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日本去往返了一次,费了三个礼拜的光景,在七月中旬[1]又回到上海。

回到上海之后很不愉快的是《新晓》的预告中登出了我的名字。那位主任先生乘着我不在,把我锁好了的书桌的抽箱打开了。——因为他和我的书桌是相同的形式,钥匙也相同。他把我的两篇旧稿取出了。一篇是我译的葛雷的《墓畔哀吟》,另一篇是名叫《Love Lane》的随笔。Love Lane是静安寺路上的一条小巷,离马霍路不远,华名用的是那几个字,我不记得了。那个名字在那时候我觉得很有诗意,地方也很幽邃,直译出来便是“情侣弄”或“爱情弄”[2]。我住在马霍路时,晚间每爱到那儿去散步;每次要遇着好几对逍遥着的西洋男女,大约都是些“情侣”。我自己的“情侣”呢?时常是我自己的影子。那篇随笔便写的那种情趣,原稿后来失掉了。

主任先生不得到我的许可,便任意打开我的抽箱,攫取我的文字,把我来做他所编的《新晓》的幌子。这使我大不愉快。编辑所里的人都劝我登报声明,于是在《学灯》的一角上,在我回沪的第二天便有我的启事。[3]启事也没有揭穿,只是说有人假借我的名义在外面招摇而已。这样含糊的文字自然有为它注释的活着的脚,上海虽大,大家也就晓得我为的《新晓》了。到这时候那太聪明的书店老板才知道我和主任先生是不能合作的。他见了启事便跑到书店里来,谈了些和衷共济的话。有人向他谈到了私下打开抽箱的事,他拿着也就没有办法。《新晓》停办的话似乎就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他说以后便不出《新晓》,专出《创造》。

从那时以后,书店老板便把对于王主任的态度完全改变了。他遇着人便骂,骂他编纂了三个月连一本小杂志都编纂不出;骂他太不负责任,做出了对不住人的事。这样一来弄得那主任先生的响鞋,响得愈见焦躁,但是脸上的雪花膏却少涂了,香水也少打了。有一天清早,他还睡在床上的时候,有一位娘姨跑到编辑所里来叫醒了他。

——“王先生,太太叫把这架风琴拿回去。”那个“囝囝”便被她抱下了楼,坐着黄包车走了。

原来那架风琴是P公馆的东西。P是组织泰东书局的一个人,家眷住在上海。有一位成了人的女公子在学英文,编辑主任由书店老板的介绍在担任那儿的家庭教师。风琴是从那儿借来的。P家对待西宾似乎很有礼节,往常每每有鸡肉和清蒸鳖鱼之类的食品送到编辑所里来。大家都称王先生为未来的驸马,王先生亦隐隐以此自命。囝囝风琴一被搬走之后,于是乎驸马公的希望也就随着朵奶妳向空中消逝了。用所谓《春秋》的笔法来说,或许这一段姻缘是由我拆散了的。但是当年的那位密司P,假如看见了我这篇文章,她就和我们的《创造》没有被《新晓》污辱的一样,我倒要请她感谢我的。

这时候文学研究会的人又来提起过入会的事。在七月中,他们要在上海开一次大会,在开会之前的两三天,李石岑写了一封信给我,传述振铎他们的意思,要我加入文学研究会,并限我在一天之内答复(有人说过就象是哀的美顿书)。石岑那时已经进了商务编译所,《学灯》是让振铎在编辑的,他不消说也是加入了研究会。但他的提议,我却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

暑假期中,伯奇回到了上海,他和我同住在编辑所里。他搜集来的资料是王独清由法国寄来的一首长诗名叫《支那》,和一部《新月集》的翻译。《支那》似乎是惠特曼式,但对不住我们的“情调诗人”,我在原稿中便替他毁弃了。《新月》却替《支那》报了仇,叫我流了好几斗汗水。《支那》既不能采用,伯奇碍在他们的友谊上,始终要叫我赏玩《新月》;于是乎在那上海市上的100℉以上的炎热之下替他渲染起来。那部《新月》除掉一些单语单字外,真可以说一钩新月。

