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寡分合,协同策应
“众寡分合”,是战术运用上的一条基本原则,即众寡之用与分合为变。这里,众寡之用是兵力的使用问題,分合为变是作战的部署问題。这两方面的问題,核心是集中兵力与协同配合的有机统一,分一为二,在全局或局部造成优势,各个击破敌人,而统一这两者的基础,又在于眞正理解与把握“奇正”的蕴义,做到“奇正之变”,“奇正相生”。
“奇正”是古典兵学的一个重要范畴,古人认为它是“用兵之钤键,制胜之枢机”[6]。一般地说,常法为正,变法为奇。在兵力使用上,守备、钳制的为正兵,机动、突击的为奇兵;在作战方式上,正面攻、明攻为正兵,迂回、侧击、暗袭为奇兵;在作战方法上,按一般原则作战为正兵,采取特殊战法为奇兵;在战略上,堂堂正正进兵为正,突然袭击为奇。可见,所谓“奇正”,首先是兵力的配置与使用,“以正合,以奇胜”(《孙子兵法·势篇》);其次,也是更重要的,是战术的选择和运用,“奇正相生”,“奇正之变”。[7]
“众寡之用”与“分合为变”,实际上就是对“奇正”基本原理的运用与发挥。就众寡之用而言,是指在主攻方向上必须集中兵力,而在助攻方向上则只能配备必要的兵力,起策应协同的作用,所谓“若五倍于敌,则三术为正,二术为奇”[8]。就分合为变而言,就要注意重点设防,重点守备,重点投入,所谓“用兵之道,无所不备则有所必分,知所必守则不必皆守”[9]。
关于众寡分合的一般原则,古代兵家多有论述,如《司马法·用众》指出:“凡战之道,用寡固,用众治;寡利烦,众利正;用众进止,用寡进退。”《兵录》作者认为:“兵之胜負,不在众寡,而在分合。夫有分则有条理,有合则有联络,然分常患其疏,而合常防其混。故合而不分,分而不合,非善也;合而有分,分而有合,非善之善也;即分为合,即合为分,乃善之善也。”[10]可见,在“众寡之用”问題上,他们旣肯定集中兵力的意义,提倡“我专敌分”,“以十击一”,又强调“分合为变”,灵活指挥,协同策应,做到“能分人之兵,疑人之心,则锱铢有余”(《淮南子·兵略训》)。掌握“众寡分合”的不同规律,以求在各种复杂情况下能够做到当合则合,当分则分,“合兵以壮威,分兵以制胜”[11],克敌制胜,达成旣定的战略目标。
统一战争是事关全局的决定性战争,因此,在战略指挥上全面贯彻“众寡之用”与“分合为变”的基本原则乃是其必有之义。在秦汉历史上,绝大多数的统一战略实施者,都高度重视用兵指挥上的“众寡分合”问題,旣积极主张“众寡之用”,又充分强调“分合为变”,以求在指导统一战争时做到集中兵力与分兵钳制的辩证统一。一方面“我专敌分”,集中优势兵力击敌之要害;另一方面灵活指挥,分兵策应主力的行动,使得敌人首尾不得相顾。基于这样的认识,刘邦破项羽、西晋灭吴,在兵力使用和战役指挥上都采取了多路出击、水陆齐发、主力挺进、重点突破的方法,从各个战场同时发起进攻。以主力歼敌主力,直捣腹心,以偏师策应主力,钳制分割敌军,主次配合,奇正协同,东西呼应,彻底打乱敌人的战略部署,使其完全陷入首尾脱节、顾此失彼的被动挨打处境,最终走向失败的深渊。
