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
一九五八年夏,泰德的“年轻母亲”是鬼鬼祟祟的冯恩太太,长得瘦小黝黑,一脸狞恶。整整一个月,爱迪只看见泰德画里的她,而且他看见的画中,她都跟儿子一块儿,那小孩同样的瘦小黝黑、满脸凶相,让爱迪觉得他们很想咬人。冯恩太太小妖精似的脸庞和过分年轻的小精灵式短发,都掩盖不了她与生俱来的戾气,或至少是不安定。她儿子则像一头被逼到墙角的猫,随时准备吐口唾沫、嘶嘶怪啸——也许他不喜欢摆姿势作画。
冯恩太太第一次单独来当模特儿时,动作——从下车到进柯尔的房子,事毕再回到车上——格外地鬼鬼祟祟。她对来自任何方向的任何声音都要瞄上一眼,仿佛一只预期遭受攻击的动物。她当然是在防范玛丽昂,但对冯恩太太充任裸体模特儿一事全然不知——更别提车屋枕头上的浓烈香水味来自冯恩太太了——的爱迪,还误以为这个小女人紧张得快崩溃了。
更何况,爱迪满脑子只有玛丽昂,没时间注意冯恩太太。即使玛丽昂没再恶作剧地在租屋的床上布置一个魅惑的化身,爱迪自行摆弄那件沾满她令人愉悦的香味的粉红色开司米毛衣,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爱迪活在手淫的天堂里。他应该待在那儿——永远不要离开。他不久就会发现,拥有比现在更多的玛丽昂,并不会让他更满足。但他们的关系操纵在玛丽昂手中,一切的进展都是出于玛丽昂的主动。
开始是她带他出去晚餐。她开车,不问他要不要开。爱迪出乎意料之外地感谢父亲坚持在他打包时,带了几件应酬用的衬衫和领带,还有一件“全方位”的休闲外套。但玛丽昂见他穿上传统的埃克塞特制服,就会叫他拿掉领带或脱掉外套——他们要去的地方,用不着这么装扮齐整。东汉普顿那家餐厅并不豪华,远不如爱迪预期的,侍者显然习惯了见到玛丽昂来光顾,他们不断地上酒——她喝了三杯——一个字都不必交代。
她比爱迪意想中更健谈。“跟泰德结婚时,我已经怀了汤姆斯——当时我只比你大一岁。”她告诉他。(他俩年龄的差距是她谈话中经常出现的主题)。“你出生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三了。等你到我这年龄,我已经六十二了。”她可以一直这样说个没完。她还两度提到她送他的礼物:粉红色的开司米毛衣。她问:“你喜欢我给你的小惊喜吗?”
“非常喜欢!”他结结巴巴地说。
她很快换了话题,告诉他泰德并非从哈佛退学,而是校方要求他休学——“因为‘缺乏表现’吧,他好像是这么说的。”玛丽昂说。
每本书防尘套上的作者简介,总说泰德是被哈佛退学的,显然他很欣赏这半真半假的说法:这代表他够聪明,进得了哈佛,但又极具创意,没有兴趣长期待在那儿。“事实上,他不过是懒惰,”玛丽昂说,“他从来不愿意努力工作。”顿了一下,她问爱迪:“你觉得这份工作如何?”
“没什么事可做。”他老实告诉她。
“是没有,我想不出任何要做的事。”她答道,“泰德雇用你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司机。”
玛丽昂遇见泰德时,高中还没毕业,就被他搞大了肚子。但那些年来,汤姆斯和提摩西成长期间,她通过了高中同等学力鉴定,在新英格兰多所大学陆续修完了大学学分。她花了十年,在一九五二年于新罕布什尔大学毕业——就是她儿子遇难前一年的事。她大部分修的是文学和历史课程,修完的学分数远比取得大学学位需要的学分数多,她不情愿上其他必修课程,延迟了取得文凭的时间。她告诉爱迪:“到头来,我要一张大学文凭,无非是因为泰德没有。”
汤姆斯和提摩西都以她毕业为荣。“他们去世时,我正打算开始写作。”玛丽昂对爱迪推心置腹,“这下子一切都完了。”
“你也写作?”爱迪问她,“为什么停笔?”