当年的上海市的确是炎热得不堪,有时候热到一百度以上。坐在马霍路的楼上就使一事不做,也象面包烤在炉里,汗水不断地迸出。但是在吃别人的饭自不能不努力地做点事情,倒是做着事情反可以把炎热忘记。那时候我在开始翻译《少年维特之烦恼》。伯奇在翻译《卢森堡之一夜》[4]。伯奇是从法文翻译出的,那书在描写性的一方面很有些露骨的地方,英译本都替作者删削了。伯奇为此颇为碍难。我劝他全译,但他有所顾虑,终于把原文删节了好些。

号称为编辑所的地方,丝毫组织也没有。本是一所二楼二底的弄堂房子,楼下做了堆栈,五六个人通杂住在楼上。做工、会客、睡觉,在那儿是三位一体。中国人的客,有事来商量的很少,无事来消遣的很多。客一来总是高谈阔论,起码总要坐上两个钟头。编辑所里有五六个人,平均每人一天一个来客,你一天工夫便要整个地费掉。在这种环境中,译事很不容易进行,创作的机会更是没有。本来是有躁性狂的烦闷者在上海不免又烦闷起来了。因此伯奇和我便有拿着工作暂时到乡下去做的计划。就在七月下旬,我们一同到过一次镇江。

在镇江游了金山,登过金山寺的塔。塔是木造的,涂着红色。塔下的门锁着,要缴纳若干钱,和尚才来替你开门。塔上的眺望当然是一个壮观,可惜我的记忆已经完全消逝了。我只记得塔壁上纵横狼藉地有无数的题名,也有些西洋人的题名杂在里面。

焦山有定期的小蒸汽船往还。坐船上了焦山,一山都是寺院。那些寺院的和尚就和四马路上的野鸡一样,专门在做拉客的生意。我们初到,自然是外行,在开始走进的一个寺院里便投入了他的罗网。大和尚拿了些茶点来款待,又展示了那寺里所藏的寺宝。他听说我们是来避暑的,便愈见殷勤起来。我们要到山上去游玩,他便派遣了一个“小童”来跟着我们。他所称的“小童”其实是和鲁智深相差不远的大汉,任随你走到那儿,他都在后面跟着。各个寺院都有所谓“寺宝”,看了便要你出钱。我们两个宝贝看了的“寺宝”也很不少,但只有焦山寺的“无惠鼎”还留在我的记忆里,连“瘗鹤铭”的所在我都是模糊印象了。

大汉又把我们引回了他的寺院,那儿已经替我们预备下了一桌很丰盛的素菜,和上海的素菜馆子功德林的上等席面相差不远。菜虽号素,用的通是荤名,而且还为我们备下了一些“素酒”。我们见了,不是酒的事,只是愁的事了。我不知道这一席款待究竟是要我们付多少钱。我一面用素餐充着饥肠,一面用日本话诉着愁肠。我很感觉着焦山这个名目倒不愧是座焦山。把饭吃完之后,结果是拿十块硬洋来抵塞,故意用了硬洋者也是因为十块硬洋比一张十元钞票来得更有实感。那位大和尚倒还客气,他说我们施舍得太多了。这一句话真是天来的佛音,才把我从焦愁解脱了。我就是到现在也还不知道,究竟那十块钱是给得太多,还是给得太少。假使是少了,而能使那大和尚不说话,怕或许是我们的日本话奏了功效。那秃头大师说不定把我们当成了帝国主义者了。

但是,十块大洋!这在大和尚看来或许不会多,而在我穷小子却不算少。我带去想在乡下住一个月的费用已经用了三分之一。焦山,避暑,还是滚他妈到阿鼻地狱里去罢!不用说我们就在那天也就退回了镇江。

游了一次焦山,花了十几块大洋,换来的是在这儿再写几行卖钱的文字。

焦山的北面,峙立在江岸上的是北固山,那山上有有名的甘露寺。我们游了金、焦二山之后,北固山没有再去了。但我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一首唐诗,便是王湾的《次北固山下》。那开首两句是: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这青山绿水的几个字隔了二十几年才使我感受了惊异。我想在唐时的北固山上或许会有一些林木,而扬子江里面的红水断不会是绿化了的。大约那位王湾先生也是一位大天才,大创作家,他在夜里泊舟,并没有看见山,也没有看见水,只是按照着自己主观的观念做出了那首杰作。不然,他或许是一位红绿盲,不能辨别水色,也不能辨别山色,只沿用着通常的习惯语,言水必冠以绿,言山必冠以青。