楚汉战争全面爆发后,刘邦集团根据当时双方的军事实力与战略态势,制定了持久防御的基本战略,企冀通过战略相持,逐渐转变楚汉双方的战略优劣态势,在拥有战略主动的基础上,再进行反击,消灭项羽势力,完成国家的统一。基于这样的战略指导,汉军方面重新调整了战略部署,改善了战略指挥,按照“众寡之用”与“分合为变”的基本原则,正兵与奇兵交替使用,互为协同,巧妙策应,形成了集中兵力与分兵钳制的有机统一。其具体措施是:刘邦亲率汉军主力坚守成皋、荥阳一线,阻遏项羽主力的攻势,在正面战场转攻为守,消耗敌军,挫败项羽速战速决的战略企图。同时分別开辟北方战场与南方战场,在翼侧牵制敌军,逐渐完成对项羽的战略包围。在北方战场,命大将韩信率领一部兵力,先后灭魏、平代、破赵、下燕、定齐,逐次歼灭黃河以北的割据势力,向楚军侧背发展,策应成皋、荥阳汉军主力的行动。在南方,策反九江王英布,新辟南方战场,由英布攻击楚军翼侧,给项羽造成牵制。同时,发动敌后袭扰战,由彭越在梁地开辟敌后战场,配合正面,调动和疲困楚军,保障两翼的军事出击顺利发展。
刘邦集团在战略指挥上坚定贯彻上述正面坚持、南北两翼牵制、敌后袭扰的作战部署的结果,使得楚军顾此失彼、陷于多面作战的困境,从而导致楚汉双方战略优劣态势的逐渐转换,其实力对比发生了根本的改变,项羽的失败遂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于是刘邦把握时机,于汉五年(前202)十月,乘项羽引兵东撤之际,实施战略追击。十二月,在垓下(今安徽灵璧南)合围并聚歼楚军,项羽突围后自刎于乌江(今安徽和县北)。同年二月,刘邦登基称帝,建立汉朝,中国再次实现统一,历史揭开了新的一幕。而刘邦之所以能转弱为强,战胜项羽,再造一统,就战略指挥得失而言,在于善于做到“众寡之用”,“分合为变”,以主力抗衡敌之主力,以偏师打开战场局面,主次策应配合无懈可击。
西晋灭吴统一南北之战,采用了“水陆并进,多路齐出,分兵合击”的作战方针,这是“识众寡之用”而致战略指挥大获成功的又一个范例。
西晋咸宁五年(279)十一月,晋武帝分派六路大军,水陆齐发,在长达数千里的战场上,大举伐吴。其六路大军的具体部署是:镇东大将军、琅邪王司马伷率军自下邳(今江苏睢宁西北)直趋涂中(今安徽滁河流域);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王浑自寿春(今安徽寿县)向江西(长江下游北岸)方向进军;建威将军、豫州刺史王戎自安城(今河南汝南东方)向武昌(今湖北鄂州)方向进军;平南将军胡奋自新野(今属河南)向夏口(今湖北武汉)进军;镇南大将军杜预自驻地襄阳直趋江陵(今属湖北荆沙);龙骧将军、益州刺史王濬与巴东监军唐彬率水师自巴蜀浮江东下,直趋建业(今江苏南京)。六路大军,水陆共二十余万之众。
综覌晋廷进军部署,实即羊祜咸宁二年提出的战略设想的具体实施。其中王濬之水师,便是羊祜所提出的梁、益之兵水陆俱下;杜预之众,便是“荆、楚之众进临江陵”;胡奋、王戎二军,便是“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司马伷、王浑二军,便是“徐、扬、靑、兖并向秣陵”。从整个战略部署说,是多路出击、水陆齐发,分別以六路大军从长江上、中、下游同时进攻,在指挥上充分利用王濬强大水军克敌,配合以陆军助攻,使吴军首尾不能相顾,所谓“以一隅之吴,当天下之众,势分形散,所备皆急”。而战事的进展,也正如羊祜所预料的那样,是“巴、汉奇兵出其空虚,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晋书·羊祜传》),在西晋大军旣是全线、又有重点的猛烈进攻之下,东吴政权的防御体系迅速趋于崩溃,吴军一败涂地,土崩瓦解。及至西晋太康元年(280)三月十五日,王濬统率“戎卒八万,方舟百里”[12],一举攻入建业。孙皓面缚舆榇,亲至王濬军门投降,吴国灭亡,一场空前的水陆联合、多路夹击一举灭吴的统一战争终于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