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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兰用的洗衣机是老牌小天鹅,大容量的,一次能洗十几件。每次洗衣服,她都将自己的、拉拉的一股脑塞进洗衣机,反正电操作,人也不觉得累,无非多撒些洗衣粉。只是搬运不方便。她们的卫生间小,在卫生间没法洗衣服。每次洗衣,都得把洗衣机抬到阳台上。阳台上有水池,有下水道,只是风吹日晒的。洗罢衣服,再把洗衣机抬回室内。抬洗衣机,成了她和拉拉的常事。拉拉小时候,她们衣服少,凑合着在卫生间里搓弄搓弄。有时也把洗衣机搬到阳台。那时她年轻、有力气,那么大台洗衣机,双手一搬就走了。随着拉拉的成长,该洗的东西越来越多,卫生间容纳不下,于是经常搬运到阳台。从拉拉记事起,她便帮妈妈抬洗衣机。最初是凑热闹,跟着葛兰跑,有时还捣乱,后来长大了、干得动了,便帮妈妈抬。洗衣机联结着母女俩。

这天的衣服并不多,葛兰不想抬洗衣机了,于是将就着把洗衣机放在卫生间门口,接通电源,注上水,洗衣机欢唱着工作起来。洗衣机工作时葛兰便捯饬,拖地板啦、擦桌椅沙发啦,或者整理个床铺啦、择个菜啦,反正闲不着。虽说母女二人,什么活不都得她做吗?有时想让拉拉帮点忙,可她总是帮倒忙,使唤她几次,便懒得再使她了。葛兰本对拉拉娇惯,所以宁可自己累点,也不愿连累女儿。那个男人离她去了,女儿再有个好歹,她葛兰还怎么活呀!

葛拉拉在客厅看电视。考试结束,她不想紧张了,她得放松几天,看看电视,听听歌。暑假里电视故事片多,一集连一集。十四五岁是道坎,是少年和青年的交界线。过了那道坎成了青年,站在界这边,还是少年。因此,什么片子她都看,什么片子都看得懂,虽不是全懂,总能懂个八九不离十。那天的故事片是《大长今》,励志的,里面也有爱情。葛拉拉还不懂爱,只知道喜欢不喜欢。如果喜欢就是爱,那太糟糕了。她喜欢妈妈,还喜欢弥尔登,你能说那是爱吗?呸,呸,谁爱个气球样的老外呀!人家弥尔登的发音准,她是要学口语的,所以她喜欢弥尔登,像冷暖那老太太,整天板着一张脸,似乎还能拧巴出水来,谁喜欢她呀!葛拉拉看着想着,越想越多。十四五岁的女孩啊!

葛兰还在屋子里忙活,洗衣机唱了一会儿不唱了。葛兰以为到时间了,走过去,发现洗衣机断电了。停电了?不会呀,电视还在哇哇说着。葛兰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便把电源拔下重新插上,重新开关。反复几次,洗衣机再也不想工作了。你也知道累了?葛兰边检查边说。忽然她想到了电路。是不是电路老化了,哪儿接触不良?过去洗衣服时曾有时断时续的情况发生,今天一断怎么续不起来了?肯定是短路了,还是抬阳台上吧!葛兰拔下插头,整理一下,喊拉拉抬洗衣机。洗衣机里装的有衣服,还有半桶水,两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抬起来,“哼唷”“哼唷”往阳台上走。葛拉拉在前边,因此是退着的。退着走不容易,加上那么重的洗衣机,快到门口的阳台时,脚绊上了放在门口的凳子,手一滑,洗衣机落在了地板上。葛兰往前一欹,腹部抵在洗衣机上。葛拉拉差点跌倒,赤着的脚上还被什么剐了一下,脚面上划出一道口子。

碍事不碍事?

没事。拉拉摸了一下脚说。

两人又抬起洗衣机,死沉死沉的洗衣机。

葛拉拉往脚上涂了碘伏,又去客厅看《大长今》了。

葛兰忙过一阵进来,说:你要是个男孩,洗衣机也不会往地上掉了。

葛拉拉说:什么呀,那是我绊了凳子,要不能往地上掉吗?

葛兰说:好,好,闺女长大了,中用了,明儿得多替妈干些活。

葛兰说这话时,心下萌生出了些许的悲哀。要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庭,男人举手之劳就做了,哪需要两个小女子呀!可她不做不行,拉拉不做也不行,那是她们的家呀!她们家里没有男人,她们家里的所有活都得女人去做,比如抬洗衣机,比如检查电路修理电路。葛兰不由得心酸起来。她恨那个男人,她后悔不应该生下拉拉。不生下拉拉她自己也没有这么重的负担,不生下拉拉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可是,那会是什么样子呢?她无法知道。她只知道眼前这一切。这一切又都为着什么?女人想不明白。她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得太明白。

葛兰乱七八糟地想着,葛拉拉乱七八糟地看着,就像她们眼前的生活,斩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