由镇江折转到无锡。我们要到无锡去,是因为住在那儿的朱谦之写过一封信来,说那儿的惠泉山有希腊的风味,比西湖还好。我们听了他的话,便也到了那儿的惠泉山。那儿的确是有“希腊的风味”,但不是古典的希腊,而是现代的希腊。山是一座童山,山下丛集着一些颓废的节孝祠,谦之和他的朋友们便住在一座节孝祠里面。那儿倒还好,比西湖还好的好处,便是可以少花钱。我们到的时候,谦之已经到了南京,由他的朋友们招待着我们,我们也就在那家节孝祠的一间楼房里住下了。

楼下有两尊木板床和一张方桌,平常大约是做泥人的匠人住的地方。邻接的空敞的楼房里,沿着楼壁还陈列着好些未上彩色的泥人。匠人们是回去了。为甚么回去了,在当时也听人说出过一般理由,但我已经没有记忆了。我想或许怕是各处的商场被西洋囝囝占领了的原故。楼房头上直接露着瓦顶,白天很可以纳暑,晚来蚊子的大军逼着我们只好在帐子里面过笼城生活。就这样在那儿住了有一个礼拜光景,工作丝毫也不能做,并连逼在近旁的太湖都不曾去过,又只好“逃之夭夭”了。

逃回上海之后,仍然还是住在马霍路的楼上。但在我们去避暑的期间中,有一位显客来访问过我。那便是商务印书馆的元老之一高梦旦先生。梦旦先生来访问我,这个异数的光降,就好象汉光武访问严子陵,或者是象亚烈山得[5]大王访问皮匠,把编辑所里的人都震惊了。特别受了惊惶的是书局老板赵南公。在我回到编辑所时,南公老板来看我。他说梦旦一定是想找我进商务编译所的。他同时也向我提出了一个消息,是安庆法政学校的校长光明甫给他写了一封信来,请他代聘一位英文教习,月薪是每月二百块大洋。他的意思是要我去担任,遥领着他的编辑。但我这个不识抬举的天生成的“流氓痞棍”,却没有胆量去拿那一笔大钱。我自己自然也是学过英文的人,但我的英文仅仅能够看书,除掉参考着日本文或者德文译本也勉强能够翻译翻译之外,要讲几句“不落肯的因革利徐”,我连上海的茶房都还赶不上。钱自然又何尝不想拿,但恐怕上了课堂立地便会被学生哄掉。我这位胆小的“痞棍”在那时才推荐了达夫,因为达夫的英文程度的确比我高明,他那时还是东大的三年生,学的是法制经济。学那种功课的人平常是可以不必上课的,只要在试验之前把别人抄的讲义借来或买来——日本的苦学生多有抄讲义来发卖的人——准备一下,试验便可以无事地渡过。达夫的头脑很好,我相信他有这样的本领,所以便推荐了他。我并且说,达夫来也可以遥领泰东的编辑所,比起我来是更要拿手的。

我在当时已经是在准备退路了。住在日本的时候,就象要发狂的一样想跑回中国、就使有人聘去做中学校的国文教员也自誓可以心满意足的我,跑回上海来前后住了三四个月,就好象猴子落在了沙漠里的一样,又在烦躁着想离开中国了。我深切地感觉着我自己没有创作的天才,住在国内也不能创作。——已经三四个月了,所谓纯文艺的杂志仍然没有一点眉目弄出。象我这样没有本领的人,要想在上海靠着文笔吃饭养家,似乎是太僭分了。因此,我又想到还是继续我的学医安全些。世间有很多不怕死的病人,吃饭想来大约也是不会成为问题的。

南公听见我说达夫可以遥领编辑所的话,他很诧异。“怎么样?”他这样问我,“你是打算进商务吗?”

——“笑话!你未免神经过敏!我是打算暑假过后折回日本去。”

——“为甚么?刚刚架好步势,为甚么就走?”

——“不行,在上海不能创作。”

——“到乡下去怎样?”

