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越战争的“国际”因素
再回到外因,晋楚争霸,各自争取战略后援与合作,则毫无疑义是吴越战争爆发的重要推手。自公元前632年晋楚城濮之战起,这两个春秋时期的一号与二号大国,就进入了战略上全方位的“零和”博弈。三场战略会战(公元前632年的城濮之战,公元前597年的邲之战,公元前575年的鄢陵之战),晋楚打成了二比一的比分,晋二胜一負,楚一赢二输,随后的三驾之役,也是晋国占了上风。这个结果,显示出两强相争,晋国稍有优势,楚国略处下风,“当今吾不能与晋争”(《左传·襄公九年》),“宜晋之伯也,有叔向以佐其卿,楚无以当之,不可与争”(《左传·襄公二十七年》)。但是,晋国的优势并不是压倒性的,而楚国亦绝非泥足巨人,不堪一击。两国基本上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形成胶着状态,进入对峙局面,两国都难以独立打破僵局,于是乎各自寻求与国,以利霸业的发展,达成旣定的战略目标。
晋国在这方面率先着鞭,为了对付楚国,打破僵局,就注重于开辟第二战线,采取“联吴制楚”的方略。早在吴王寿梦二年(前584),晋景公派遣楚国叛臣申公巫臣带着战车与军事顾问到吴国,游说吴国选边站队,投入晋国的怀抱,帮助吴国训练军队,鼓动吴国从侧后攻击楚国。“以两之一卒适吴,舍偏两之一焉。与其射御,敎吴乘车,敎之战陈,敎之叛楚”(《左传·成公七年》),“凡中国之长技皆与吴共之”,拉拢吴国从侧后骚扰进攻楚国,置楚国于顾此失彼、左支右绌、捉襟见肘、疲于奔命的两线作战困境,楚国因此而陷入战略上的极大被动,“吴始伐楚,伐巢,伐徐……子重、子反于是乎一岁七奔命,蛮夷属于楚者,吴尽取之”(《左传·成公七年》),严重遏抑了楚国北上争霸的势头。
至于兵学家孙子为什么跑到吴国去,我个人认为其历史的谜底也许跟当时的外交结盟同样有关系。晋国派出军事敎官去帮助吴国,而齐国兵学发达,有著名的军事理论家,作为晋的重要同盟国,齐国也不能袖手旁覌,坐享其成,也得出力,也得添砖加瓦,于是派人掺和这场战略博弈,敲敲边鼓乃是理有固宜,势所必然。所以孙子就是齐国派出的前去帮助吴国的人。另外,根据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的竹简《孙子兵法》佚文《吴问篇》的记载,吴王阖闾向孙子询问晋国的政局动态与权力重组,“六将军专守晋国之地,孰先亡?孰后存?”也即其政局会怎么演变?他不问齐国的情况,不问鲁国的情况,也不问楚国、秦国、越国的情况,而偏偏问晋国的情况,这里面同样很有讲究。当时晋国是六个大族当政,彼此之间拉帮结派,钩心斗角,暗潮汹涌,云诡波谲,吴、晋两国是战略同盟,在选择与晋国內部哪一个宗族打交道时,一定要小心翼翼,十分谨慎,注意选边站队,千万不能押宝押错了,那样的话,也就前功尽弃,后患无穷了!所以,吴王阖闾才向孙子请敎分析晋国的政局,即所谓“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孙子兵法·军争篇》)。
楚国为了扭转和改变这种被动不利的战略态势,走出战略上的窘境,遂依样画葫芦,如法炮制,利用越和吴争夺江湖河泽之利、各自拓展疆域的深层次矛盾,煽风点火,积极争取和扶植越国,鼓动它从侧后威胁和骚扰吴国,以減轻吴国对楚的压力。楚国很聪明也很克制,知道晋国太强大,它的龙头老大地位是不能轻易去挑战的。于是,楚国没有直接去挑战晋国,而是去找晋国的马前卒吴国的晦气,可见楚国在吴越战争中扮演的是影武者的重要角色。
不仅如此,楚国还从人力与物力方面添加赌注,狠下血本。辅佐越王勾践成就灭吴大业的最重要功臣范蠡和文种,其实都是楚国人士(范蠡为楚宛地人,文种为楚郢都人),所以他们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到越国为臣,为越国战胜吴国而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很有可能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能排除其秉承楚国朝廷的旨意而行事的背景。而勾践对来自楚国的两位客卿范蠡与文种,同样是毫不介意他们的身份问題,引以为自己的最大心腹,尊重有加,言听计从,并且根据他们的特长(“兵甲之事,种不如蠡;塡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见《史记·越王句践世家》),委以不同的要职,“举国政属大夫种”,而由范蠡全面主持军事、外交事务,因能授官,各尽其才:“种躬正內,蠡出治外。內浊不烦,外无不得,臣主同心,遂霸越邦。”(《越绝书·外传纪策考》)
由此可见,野心勃勃,热衷于事业崛起,梦想着弯道超车的越国,正需要有荆楚这样的大国支持,来为自己背书。于是,双方你情我愿,一拍即合,出于各自的利益考量而联合起来,构成了实质上相对稳定的战略同盟关系。这样一来,吴越战争就因为十分复杂的国际背景因素的深度介入与影响,而日趋激烈,双方互视对方为自己的主要敌手,杀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像孙子在吴国为将,其兵书中就明确把吴国当作作战的重点对象:“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孙子兵法·九地篇》),“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哉”(《孙子兵法·虚实篇》)。到了吴楚柏举之战后,吴、越两国间愈演愈烈的军事冲突,更进一步发展成为主导当时天下战略格局的全面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