她告诉他,她无法面对自己内心的想法,因为她想的都是儿子的死,她无法自由想象,因为所有想象都会回到汤姆斯和提摩西身上。“你想,我本来很喜欢跟自己的思绪独处。”她告诉爱迪。玛丽昂怀疑泰德从来就不喜欢跟自己的思绪独处。“所以他的故事才都写那么短,而且是写给小孩子的。所以他才画了又画,画个没完。”
浑然不觉自己对汉堡已厌恶到极点的爱迪,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连爱情都堵不住一个十六岁男孩的胃口。”玛丽昂评论道。爱迪红了脸,他不应该把他有多么爱她说出口。她不喜欢那样。
然后她告诉他,她为他布置那件粉红毛衣时,尤其当她挑选搭配的胸罩和内裤,并且放在适当位置时——“为了想象中的行为”,这是她的说法——她发现这是儿子死后,她头一遭有创造的冲动,这也是她第一次和唯一一次“纯粹为了好玩”。这种好玩的纯粹性颇值得争议,但爱迪绝不会质疑玛丽昂的诚意。他的“爱情”在她而言只是好玩,让他有一点点伤心。虽然才十六岁,他能懂她早先的警告。
玛丽昂认识泰德时,泰德自我介绍是“最近”被哈佛退学,正在写小说,事实上,他被哈佛退学已经四年,在波士顿一家美术学院修课。他一直都在绘画——以“自学者”自居。(在他看来,美术学院的课程远不及模特儿有趣。)
婚后第一年,泰德曾经为一位石版画家工作,他立刻就讨厌这份工作了。“泰德讨厌所有的工作。”玛丽昂告诉爱迪。泰德也学会了仇视石版画,他对铜版画也没兴趣。(“我可搞不来铜块和石头。”他对玛丽昂说。)
泰德一九三七年出版了第一本小说,当时汤姆斯已经一岁,而玛丽昂还没有怀提摩西。评论反应很好,销路也在一般的处女作水准以上。泰德和玛丽昂决定再生一个孩子。他下一本小说获得的反应——那是一九三九年提摩西出生后——既不好也不热烈,销售量只有第一本的一半。泰德的第三本小说出版于一九四一年——“就是你出生前一年”,玛丽昂提醒爱迪——几乎无人问津,即使有人提起,评价也很差。销售量低到泰德的出版商根本不肯告诉他最后一共卖掉了几本。然后,到了一九四二年——汤姆斯六岁,而提摩西四岁——《老鼠墙后爬》出版。虽然世界大战妨碍了多种外语翻译本的进度,但早在那时,他们就知道,泰德再也不用做他讨厌的工作,也无需动笔写小说了。
“告诉我,”玛丽昂问爱迪,“你知道自己跟《老鼠墙后爬》同年,会不会觉得一阵发寒?”
“会啊!”爱迪承认。
但为什么要在那么多个大学城之间搬来搬去呢?(柯尔一家人住过新英格兰的每一个地方。)
泰德的性行为模式十分恶劣。他曾经跟玛丽昂说,大学城最适合养育小孩。当地的中小学校水准都比较高,社区常得到来自校园的文化与体育活动的刺激。此外,玛丽昂可以继续求学生涯。泰德还告诉她,教职员家庭构成了良好的社交圈,当初玛丽昂根本没考虑到,教职员眷属当中有多少年轻的母亲。
规避所有正式工作的泰德,并不冀望成为教职员的一员——而且他资格也不够——但每学期他都会为孩子们开一个写作与插画艺术讲座,通常他的演讲都由美术系和英文系联合赞助。泰德总是说,以他卑微的见解,为孩子创作书不能算艺术,他宁可称之为技术。
但玛丽昂指出,泰德真正的“技术”其实是有系统地发掘和勾引教职员眷属当中最漂亮、最不快乐的年轻母亲,偶尔也有学生上泰德的钩,但年轻母亲来得更容易到手。
外遇常以悲剧告终,而且因为这些教职员妻子的婚姻本来就风雨飘摇,泰德的爱情冒险让它从此画下句点,也不令人意外。
“所以我们就只好一直搬家了。”玛丽昂告诉爱迪说。
他们在大学城租房子很容易,教职员常有人休假,离婚率也高。柯尔夫妇的永久住址是新罕布什尔的一座农庄,他们在那儿过寒暑假、滑雪,每年夏天都会去住一两个月。从玛丽昂有记忆起,这栋房子就是她家族的产业。
儿子去世后,泰德提议搬离新英格兰和那儿的一切回忆。长岛东端是纽约人消夏和度周末的大本营。对玛丽昂而言,这么一搬,她就不必再跟老朋友打交道了。
她告诉爱迪:“新环境,新孩子,新生活。至少当初是这么想的。”
