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知己王国维

第六节 终生知己王国维

王国维(1877—1927),原名王国桢,字静安、伯隅,号礼堂、观堂、永观,谥号忠悫,浙江省海宁人。他是中国近现代享有国际声誉的著名学者。

1877年12月3日,王国维出生于浙江杭州府海宁州城的一个书香世家。他的读书生活,主要受到父亲王乃誉的影响。王乃誉善于书画、篆刻、古文、诗词,博学多才。他生活在这种富有文化修养的家庭里,从小就聪颖好学。1883年后,先后进入附近的私塾学校跟随潘绶昌及陈寿田先生学习《千字文》《三字经》《幼学琼林》《神童诗》等,接受了这种启蒙教育,又在父亲王乃誉的指导下博览群书,不但读了许多传统文化的书籍,而且初步接触了近代先进的科学文化知识和维新思想,所以形成了读书的兴趣及志向。1892年7月,参加海宁州岁试,以第21名的成绩考中秀才。与陈守谦、叶宜春、诸嘉猷被誉为“海宁四才子”。同年,王国维进入州学,名次在第六十多名,后又去杭州参加府试,但没有被录取。1893年,又去杭州考试,仍然没有考中,1894年再次去杭州才考进崇文书院。此后,他并没有把主要精力用于准备应试,而是博览群书,并对史学、校勘、考据之学及新学产生了兴趣。1894年7月以后,大量的西方文化科学知识涌入中国,王国维了解了新的文化和思想,于是萌生了追求新学的强烈愿望。但是因为家贫,他不能外出游学,所以此时他关心时事,阅读了《盛世危言》《时务报》《格致汇编》等书刊。到了1897年,他在陈枚肃家做家庭教师,但很不甘心一辈子做家庭教师,想出国留学。1898年2月,王国维由父亲亲自陪送去上海求学,为了维持生活,进入梁启超任馆长的《时务报》馆。职务是书记兼校对,所谓书记就是每天记录贵宾的事情和书信往来。他有忧郁的本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更加抑郁。他在当年所写的《戊戌杂诗》中,抒写了“欲从鸿鹄翔,铄羽不能遽”的不得志心境。

1898年,罗振玉与蒋斧联合创办的“学农社”,为了培养翻译各国农业书籍的翻译人才,还在上海开办了“东文学社”,2月26日正式开学,聘请日本教员教日语,还开设了英语课程。王国维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征得《时务报》馆主持人汪穰卿同意后,每天下午花3小时去学社学习日语。但是因为报馆事务繁忙,他没有时间复习,进步很慢,所以很苦闷。

罗振玉比王国维大11岁,当时已经是名震一时的年轻学者了,这年3月两人相识了。据罗振玉在《海宁王忠悫公传》的说法,他偶然在一个学生的扇子上看到了王国维写的一首七言绝句《咏史》(第十二首):

西域纵横尽百城,张陈远略逊甘英。

千秋壮观君知否?黑海东头望大秦。[1]

这首诗是赞扬东汉外交家甘英奉西域都护班超之命出使罗马帝国(大秦)的壮举,但是最终到波斯湾受大海阻拦而放弃。罗振玉看到这首诗后很惊讶,想不到王国维竟有如此的气魄,认为他将来一定会成为大家。

对于二人的结识,还有一个说法:刘鹗的第四子、罗振玉的大女婿刘季缨经历过“东文学社”的生活,并亲眼见过王国维进入《时务报》馆的情况,他说,王、罗早在王国维入学之前就结识了。事情是这样的:罗振玉的学农社规定外界捐助的钱,统一由《时务报》馆代收,每过10天登报一次,所以罗振玉需要经常去报馆办理捐款登报的事情。1898年3月的一天早晨,罗振玉去《时务报》馆后,发现到得太早了,就随便转转,听到有人正在朗读《庄子》,流露出悲凉的情感,感到很奇怪,就顺着声音看看是谁,读书的人竟然是新来的青年“校对先生”,就和他聊了一会儿。这才知道罗振玉登记的事需要王国维办,捐款也是由王代收的。之后,王国维把自己平常所写的诗歌和文章交给罗振玉,罗看后大加赞赏,也感受到了王国维的非凡才华和领悟能力。他们也经常探讨学术和国计民生的问题。这样王国维才成为罗振玉的弟子。[2]