——“乡下也是一样,这次跑到镇江和无锡去,花掉了几十块钱,得到的便是这样的一个教训。”

——“我在这样想,想把编辑所移到西湖,让你在西湖去做文章,跑印刷和管校对的人就留在上海。你看这个计划怎么样?”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赵南公在他的烟瘾过足之后本来是很可以想些妙计的,但在我以为妙的,少有看见过他实行,而他所实行着的我却是很感不妙。我住在他的编辑所里,差不多是在唱独脚戏。跑印刷所,管校对,差不多都是我一个人在搞。“哼,他要把我移到西湖,”我在心里这样想着,但我对他说,“西湖还是一样。西湖我同仿吾也去过一次,终竟是不能安定的。中国没有可以使我们安定的地方,无论到甚么地方去,都感觉着颓败,感觉着压迫。”

——“怎么样呢?杂志呢?”

——“自然要办,唯其要办,所以我才要折回日本。我在那儿多少还可以做些文章,同时有达夫回来兼顾,你是可以不必愁的。”

“把你的日本太太和公子们接回来怎样呢?”

周到的南公老板想到了这一层,他定然是以为我的性欲不能发泄,所以才想回日本去。用弗洛伊德派的精神分析术讲来,一切的烦躁都是由于性欲的不满足,那我们的老板倒很可以算得是一位精神分析术的大家。但他却没有想到我一个人白吃着他的饭,好象是奴隶,又好象不是奴隶,已经有点难耐了。

——“他们回来是愈见使我累赘的。总之,达夫很好,只要他肯回来,那便甚么都不成问题。”

谈这些话的时候是在八月中旬的上午。我们就在那天决定了去请郁达夫回来,先由我写了一封信征求他的同意。高梦旦先生那儿我却摹仿了一次孔二先生的办法,便是“阳货归孔子蒸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我听说梦旦先生白天是在商务编译所里办公的,我便跑到他的公馆里去投了一张回拜的名片。但在这儿我要声明一句:我并不是比梦旦先生为阳货,比我自己为孔丘,只是我自己怕见名人的怪癖使我采取了这样一个滑头的办法罢了。

商务印书馆的编译所里面本来是有好些同学在那儿做工作,如象郑心南(贞文)、周颂久(昌寿)、何公敢诸位,在当时的薪水虽然没有欧美留学生多,但在实际上已经是不可缺少的中坚人物。他们肯到马霍路来看我,我也时而到闸北去访问他们。有一次我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到商务编译所里去会我的那几位同学。那时候梦旦先生正在邻室会客,他听见同学们在和我谈话,便特别跑过来和我见了一次面。那老先生的态度异常诚恳,人很魁梧,声音很宏朗,神采于质朴之中带着精干的气味。我一看见了他,便觉得和我父亲的面貌很相仿佛。那天他说到他日前来访我的意思,是他有一位侄子得了肺结核,想到福冈医科大学去就医,要想问我些那边的情形。我便谈到我不久要转回福冈,梦旦先生便决定了让我回福冈之后再送他的侄子渡日,好托我照料。

大约是带着为我饯行的意思罢,在九月初旬我快要回福冈的前几天[6],梦旦先生下了一通请帖来,在四马路上的一家番菜馆子里请吃晚饭。那帖子上的第一名是胡适,第二名便是区区,还有几位不认识的人,商务编译所的几位同学是同座的,伯奇也是同座的。伯奇那天愁他没有衣裳穿,他便穿了我在上海用两块半钱缝就的一套法兰绒的西装,我是穿的夏布长衫。这要算是我们自有生以来的最大光荣的一天,和我们贵国的最大的名士见面,但可惜我这个流氓,竟把那样光荣的日期都忘记了。

那时胡适大博士受了商务印书馆的聘,听说就是梦旦先生亲自到北京去敦请来的,正在计划着改组商务编译所的大计划。大博士进大书店,在当时的报纸上早就喧传过一时。我听说他的寓所就是我晚间爱去散步的那Love Lane的第一号,是商务印书馆特别替他租下的房子。他每天是乘着高头大马车由公馆跑向闸北去办公的。这样煊赫的红人,我们能够和他共席,是怎样的光荣呀!这光荣实在太大,就好象连自己都要成为红人一样。

