远看见洪志远枪杆上挂着的野兔,立马笑嘻嘻地迎了过来。她从洪志远手里接过野兔,笑得合不拢嘴。杨翠花拉着洪志远兴奋地说:“志远老弟,这回你可是帮了姐大忙了!”

洪志远不解,他弄不明白杨翠花说的什么意思,自己几时帮了她的大忙呢?杨翠花见洪志远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乐呵呵地说:“徐老爷晚上在姐这订了三大桌,并点名要吃姐亲手烧的野兔,姐正愁着,一时半会,上哪去搞野兔呢?没想到,你看,就送来了!”

洪志远一听,这才明白怎么回事,赶忙说:“那是翠花姐的财运好,碰巧这俩该死的让老弟撞上了。以后只要打着野兔,第一个给翠花姐送来,行不?”

“行行,来,吃糖!”杨翠花边说着,边从旁边糖盒里抓一把芝麻糖塞到洪志远的手上。洪志远接过糖说:“徐老爷一下子订三桌,这是要办大事吧?”

杨翠花一听,立马又一脸无奈地说:“唉,什么办大事,他们是来这里摆庆功宴。”

“原来是徐老爷立了功。”

“听说他手下又抓了红军,徐老爷摆酒为手下庆功。唉,那天徐老爷请客,叫我过去帮他烧几个菜,我看到他们抓的那几个红军,都是小伢子呀,有的还没你这么高,也没你这么大,都是小伢呀!你说,他杀了那么多红军,不怕红军来找他报仇?”

“嗯,肯定得报仇。”

“所以姐说呀,徐老爷这是没想给自己留后路!”杨翠花轻声地说。洪志远没吭声,只默默地点点头。从杨翠花的店里出来后,洪志远走在柳墅街头,看着街上这萧条的景致,内心顿显空洞起来,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此时的洪志远,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爹。想到爹在的时候,柳墅街上是热热闹闹的。每次打完猎,爹都会带着自己在街上走一走。洪志远在后面看着爹那背枪的样子,觉得很神气,就像那戏里演的托塔天王一样,仿佛满山的珍禽异兽都由他们爷儿俩主宰。爹高兴的时候,还带着自己去杨翠花的店里吃猪尾巴。爹边看着自己吃猪尾巴边笑着说:“儿子,多吃点,把这盘猪尾巴吃完,你晚上就不会磨牙了,你不磨牙,爹就托媒人给你说老婆。”爹说这些话的时候,便会乐得哈哈大笑。爹笑着笑着,就会有口水从嘴角流出来。每逢这时,爹总会伸出袖子去擦,他觉得爹那油光闪亮的袖口是擦口水擦的。爹还说:“等你讨了老婆,就有人帮我俩洗衣做饭。你俩一个打猎,一个做饭,爹给你俩带儿子。”爹边说边憧憬着那样的日子,满眼都透着光芒。爹那一脸都充满着幸福啊!

想着这些温馨的往事,洪志远内心不由得有几丝酸楚。这时,他又想到了施凤喜。他觉得施凤喜跟自己一样,突然间就没有了爹,没有了家,没有了一切。如果不是遇上陈达明老师带着自己参加红军,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孤儿。在红军这个大家庭里,大家都跟兄弟姐妹一样。特别是陈达明老师,既像一个父亲又像一个大哥一样地照顾自己,处处给自己关怀和温暖。

洪志远心里想着这些往事,却看到一个穿花衣服的姑娘从他身边走过,不由得想到施凤喜身上穿的,还是被抓进徐家前穿的那身衣服,一直都没有衣服换洗。洪志远内心不由得一阵难过。如果施大叔看到凤喜现在这个样子,他该有多难受。想到施大叔临死前托付给自己的事,洪志远不由得有几丝愧疚。自己答应过施大叔,要替他照顾好凤喜。大山叔在世的时候,对自己是真的好啊!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是让施凤喜给自己留着,还说这东西志远喜欢吃,他正长身体。每当这时,施凤喜都努着嘴,说爹对志远比对女儿还亲。施大叔听后,总是呵呵地笑。

有一年春天,洪振山叫洪志远送两把柴刀去曾铁匠那里铲一铲。洪志远在去柳墅的路上碰到了施凤喜,施凤喜拎着小竹篮老远就朝洪志远招手,喊着:“志远哥!”

洪志远问:“凤喜,你这是去哪?”

施凤喜说:“爹说,好久没见振山大伯去这边打猎了,说想你们,特意叫我去看看大伯。没想到这么巧就碰到了你。你去哪?”

