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持学社兼报馆
1895年,罗振玉30岁了,他照了一张照片,并且在相片旁边题写了一首四言诗:
三十被褐,城南蛰居,蔬食饮水,缅想唐虞。[1]
“被褐”是化用了一个四字成语“被褐怀玉”,它出自《老子》第七十章:“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而怀玉。”[2]被,通“披”。褐,泛指粗布衣服。最后一句的意思是:有道的圣人总是穿着粗布衣服,怀里揣着美玉。而作为成语的“被褐怀玉”是指身穿粗布衣服而怀抱美玉,比喻虽是贫寒出身,但有真才实学。“蛰居”意思是像动物冬眠一样长期隐居在某个地方,不抛头露面。“蔬食饮水”也是一个成语,出自《论语·述而》:“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3]孔子的意思是我吃粗粮,喝冷水,挽着胳膊当枕头睡觉,其中自有乐趣。用不正当的手段让自己积累财富并且有尊贵的身份,这对于我来说就像飘浮在空中的云一样,不会在意那些。“蔬食”:指粗粮;“水”:文言文中称冷水为“水”,热水为“汤”。“蔬食饮水”指粗饭淡汤,饮食简单。“缅想唐虞”一句话用了一个成语“唐虞之治”,“唐虞”是唐尧与虞舜的合称,也指尧与舜的时代,古人认为那是太平盛世。《论语·泰伯》说:“唐虞之际,于斯为盛。”[4]《史记·汲郑列传》有:“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5]“唐虞之治”是指上古政治清明、人民康乐的理想时代。
从这首诗可以看出当时罗振玉的思想和志向,30岁时罗振玉虽然身穿粗布衣服,吃粗粮喝冷水,但是腹有诗书和壮志,想为祖国出一份力量,把国家建设成为太平盛世。也可以看出罗振玉当时确实饱读诗书,一首共16个字的四言诗里就化用了3个成语。
当时的他还在淮安做私塾老师,他后来自己回忆说:“我有幸在私塾做老师,因此早晨出去,晚上才回到家,一到家就处理家务事,绝对没有一点闲暇时间,即使遇到一些杂事儿,也得装作没看见、没听见。”[6]
1895年,罗振玉挤时间了解了当时中国的重大事情,学习了农事,去江南制造局借新编译的书来读,从而了解世界大形势。而这时的淮安也随着时势的变化而实行新举措,计划开设一个西学书院,打算聘请罗振玉教舆地、时务两门课,舆地就是现在的地理学,时务就相当于现在的时事政治和农学。但是由于没有经费而只是开设了一个免收学费的教数学的私塾。
罗振玉感到当时情况很紧迫,认为科举制度下培养的人才已经不能适应那时国家的需求,要采取振兴教育的办法来富强中国,要振兴教育就得在全国办学堂。于是他在1896年给徐维则和蔡元培等人写信,请他们劝执政的人想办法建立西学学堂,说现在的人一谈到洋人就恨之入骨,而不知洋人的法制多完善,学业多精湛,而当下人才紧缺的原因是不建立西学学堂。后来他们把罗振玉的观点告诉了绍兴太守霍子芳,霍太守开始集资兴办了西学。当时淮安人跟随罗振玉学习西学的越来越多,可以说罗振玉开启了淮安向西方学习的风气。
1896年罗振玉和蒋斧一起在上海创办了“学农社”和《农学报》。1898年发生了戊戌变法,当时的形式使罗振玉面临着巨大的考验。罗振玉赞成维新变法图强,和改良派的人能合作,但对于革命派的人则不赞同。于是他和蒋斧商量说:现在政局多变,我们要收起锋芒、隐藏才能,不要跟他们一样,过于激进、好高骛远。百日维新高潮的时候,大部分负责镇守一方的总督、巡抚们都怀着观望的态度,对变法不积极响应。有一天,康有为的一个弟子告诉罗振玉:“早晚会斩掉老顽固李鸿章和刘坤一的头,这样变法的命令就好执行了。”罗振玉听后十分震惊,心想:维新派如果真这么办,那一定会出大乱子的。
而这时掌握实权的西太后和热心变法的光绪皇帝之间正在酝酿一场新的搏斗,变法的失败就可想而知了。由于学农社和《农学报》影响很大。湖南巡抚陈宝箴积极主张变法,急于招揽人才,就推荐罗振玉进入经济特科,而罗振玉认为自己应该韬光养晦,贸进并不是好事,所以坚决谢绝了。而同时,端方在变法中以直隶霸昌道的身份管理京师农工商总局,想振兴农业,也写信问罗振玉怎么做。罗振玉回复说:“现在振兴农业应该从北京做起,以前怡贤亲王计划兴修北京附近的水利设施,但没有实施,如果你能完成怡贤亲王的遗愿,这将是不朽的功业啊。”端方看了回信非常高兴,打算按罗振玉的建议先开垦张家湾的荒地。但是由于变法失败,京师农工商总局被废除了,端方也被调任巡抚了。他临走时写信给罗振玉说:北京附近振兴农业的措施,当政者没有认为不对,可能还可以继续实行,如果你愿意来做,我可以推荐你。但是罗振玉认为离家太远,怕办事可能不太顺手,就没有去。
维新失败,被牵连的方面很多,农学会和《农学报》也受到了影响,当时很多学会和报馆被封,蒋斧主张自行关闭报馆并解散学会,但是因为拖欠印书的资金而不能关闭。这时,罗振玉给两江总督刘坤一写信申请把报馆移交给农工商局,改为官方主办。刘坤一说:《农学报》不干涉政治,对民生有利,不在封禁报刊之列;农学会虽然有乱党的名字,但是他们是为了参加学会来的,你们当然不能拒绝,所以学会也不必解散。并让上海道拨款两千银元来维持学会。当时蒋斧把这笔钱偿还印刷费后就回家侍奉母亲了,不打算再干了。但罗振玉并没有因为维新变法失败而灰心丧气,反而为刘坤一的善举而感动,于是一个人借钱维持学会和报社,这样一直坚持了9年,直到1907年才停止。
对于罗振玉维持学会和报社的几年,杨直民说:“几年之间,财力穷困,钱款不够分配,而罗振玉先生始终如一地独自支撑着,他的亲友们都担心他无法支撑下去,后来居然挺过去了,于是都叹服他的勇气,这大概是由于他出身贫寒,饱受困苦,历经忧患,所以能坚持奋斗,百折不挠。”[7]
【注释】
[1]赵畅:《掸拂烟霭烛千秋——罗振玉其人其事》,赵畅主编:《上虞文史资料选粹》,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8年版,第132页。
[2]陈鼓应注译:《老子今注今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318页。
[3]王国轩、张燕婴译注:《论语·大学·中庸》,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79页。
[4]张松辉、张景:《论语译注与解析》,长沙:岳麓书社,2014年版,第182页。
[5]司马迁撰、张大可注:《史记今注》,南京: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第1589页。
[6]译文参考罗继祖:《我的祖父罗振玉》,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年版,第19页。
[7]参考杨直民:《中国传统农学与实验农学的重要交汇》,《农业考古》1984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