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学术师承

九、学术师承

王:您做了很多的工作,做了这么多的事。在您学术研究的道路上,哪些先生对您的影响最大?

万:三老:徐老,钱先生,张芷先生。特别是做《刘师培年谱》的时候,张先生对我的帮助非常大。

在南师读书的时候,我对钱先生的了解比较肤浅,只是知道钱先生《三礼》做得好,究竟怎么个好法,没有切实的感觉。点校《刘申叔遗书》的时候,我才认真读钱老的《三礼》著作,才开始了解他的学问,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是《三礼》研究的一座高山。

对我整个人生影响最大的,当然要数徐老。徐老的影响主要有这几个方面:第一个就是他提出来,要有一本“看家书”。即使在今天,我们要从事古文献学习和研究,这一点依然十分重要。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选择一部“看家书”,是徐老在古汉语讲座上提出来的要求。那时候的古代汉语讲座,一个礼拜两节课,安排在一个下午,大概两个小时左右。我听完之后,至少要花一天的时间来整理消化这两节课的内容,包括查对老师所举的一些例证。他们讲的内容,对他们自己来说是常识,但对我们来说就非常高深,许多字不知道怎么写,有些内容听不懂。徐老、钱老、张芷先生口音都比较重,张先生板书多些,钱老有时候也板书,徐老的板书很少。更关键的是,许多书没读过,那些例句不知道怎么写,就谈不上理解了。当时徐老要求我们每人选一部“看家书”,认真地研读它,不光能提高阅读能力,而且能够通过这本书涉及的相关知识,扩大自己的阅读面。我当时已经在做《年谱》了,知道刘师培的家学在《左传》,所以就选了《左传》。这时候沈玉成的《左传译文》出版了,我拿上海人民出版社“批林批孔”时候出版的那个《春秋左氏传》,对照着《左传译文》来读。杨伯峻先生的《春秋左传注》出版之后,才把杨伯峻和沈玉成的书对着看。毕业之后,才读《左传注疏》。这些年来,《左传》一直没敢丢,所以经部里面,《左传》我最熟。我发现,有一本“看家书”确实有好处。像《左传》这样的大书,本身就是一部小百科全书,涉及的知识面非常广,看其他书的时候,容易触类旁通,也能够理解得深一点。这就相当于盖房子,你先得挖地基。有了“看家书”,就等于挖了一个地基,打了一个基础。南师许多老师都有自己的“看家书”,有的甚至成为终身研究的对象。比如吴金华老师,他的看家书就是《三国志》,那种精熟程度,一般人是达不到的。每个做传统文化的人都应当有一部“看家书”,我觉得这是一个好传统,应该坚持下去。

徐复先生回复万仕国先生的亲笔信

第二个,徐先生的与人为善,给我树立了一个处世的标杆。凡事要从“与人为善”出发,对于我们年轻人合理抑制个性、提高个人修养,我觉得是非常有帮助的。年轻的时候容易偏激和冲动,对批评意见也不容易接受,容易争义气。徐老要求我们,要看人家的出发点:人家说你不对,那是人家为你好。不是好朋友,他说你干什么?但是,如果别人有缺点,徐老要求换一个思路:人家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去说了,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下不了台呢?徐老的这些要求,对我年轻时候的影响比较大。特别是面对一些事情,有时候自己感觉到委屈,心里面不太平,想想徐老的这些话,往往能够快一点平静下来。

钱玄先生、张芷先生、吴金华先生、皇甫煃先生、陈一民先生为万仕国先生所写寄语

第三个就是,徐老的乐于助人,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徐老乐于助人,在学术界是有口皆碑的。只要别人请他帮忙的,他肯定全力帮;看到别人需要帮忙的,他主动去帮;只要能够帮别人的,他就尽可能地去帮。外省的好多学者,提到徐老,大家都讲:你们江苏人有福气,你们修到徐老这么一个好会长!很多时候,他宁可把自己的事情停下来去帮别人,也不愿意让别人失望。我前面讲了那么多徐老对我这个无名小辈的关心,实际上,我从这种关心中也感受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从来不教训人,也不跟你说“你要往前努力”“你要用功”这样的话,而是很轻描淡写地问:“你最近在忙什么呀?忙得怎么样啊?还有什么困难啊?”等等。他这种关心,让我感觉到,我答应过徐老说要做什么事情,如果不去做,或者做不好,肯定就是我在骗他,就是在背叛他,就是对不起他。对我而言,这种压力非常大。我认识徐老的时候,刚二十来岁,一二年级的本科生,懂什么啊?他那时候在全国都是很有影响的专家学者,他关注我这个毛头小伙子在干什么,而且一直这么上心。

《刘师培年谱》在江苏古籍出版社排队等出版的时候,薛正兴老师跟我讲:“你到徐老那儿去,不要再提《刘师培年谱》的事。”我说:“我没有跟徐老讲《年谱》的事情。”他说:“我每次去徐老家,徐老都要问,《刘师培年谱》你们那里有进展啊?准备什么时候出啊?我这边确实有困难,不好回答他。”徐老知道我做《申叔遗书补遗》,说:“你快点做,说不定我还有精力再给你写个序。”《补遗》成稿的时候,徐先生已经仙逝了。很多朋友觉得我这么多年能坚持下来不容易,说实话,我感觉到自己是在努力还债,还徐老这辈先生们关心我的债。我答应过老师要把这个事情做下来,那就是给老师的一个承诺。给老师的承诺,你做学生的总不能赖账吧!

1992年冬,万仕国先生与徐复先生在仪征合影

另外还有赵航老师。1984年毕业的时候,我到徐老家去辞行。徐老拿出一个封信,说:“你回仪征了,离南京远,不方便。扬州师院有个赵航老师,是我的朋友,学问很好。仪征离扬州近,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向他请教。我写了个信,你去拜访他。”回到仪征之后,我去拜访赵先生,赵先生非常热情。对我的刘师培研究,赵先生也一直是鼓励加支持。赵先生对我最大的影响,是他对学术的孜孜不倦。特别是担任扬州教育学院院长之后,那么大一个摊子,行政事务那么多,他的扬州学派研究一直没有丢,每天都要看书到很晚才休息。我到机关工作之后,也算部门的负责人,有时候也很累,也想偷懒,但是想一想赵先生那样忙,他还能坚持做学问,自己却偷懒,好意思吗?不能不干好工作,也不能不做学问,这是赵先生给我树立的榜样。

2004年万仕国先生与徐复先生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