洪志远告诉施凤喜,他要去柳墅,把这两把刀拿去铲一下。还说他爹说,春上要让野兽们休养生息,它们也要娶妻生子,说要是不让它们娶妻生子,来年他们就没有猎物可打了。施凤喜一听,咯咯地笑了,说振山大伯说话真是好玩,这大浩山里的野兽,凭他们两个打得完哪?洪志远听后也笑。

施凤喜把篮子递给洪志远说:“这是爹早上特意从井下捞上来的年粑,让我给你们送过去。说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山上也没什么吃的,还说你正长身体,正是要吃的时候,这个你就自己带回去。”洪志远接过篮子,心里无比温暖。

每当想起这些事,洪志远心里总是特别难过。施大叔一家都这么困难,还想到自己。要知道这些年粑,是大叔给自家为青黄不接的季节储存的粮食呀!这个季节,山里真的没什么东西可吃,大部分时间在吃头年储藏在山洞里的红薯,有些红薯都已经发芽了。洪志远几次想去打几只野鸡或野兔回来,可爹却拦着,坚决不同意这种做法。爹说这是野鸡们生蛋的季节。

此时的洪志远觉得自己身上的责任更大。自己只有出色地完成任务,才能不辜负组织上的信任。只有让天下的穷人团结起来,推翻这个人吃人、人剥削人的社会,老百姓才会过上好日子,施凤喜这样的弱者才不会受欺负。洪志远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朝布店走去。他想给凤喜扯点布,让她去做几件衣裳穿。可是,刚一踏进布店,洪志远又退了出来。心想,虽说身上的钱都是自己打猎换来的,可眼下游击队正是困难的时候,这些钱得用在刀刃上,这种时候,自己怎能儿女情长呢?

从布店里出来,洪志远仍在想着那个可能会来找自己的人。那个人到底是谁?这期间不时有陌生人朝他走来,可是最后都一个个从他身边走过。洪志远心想,那个人会来找我吗?那个人是不是没有见到匕首,或者他根本没去曾师傅的铁匠铺?想到这里,洪志远心里猛然惊了一下,难道这个人是曾师傅?转而又想,怎么可能是他呢?他一个铁匠,天天蹲在铁匠铺里,他能知道什么事?那是小四子?也不可能,小四子一个打铁的小徒弟,跑的路还没自己多,他更不可能知道什么事情。那这人到底是谁?总之,这个人肯定经常来铁匠铺,他来铁匠铺看到这把匕首定会问曾师傅,曾师傅就会告诉他送匕首来的人。洪志远心想,如果是经常来铁匠铺的人,那这个人是谁呢?洪志远怎么也想不出来。也许是人家来了,却没有看到这把匕首,如果看到了,他一定会来找自己。难道是自卫队今天追查的那个人吗?

洪志远正想着这些事,只见从徐家大院里跑出来十几名荷枪实弹的自卫队队员,他们发了疯地驱赶着街上的行人,仿佛有大人物要来。洪志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要向旁边一位老者打听,老者却拉着他的衣袖叫他回避。老者说:“这种事少看为好,看了晦气。”

见洪志远不解,老者叹了一口气又说:“小伙子,你不是柳墅人吧?”

洪志远说:“是啊,我是兆吉沟洪振山的儿子。”

老者说:“哦哦,你爹呀我认得的,可惜死早喽!你知道吗,徐老爷又要枪毙红军了。哎呀,都是一些年轻的伢子呀,你说,他们年纪轻轻,怎么就不怕死呢?”老者摇着头说。没等洪志远言语,老者又说:“不看为好,不看为好哦。”他想拉着洪志远走开,洪志远却站着没动,老者只得一个人走开。

果然,不一会儿,只见几个自卫队队员押着两名红军从徐家大院走出。刘自在一路叫喊:“大家都看清楚了,这就是‘红匪’的下场,谁要是与‘红匪’勾结,将与‘红匪’同罪!”

洪志远看了一会,转身正要离开,却猛然发现徐三背着枪站在自己身后。洪志远心想,徐三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呢?洪志远想从徐三嘴里打听一点这两名红军的情况,于是说:“哎,三哥,你怎么也来这转了?”

“还不是听老爷差遣,每天护着小姐瞎转。” 徐三说。

“怎么没看见小姐?”洪志远四下里张望着。

“小姐还要我护啊,她早不知跑哪去了。我问你,你每天在山里进进出出,有没有见着红军?我跟你说,见着红军赶紧向老爷汇报,举报一个红军,赏大洋两块,这可比你打猎强多了。”徐三说。

“上哪能见到红军?又不认得他们。”洪志远说。

“告诉你吧,老爷最近没少发大洋。你晓得不,刘队副他们昨天晚上抓到的这两个‘红匪’,从这路过,要去至德那边开会,结果被人认了出来。”

徐三朝四周看了看,又神秘地说:“你看到押走的那两个‘红匪’没有?被刘队副折磨了一夜,硬是没逼出一句话。要说这红军的嘴呀,也是真硬,宁死都不屈服。”

“徐三,快过来,我们去那边看看!”徐三还想往下说,却听见徐世兰在叫他,徐三应了一声,便背着枪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