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子所倡导的将帅素质综合指标中,“仁”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要素,位居第三。稍加考察,我们就能发现,孙子所言之“仁”,对将帅来说,其实有两个层面的含义。浅层次的“仁”,就是指身为将帅者,当仁慈宽厚,富有悲天悯人的同情之心,能关心普通士卒,爱护广大民众,“视卒如婴儿”,“视卒如爱子”,与普通士卒劳逸相均,休戚与共。但是,就深层次而言,孙子所说之“仁”,应该是指身为将帅者的领导风格,其所应该具备的胸襟和肚量,即,能做到虚怀若谷,海涵包容,不以己之是非为是非,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能够开诚布公,集思广益,能够兼听则明,集众人之知为知。明白“水至淸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懂得“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绝对未必是好事情的人生哲理,换言之,统帅或决策者千万不可自以为是,锱铢必较,对属下强求一律,求全責备。很显然,孙子的“仁”之深层次考量,把包容性推崇为决策者的博大胸襟之体现,高明领导艺术之特征,乃是合乎春秋时期人们关于“仁”眞实含义理解的普遍共识的,因为当时人们对“仁”之本质的解读,就倾向于将“仁”看作诸多美德的有机综合,融会贯通,浑然一体。如《左传·襄公七年》就明确强调:“恤民为德,正直为正,正曲为直,参和为仁。”显而易见,“仁”是“德、直、正”三者之间的有机结合与哲理抽象——“参和为仁”。

“勇”,在孙子的将帅素质养成结构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在“五德”中排列在第四的位置。孙子所说的“勇”,同“仁”一样,也有两个层面的含义。首先,就低层次来说,“勇”就是不怕牺牲,视死如归,敢于搏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奋勇争先死不旋踵。所谓“投之无所往,诸、刿之勇也”(《九地篇》)。用《吴子兵法》的话来说,就是“临敌不怀生”,“受命而不辞,敌破而后言返”,“出师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吴子兵法·论将》)。其次,从更高的层次来说,“勇”其实是要求将帅具备毅然决然的担当精神,敢于負責,敢于承受。不抱怨于上,不诿过于他人。这种敢于負責的勇气,才是眞正的大勇!有些统帅之所以难以让部下心悦诚服,很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们畏葸萎靡,优柔寡断,只会算计,患得患失,缺乏担当精神,从来不对事情負責,有了成绩,都贪得无厌,归功于自己,认为都是自己英明领导的结果,而一旦有问題,有缺憾,他们却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总是千方百计甩锅,推诿責任,找下属做替罪羊,这如何能让下属服气?其心怀怨怼,也是自然而然了!这一点,克劳塞维茨也在《战争论》有深刻的诠释,他曾经这么说过:“(作为统帅)必须具有两种特性:一是在这种茫茫的黑暗中仍能发出內在的微光以照亮眞理的智力。二是敢于跟随这种微光前进的勇气。前者在法语中被形象地称为眼力,后者就是果断。果断是勇气在具体情况下的一种表现,但它不是敢于冐肉体危险的勇气,而是敢于負責的勇气,也就是敢于面对精神危险的勇气。”[4]而瑞士军事学家若米尼在其《战争艺术槪论》一书中的覌点也是相同的,他认为:“一个军队总司令的最主要素质,永远是(一)具有顽强的性格与勇敢的精神,能够作出伟大的决定。(二)冷静沉着,或具有体魄上的勇气,不怕任何危险,学问仅居第三。”[5]由此可见,孙子所说的“勇”,对将帅而言,是担当,是果断,“勇能果断”,梅尧臣的解读与阐释,眞可谓是一语中的。

“严”,也是孙子的将帅综合素质体系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和必有之义。慈不掌兵,“严”是将帅统军理兵的客覌要求。曾国藩有言,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这个霹雳手段,就是“严”的形象写照。旅进旅退,令行禁止,这是军队克敌制胜的前提条件,统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应该是铁石心肠,冷血动物。所谓“严能立威”,按照《尉缭子·兵令上》的逻辑,其最高境界,乃是要让士卒畏将如虎,“卒畏将甚于敌者战胜,卒畏敌甚于将者战败”。在这个问題上,东西方军事学家的看法是殊途同归的。古代希腊军事学家色诺芬在其《长征记》中也主张:“一支没有惩罚的军队是没有好处的。一个兵要执行好勤务,不伤害朋友,或是毫无遁词去攻击敌人,他必须对指挥官怕得比敌人厉害。”[6]荀子在《议兵篇》中有云:“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战国时期,秦军之所以能够成为虎狼之师,战胜攻取,所向披靡,关键就在于秦军军纪最为严酷,这在反映秦国军事思想的兵书《尉缭子》一书中有充分的体现。它记载了大量的军纪军法,而且十分严酷,没有任何的宽贷,动辄就诛杀无赦,并株连家人同僚,充斥着血腥之气,令人闻风丧胆:“将自千人以上,有战而北,守而降,离地逃众,命曰国贼。身戮家残,去其籍,发其坟墓,暴其骨于市,男女公于官。”(《尉缭子·重刑令》)而恰恰是这种严刑峻法,使得秦军将士在战斗中不敢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只能一往直前,与敌生死相搏。这才有“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诸侯”(贾谊《过秦论》),于公元前221年实现天下一统,六合混同,“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李白《古风·秦王扫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