泰德的外遇并未因离开新英格兰的大学城而稍见收敛,这一点玛丽昂毫不意外。事实上,他的不忠变本加厉——虽然他未必放入更多的感情。泰德外遇上瘾。玛丽昂跟自己打赌,看泰德的色瘾跟酒瘾哪一种占上风(玛丽昂赌的是泰德戒酒会来得容易些)。
玛丽昂为爱迪说明,泰德设计的诱惑过程,总比外遇阶段持续的时间更长。一开头是传统的肖像画,通常母子一起入画。然后母亲单独来摆姿势,接着裸体。裸体模特儿本身有一套既定的心理发展程序:天真、羞怯、放荡、愧悔交加。
“冯恩太太!”爱迪想起那个小女人的鬼鬼祟祟,忍不住打岔道。
“冯恩太太目前处于放荡阶段。”玛丽昂说。
相对于她身材的娇小,冯恩太太在枕头上留下的味道还真浓,爱迪想道。他还想到,如果由他来对着玛丽昂批评冯恩太太的体味,未免冒失,甚至有点色情意味。
“可是这么多年来你还是守着他。”他伤心地说,“为什么你不离开他?”
“两个儿子都爱他,”玛丽昂解释,“而我爱儿子。我本来打算,等儿子的学业告一段落——等他们不住在家里,也许是念完大学的时候,就离开他。”
爱迪压下为她感到伤心难过的情绪,吞下小山似的一大堆甜点。
“男孩子就是这一点讨我喜欢,”玛丽昂说,“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照样过日子。”
她让爱迪开车回家。她摇下她那边的车窗,闭上眼睛,晚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她说:“坐人家开的车真好。泰德总是喝太多,每次只好都我开车。嗯……几乎每次。”她声音渐低,然后她转过身去,背向爱迪,可能她在哭泣,因为她的背在抖,但没有声音传出来。回到萨加波纳克的那栋房子,不知是晚风吹干了泪水,或是她根本没哭过。爱迪只知道,打从他第一遭在她面前落泪,她就表示过不喜欢别人哭。
回到家,打发走晚班保姆,玛丽昂取出冰箱里一瓶开过的酒,为自己倒了今晚的第四杯。她要爱迪陪他去查看露丝睡了没有,悄声说,尽管表面上看来全不是那么回事,但她曾经是个好母亲。“我不要当露丝的坏母亲,”她仍然压低声音补充道,“我宁可她没有母亲,也不要做坏母亲。”当时爱迪还不知道她要把女儿丢下给泰德。(当时玛丽昂也还不懂得泰德雇用爱迪,不尽然是因为需要司机。)
来自主卧室黯淡的小夜灯光线,隐约照在露丝房间里,根本看不清汤姆斯和提摩西的照片,但玛丽昂坚持要爱迪看照片。她要告诉爱迪每张照片里他们在做什么,她又为什么挑这几张照片挂在露丝房里。然后玛丽昂把爱迪带进了主卧室的浴室,这儿的照片看得比较清楚一点儿。爱迪发现照片的主题是戏水,玛丽昂觉得这很适合浴室:到托尔托拉岛(Tortola)和安古拉(Anguilla)度假;夏季在新汉普夏湖边野餐;还有两人都比露丝还小的时候,在浴缸里的合照——提摩西在哭,汤姆斯没哭。玛丽昂悄声道:“他把肥皂水弄到眼睛里去了。”
参观继续进入主卧室,爱迪从没进来过——也没看过这儿的照片,每看一张玛丽昂都要讲一段故事。就这样,看完整栋房子,他们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一张照片到下一张照片,直到爱迪明白,露丝为什么会为遮住汤姆斯和提摩西小脚的纸片那么不快。露丝一定经历过许多许多次同样的导游——可能在父亲怀里,也可能在母亲怀里——对这四岁的孩子而言,照片背后的故事一定跟照片本身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露丝不仅在死去哥哥存在的阴影之下成长,更被他们缺席的阴影团团包围。
照片就是故事,也可以说,故事就是照片。像爱迪那样改变照片,就像改变过去,完全不可思议。过去是属于露丝哥哥生活的领域,不容改动。爱迪暗暗发誓要弥补这孩子,要向她保证,所有她听说的跟哥哥有关的事,都永远不会改变。生在不确定的世界里,面对不确定的未来,至少让她可以确定这一点吧。但做得到吗?