在东文学社时,有一次王国维月底考试不及格,罗振玉给教师藤田丰八说明情况,让他继续学习日语。

在7月中旬时,王国维因为营养不良和腿病发作,无法站立,不得不回家治病,他父亲请一个中医用针灸治好了。11月,王国维返回上海,这时《时务报》馆被关闭,他没了工作,衣食无法保证。罗振玉了解他的情况,又很器重他,就让他担任了管理东文学社的杂务、“学监”,享受免去各种学杂费的待遇,鼓励他努力学习,不要担心生活方面的事,在生活上尽力帮助他。这也是王国维追随罗振玉的开始。

1898年王国维写了三首《杂诗》,表达了当时被罗振玉赏识、受他帮助的感激之情。其中第三首如下:

豫章生七年,荏染不成株。其上矗楩楠,郁郁干云衢。匠石忽惊视,谓与凡材殊。诘朝事斤斧,浃辰涂丹朱。明堂高且严,詄荡天人居。虹梁抗日月,菡萏纷扶敷。顾此豫章苗,谓为中欂栌。付彼拙工辈,刻削失其初。柯干未云坚,不如栎与樗,中道失所养,幽怨当何如?[3]

诗中“豫章”是枕木与樟木的合称,张守节曾说:“二木生至七年,枕樟乃可分别。”白居易《寓意》诗说:“豫樟生深山,七年而后知。”王国维用“豫章”自比,说他这棵树长了7年了,还是那么矮小柔弱。然后拿“匠石”比喻罗振玉,化用“匠石运斤”的典故,意思是说罗振玉就像技艺精湛的木匠一样,发现了王国维这个将来的栋梁之才,所以不让他在《时务报》社埋没下去。我们现在看来,22岁的王国维确实很有才华,志向高远;诗歌引经据典,气象恢弘。就这样,这匹千里马最终被罗振玉发现了。

1900年9月,王国维回到上海,住在罗振玉家中,为罗振玉主编的《农学报》翻译《农事会要》一书。这年秋天,罗振玉任湖北农务局总理兼任农校校长,稍后就招王国维任教。

1901年王国维在讲课、翻译书以外,跟随罗振玉创办《教育世界》杂志,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份教育杂志。这本杂志的第1—68期的主编是罗振玉,第69—166期的主编是王国维。从69期开始,王国维把它改版,扩充内容,每期100页,畅销全国。在1907年前的教育杂志中,《教育世界》是发行量最大、出版时间最长、内容最丰富、最有价值的刊物。

1902年罗振玉自己出钱资助王国维到日本留学,在东京物理学校学理科,白天学习英语,晚上主要学习数学。到了夏天,他的脚气病发作,严重得不能行走,无法继续学习,他就给罗振玉写信,问怎么办,罗振玉回信说让他回国。于是他就回到了上海,还住在罗振玉家中,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痊愈了。这时罗振玉任职江楚编译局,就把王国维安排在那里任执事。同时,王国维还为罗振玉编译《农学报》《教育世界》,利用空闲时间向藤田丰八学习英语。10月,王国维经过罗振玉的推荐,任通州(现在的南通)师范学校教师,任职一年,钻研了西方哲学,同时也学了社会学、心理学。罗振玉知道王国维喜欢哲学书,就经常自己掏钱购买了很多哲学书赠给他,这种无偿的帮助实在令人佩服。

1904年秋天,罗振玉去苏州创立了江苏师范学堂,并任校长(当时叫监督),请王国维任该校的教师,于是王国维又在苏州主讲心理学、伦理学、社会学等课程。在苏州任教了两年,王国维专心搞研究,在哲学、历史等多个领域突飞猛进。

1906年,罗振玉任学部(相当于现在的教育部)行走的职务,春天,王国维辞去江苏师范学堂的教职,随罗振玉来北京,并住在一起。一边研究学术,一边编《教育世界》,研究对象转向文学。