博士到得很迟,因为凡是名脚登场总是在最后的。——光荣到了绝顶的是,他穿的也是夏布长衫。他那尖削的面孔,中等的身材,我们在那儿的像片上早是看见过的,只是他那满面的春风好象使那满楼的电风扇都掉转了一个方向。梦旦先生向我们介绍,他殷勤地和我们握手。

梦旦先生说:“这是沫若先生,我们沫若先生很有远大的志向,不久还要折回日本去继续学业。”

我脸上的肉不免麻了一下。

——“很好的,”这是博士先生的第一声,这三个字好象是他的习惯语,我以后便听见过他说过无数次,“很好的,我们就等郭先生毕了业之后再作商量了。”

在“商量”之上冠了一个“再”字,自然是为我的事情已经是商量过的。商务真的有想找我的意思吗?老实说,在上海的书业界上做事情,除掉商务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更好的地方,这点知识我早是有的。假如在我和泰东发生关系之前,商务早有找我的意思,那我不费俄顷的迟疑,或许早就唯命是听了;但我不幸一回国后,便和泰东发生了关系。我要想“朝高枝飞”吗?这个行为是something like[7]“革命”的。

在博士和我握手的时候,何公敢这样说:“你们两位新诗人第一次见面。”

博士接着说道:“要我们郭先生才是真正的新,我的要算旧了,是不是啦?”

他这样的一问,我没有摸准确是怎样的意思,但至少是感觉着受着了一种要求,便是要我说出一句客气的话。这话却没有立地构想得出,我只含糊地笑了一下。

就席的时候,梦旦先生并没有照着西洋的礼节,他是坐在那长餐桌上手一边的正中,胡博士坐在他的左手,我是坐在他的右手。博士时时隔着梦旦先生和我打话,在席终用茶点的时候,梦旦先生索性把我让在了他的左手去,和博士并坐了起来。谈的话很零碎,我现在也只能零碎地记得一些。

博士说过:“我们的朋友陶孟和的夫人[8]最近把海涅的诗选译了,将来要作为‘世界丛书’的一册出版的,她把那首《Dubist ein〔e〕》[9]译得真好。”

我听了他说出这一番话,才知道博士先生也懂得一些德文。但他的德文发音好象很有点“不落肯”。

他又告诉我:“某君〔这位先生的名字恕我忘记了〕[10]译了Drinkwater[11]的《林肯》,不久便可以出版。那部戏剧写得异常之好,把古事写得和新事一样。”

他回头又问我:“你近来有甚么新作没有呢?”

那时候《学艺》杂志上正在发表着我的一篇未完成的戏剧《苏武与李陵》的序幕,我便问他看过没有,正打算说出我要做那篇戏剧的大旨和细节时,他已经插断了我说:“你在做旧东西,我是不好怎样批评的。”

此外还谈了些事情,我无庸缕述了。但我在这儿要叙述一件我们的大博士对于我的小小的奉仕。我那时候也在吸香烟,在电风扇之下擦了几根火柴都不能擦燃。博士把火柴匣接过去,顺手又取了一个酒杯来打横,把左手的拇指和无名指挟着酒杯边,食指和中指挟着火柴匣,那样酒杯便成了一个玻璃罩,火柴也就擦燃了。他向我笑了一下,我也着实地佩服着他:毕竟不愧是我们的博士!

散席的时候,胡博士和另一位美国出身的博士去打台球去了。

[1]此处时间有误,应在7月2日以前。

[2]作者注:华名“斜桥路”。

[3]1921年7月3、4日《时事新报·学灯》刊有作者启事:“沫若从事文学的述作两年于兹,所有一切稿件,均署本名,不曾另用别号。今后亦永远抱此宗旨不改。恐有疑似之处,特此先行申明,有昭已责。”

[4]法国作家古尔蒙(R.de Gourmont,1858—1915)著。

[5]通译亚历山大,公元前四世纪,马其顿国王。他曾率军侵略东方,建立亚历山大帝国。

[6]据《胡适的日记》,此次进餐日期为1921年8月9日,地点在一枝香。

[7]作者注:类似。

[8]即沈性仁,翻译家。

[9]此诗全名《Du bist wie eine blume》,译为《你象一朵花》。

[10]即沈性仁。

[11]德林克沃特,英国诗人、戏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