一个多小时后,玛丽昂在爱迪的房间——爱迪使用的那间客房——结束了导游。玛丽昂的最后一个叙述灵感来自以她自己躺在床上为主角、两只小脚为陪衬的照片,颇有宿命的意味。
“我好喜欢你这张照片。”爱迪好容易说出口,他不敢透露自己看着她裸露的肩膀——还有她的微笑——手淫。玛丽昂看着这张十二年前的照片良久,像第一次看到似的。
“我才二十七岁。”她说,眼里满是岁月的流逝和随之而来的忧伤。
她机械地喝干了第五杯酒,然后把空酒杯交给爱迪。玛丽昂离开后,他木然地在客房浴室里痴立了整整十五分钟。
第二天早晨,爱迪到车屋公寓里,刚动手在床上布置那件粉红色的开司米毛衣——还有粉紫色真丝背心和搭配的内裤——就听见玛丽昂从车库上楼,故意踩得咯咯响的脚步声。她不仅敲了门,还把门拍得震天响。这一回,她可不想当场逮着爱迪。他还没有脱下衣服,躺在她的衣服旁边。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一阵子犹疑不决,但要收拾玛丽昂的衣服已经来不及了。他想着拿粉红色搭配粉紫色是多么不聪明的抉择,但他的欲望本来就跟颜色没多大关系。吸引他的是车缝在内裤腰缘和贴绣在背心上的漂亮蕾丝花边。玛丽昂第二次敲门时,他还在怨叹自己的抉择,但也只好把衣服丢在床上,急急去开门。
“希望我没打扰你。”她微笑着说。她卸下太阳眼镜,走进公寓。爱迪第一次注意到她眼角鱼尾纹的岁月痕迹。也许前一天晚上玛丽昂喝多了——五杯含酒精的饮料,对她而言是相当多的。
令爱迪意外的是,她直接走到带到出租公寓来的那几张照片前面,开始说明她为何挑选这几张照片。这些照片都是汤姆斯和提摩西约莫跟爱迪同年时拍的,换言之,是去世前不久拍的。玛丽昂说,她认为同侪的照片可能会带给爱迪熟悉感,甚至在一个陌生而疏离的环境里,能表示一点欢迎之意。早在爱迪抵达前很久,她就为他担心,因为她知道他不会有多少工作可做。她想他会不好过,她也预期他不会有任何社交活动。
“除了露丝那个年纪较轻的保姆,你还能跟谁来往?”玛丽昂问,“除非你外向得不得了。汤姆斯很外向,但提摩西不外向——他很内向,就跟你一样。你外表像汤姆斯,”玛丽昂说,“但我觉得你实际上比较像提摩西。”
“哦!”爱迪说。他很意外她竟然在他抵达前就想到他了。
照片导游继续,好像租屋不过是客房再过去的一间密室,爱迪和玛丽昂共度的夜晚还没有结束,他们不过是走到了下一个房间,有别的照片陈列在那儿。他们漫步穿过车屋公寓的厨房——玛丽昂一路讲个不停——回到卧室,她指着挂在床头上的一张汤姆斯和提摩西的合照继续述说。
爱迪轻易就认出了埃克塞特校园熟悉的地标。死掉的两个男孩在校内主建物前摆姿势,大门上的三角墙下,雕刻着拉丁铭文的白色大理石,映衬着宏伟的砖造建筑和墨绿色的双重大门,令人望而生畏的铭文内容是:
HVC VENITE PVERI VT VIRI SITIS
(HUC、UT和PUERI这三个字中间的U,都按照拉丁文的书写习惯,雕成V的形状。)汤姆斯和提摩西就死在这一年,他们都穿好西装、打好领带。十七岁的汤姆斯已经有男人样了,十五岁的提摩西还像个孩子。这个门口是不计其数满心自豪的埃克塞特家长最常挑选的拍照背景。不知道有多少身体未完全成熟的年轻人走过这扇门,在那句严峻而令人肃然起敬的邀请下走过。
男孩来这里,长成男子汉。
但对汤姆斯和提摩西并非如此。玛丽昂叙述这张照片的故事时,半途停顿下来,她的眼神落在摊在床上的粉红开襟毛衣(以及粉紫色的背心与内裤)上。
“天啊——粉红和粉紫不配的呀!”玛丽昂说。
“我想的不是颜色,”爱迪承认,“我喜欢那个……花边。”可是他的眼睛背叛了他,他瞪着背心上的镂空贴花,想不出适当的字眼。
“镂空贴花?”玛丽昂提示他。
“是。”爱迪轻声说。
玛丽昂抬眼看她那对快乐的儿子:Huc venite pueri(男孩来这里)ut viri sitis(长成男子汉)。爱迪好容易熬过两年拉丁文,下一年他还得上这门死语言的第三年课程。他想到埃克塞特长年流行的玩笑,说是这句铭文另有更贴切的翻译:“男孩来这里,活活累死你。”但他知道玛丽昂没兴趣听笑话。