1907年春,罗振玉向学部尚书(相当于教育部部长)荣庆推荐王国维,于是王国维任学部总务司行走。担任学部图书馆编辑,编译审定教科书。

1909年,经罗振玉介绍,王国维结交了两位当时著名的学者柯劭忞和缪荃孙,并在他们身上学到很多知识。

1911年,清王朝被推翻,作为清朝要员的罗振玉需要紧急避难,王国维决定与老朋友共存亡,于是王国维一家人随罗振玉在日本朋友的帮助下在11月到达日本。当时王国维依靠罗振玉的资助养活全家,虽然他也找到了几份工作,但收入微薄。这时王国维为罗振玉做了一些事情:整理罗振玉带去的50万卷书籍,为他编书、看稿子、抄文章。这时的罗振玉因为资源的限制,学术领域转向古文字学、训诂学和历史学。利用罗振玉带去的古籍、甲骨、碑铭拓片等诸多资料,二人朝夕相伴,共同探讨学术问题,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并且二人首次合作完成了《流沙坠简》一书。罗振玉写成《殷墟书契考释》初稿,而王国维帮他校对、抄写了书稿,使此书顺利出版。

1915年春天,王国维携家人回到了故乡海宁,后只带着大儿子王潜明返回日本,住在罗振玉家中,为回国做准备。1916年2月3日,王国维早晨向罗振玉贺岁并道别,二人互送书籍,并约定各自记录自己经历的事,以后见面相互阅读。2月9日王国维到达上海,此后就为英国籍犹太人哈同编辑《学术丛编》杂志。1916—1918年这3年里,王国维写给罗振玉的信就有192封之多,可以想见二人关系是多么密切了。

王国维从日本回国后自力更生,结束了对罗振玉的经济依赖;到了1917年他写出了《殷周制度论》,这表明他结束了对罗振玉的学术依附。罗振玉给了王国维经济上的帮助,同时也在研究资料、指点研究途径等学术方面让王受益匪浅。

两人不但在学术上合作,而且在政治上也有不少合作。1923年4月16日被废的皇帝溥仪任命王国维为南书房行走,这也是罗振玉通过溥仪的亲信升允和陈宝琛推荐的结果。溥仪在《我的前半生》里说:“由于升允的推荐,也由于他(引者注:指罗振玉)的考古学的名气,我接受了陈宝琛的建议,留作南书房行走,请他参加了对宫中古彝器的鉴定。和他前后不多时间来的当时的名学者,有他的姻亲王国维和以修元史闻名的柯劭忞。陈宝琛认为南书房有了这些人,颇为清室增色。”[4]“王国维因他的推荐得以接近‘天颜’,也要算作欠他的情分。”[5]可见,溥仪也知道是罗振玉推荐的功劳。

1924年9月6日,溥仪命罗振玉、王国维、袁励准一起到宫中清点书法、绘画、青铜器等文物。11月冯玉祥驱逐了溥仪,罗振玉到北京后去王国维家询问情况。王国维介绍了溥仪被逼出宫的经过。当时,罗振玉、王国维和柯劭忞都以“君辱臣死”的爱国大义,想跳进流经紫禁城的河里自尽,经过别人劝阻才停止。

1927年6月2日,王国维跳进昆明湖自尽后,罗振玉立即以殉节之旨代替王国维写了一封遗折呈给溥仪,所以溥仪赏赐给王氏“忠悫”的谥号,并派贝勒去祭奠,还赏赐了陀罗经被和2000银元的治丧费。可见罗振玉是很了解王国维的,他做的遗折完全符合王国维的本义,而罗振玉后来却得了一个造假的“罪名”。值得一提的是,这笔治丧费着实缓解了罗家的经济负担。6月16日罗振玉主持了追悼会,并写了两篇文章《海宁王忠悫公传》《祭王忠悫公文》和三幅挽联:“故人慷慨多奇节,书卷消磨绝可怜。”“同志竟殊途,公已怀沙我犹衔石;见危能授命,行成士则言为国华。”“至诚格天,邀数百载所无旷典;孤忠盖代,续三千年垂绝纲常。”他还出钱帮助王的家人返回家乡,并在天津举行了第二次追悼仪式。之后的一年里罗振玉一直与赵万里及儿子罗福葆、罗福颐等人编校王国维的遗著,并在1928年6月印刷出版。这个时间刚好是王国维逝世一周年,他以这种方式来纪念挚友王国维,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注释】

[1]贺根民:《读懂王国维》,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29页。

[2]刘蕙孙:《观堂别传》,陈平原、王风编:《追忆王国维》,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第359页。

[3]刘琅:《精读王国维》,厦门:鹭江出版社,2007年版,第183页。

[4]爱新觉罗·溥仪:《我的前半生》,北京:东方出版社,2007年版,第170页。

[5]爱新觉罗·溥仪:《我的前半生》,北京:东方出版社,2007年版,第1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