她看着儿子即将成人的照片,对爱迪说:“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死前有没有过性经验。”爱迪想起五三年版的年鉴里汤姆斯亲吻一个女孩的照片。玛丽昂说:“也许汤姆斯有过。他很有……人缘。但提摩西一定没有——他太害羞。而且他才十五岁……”她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目光又回到床上先前引起她注意的粉红毛衣和粉紫内衣。“你有过性经验吗,爱迪?”她忽然问。
“没有,当然没有。”爱迪说。她对他微笑——充满怜悯。他试着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倒霉而没人爱,虽然他确信自己就是如此。
“如果女孩子还没有性经验就死了,我会说她运气好。”玛丽昂继续说:“但男孩子……男孩子要的就是那个,不是吗?男孩跟男人。”她又说,“不是吗?你要的就是那个?”
“是啊!”十六岁的爱迪沮丧地说。
玛丽昂站在床畔,拈起那件有漂亮贴花的粉紫色背心以及内裤,然后把开司米毛衣扔到床铺另一头。“太热了,”她对爱迪说,“希望你能原谅我不穿毛衣了。”
他站在那儿不敢动弹,心扑通扑通地跳,看着她解开衬衫纽扣。“闭上眼睛,爱迪。”她只好说。他闭上了眼睛,担心自己会昏倒。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摇晃,唯有这样他才能保持双脚不挪动。“好了。”他听见她说。她穿着背心和内裤躺在床上。“轮到我闭上眼睛了。”她说。
爱迪笨拙地脱下衣服——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感觉到他的体重落在她身旁,便侧转过身,面对着他。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爱迪心头一紧。玛丽昂微笑中浓郁的母爱,多得远超过他敢于期望的。
他没有碰她,但当他开始抚摸自己时,她一手揽住他的颈背,把他的脸按在她胸前,那部位他甚至连看都不敢看。然后她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右手,牢牢放在她前一次看他放过的部位——她的内裤裆上。他觉得自己在左掌中已经爆发出来了。那么快速而猛烈,使他不由得退缩。玛丽昂也很意外,相对也一缩。“天啊——真快!”她说。爱迪兜着手掌,急忙奔进浴室,免得弄脏东西。
他清洗干净,回到卧室,发现玛丽昂还是侧身躺在那儿,跟他离开时没什么改变。她没有动弹,也没有看他,只说:“你再来。”
他们躺着注视彼此的眼睛,时间长得让爱迪觉得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他一辈子都以此为爱情的最佳典范。就是什么都不再想要,也不指望别人表现得比刚才更好,就是一种纯粹的完满感。你再也不会感觉更好。
“你懂拉丁文?”玛丽昂悄声问。
“懂。”他也悄声答。
她抬眼向上,示意照片上那则她的儿子无法实践的重要讯息。“用拉丁文念给我听。”她悄声道。
“Huc venite pueri...”爱迪念道,仍然压低了声音。
“男孩来这里……”玛丽昂悄声翻译。
“...ut viri sitis...”爱迪继续,他发现玛丽昂再次握住他的手,放在她内裤的裤裆上。
“……成为男子汉……”玛丽昂悄声道。她再次揽住他的脖子,让他的脸抵住她的胸脯。“你还没有过性经验,是不是?”她问,“我是说,真正的性经验。”
爱迪在她芬芳的胸前闭上眼睛。“没有过真正的性经验。”他承认。他有点担心,他怕自己听起来像在抱怨。他说:“可是我很快乐,很快乐。我觉得很完满。”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完满。”玛丽昂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