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临危受命

第二节 临危受命

一、 范仲淹任职西北前的宋夏交战形势

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年)十月,原为北宋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等州观察处置押蕃落使、袭封“西平王”的西夏首领元昊,在经过了多年的精心准备之后,正式称帝叛宋。次年正月,元昊遣使上表,要求宋廷“许以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 (42) ,企图永久合法据有本为唐宋故土的西夏之地,与宋王朝建立平等的国家关系,改变长期以来形成的夏州藩镇政权与中原王朝的藩属关系,进而实现其入主中原的霸业。故西夏在宋仁宗年间对北宋所发动的战争,在本质上是分裂国家的叛乱行为。

宋廷当然不能同意元昊的无理要求,并采取了禁止与西夏的边境互市贸易、剥夺元昊官爵属籍等反制措施,于是元昊从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年)开始,就不断入侵北宋边境,大肆劫掠,试图以军事手段迫使北宋屈服。在此后的数年间,元昊对北宋发动了三次主要的战役,分别是康定元年正月的“三川口之战”、庆历元年(1041年)二月的“好水川之战”和庆历二年闰九月的“定川寨之战”,战役皆以宋军的惨败而告终。战事的失利震惊了北宋朝野,乃至当朝宰相吕夷简发出了“一战不及一战,可骇也” (43) 的感慨,北宋军力之不振,于此可见一斑。这就是范仲淹任职西北前的宋夏交战形势。

康定元年正月,元昊经过精心策划,率大军入侵延州。知延州的范雍并无军事韬略,他先是轻信元昊的议和骗局,麻痹松懈,后又中元昊的“围点打援”之计。元昊先是率大军佯攻保安军,引诱范雍急调庆州的刘平和鄜延的石元孙合军前往保安军解围,然后又进攻金明寨。金明寨是延州的正面屏障,金明寨不失,可确保延州安全。金明寨主李士彬“世守金明,有兵近十万人,延州专使控扼中路,众号铁壁相公,夏人畏之” (44) 。但李士彬自大轻敌,元昊使用诈降、离间计谋,生擒李士彬父子(后杀之),夺取了金明寨,且吞并了李士彬的数万精锐羌兵,随后率十万大军直抵延州城下。而此时延州城内只剩寥寥数百人,范雍无奈,又檄书已抵保安军的刘平和石元孙,命他们率部火速回救延州,而这正中了元昊的奸计。刘平和石元孙的部队在延州西北部的三川口遭到埋伏,战斗异常惨烈,宋军一万多人战死,几乎全军覆没,大将刘平和石元孙被俘。随后,西夏军队围困延州七日七夜,终因大雪覆盖而撤军,延州得以幸存。此为“三川口之战”。

通过此战,元昊达到了在局部歼灭宋军主力的目的,也使北宋君臣看到了西夏的实力和自身的弱点,于是君臣上下开始反思兵败的原因。时知延州的范雍,听闻元昊将来寇,被吓破了胆。但范雍在战前所上奏疏中对时弊之分析,还是很有见地的。据史载:

初,西贼自承平寨退,声言将攻延州。范雍闻之,惧甚,即奏疏言延州最当贼冲,地阔而寨栅疏远,土兵寡弱,又无宿将为用,请济师。疏入,未报。而元昊诈遣人乞和,雍信之,不为备。 (45)

康定元年三月庚申,同知枢密院事陈执中言:

元昊乘天下久不用兵,而窃发西陲,以游兵困劲卒,用甘言悦守臣,一旦连犯亭障,延安几至不保。范雍纳诡诈之说,失于戒严。刘平任轻躁之心,丧其所部。上下纷攘,远近骇惊。 (46)

同年三月壬申,时知贝州的高志宁曰:

今将不达权而兵不识法制,故败。 (47)

同年三月癸未,殿中侍御史文彦博言:

比者用兵西鄙,有临阵先退、望敌不进之人,及置狱邻郡,而推劾之际,枝蔓淹延,启幸生之路,稽慢令之诛,将何以励众心而趋大敌乎?且将权不可不专,军法不可不峻。兵法曰:“畏我者不畏敌,畏敌者不畏我。”使之畏我,非严刑何以济乎?故对敌而伍中不进者,伍长斩之,伍长不进,什长斩之。以什伍之长,尚得专杀,统帅之重,乃不能诛一小校,则军中之令,可谓隳矣。议者以今寇非大敌,师未深入,将校有犯,宜从中覆。夫寇非大敌,兵未深入,尚临阵先退,傥遇大敌,则孰肯奋邪?穰苴之戮庄贾,非大敌也,止于会而后期尔。孙武之斩美人,非深入也,止于习战而非笑尔。终于齐师胜晋、吴人入郢,委任专而法素行也。国朝著令,禁军将校之有过而从中覆,当施之于平居无事之时。今防边用兵逾数十万,将不专权,军不峻法,何以御之哉。 (48)

这些上疏所揭示的问题主要有四个方面:首先是北宋边防松弛,疏于戒备,盲目自信和轻敌;其次是缺乏富有军事才能的统帅和能征善战的良将;再次是将从中御,将不达权;最后是士兵缺乏训练,军纪涣散,战斗力不强。针对这些问题,宋廷进行了大规模人事调整,康定元年二月壬辰,因“韩琦适自蜀归,论西兵形势甚悉,即命琦为陕西安抚使” (49) ,同时于该月癸丑,降不足以担当重任的振武节度使、知延州范雍为吏部侍郎、知安州 (50)

面对元昊的虎狼之师和初战失利,宋廷急需能够力挽狂澜的统帅人才任职西北边塞,以扭转败局。但北宋边防弛坠,军队“训练未精,将帅无谋” (51) ,朝廷无精兵良将可用,许多人都视西北为畏途,如时任陕西经略安抚使的夏竦就“雅意在朝廷,及任以西事,颇依违顾避,又数请解兵柄” (52) 。因此,当时的西北边事,简直就是一个烂摊子。范仲淹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任职西北边塞的。可见,他能否扭转战局,抵御外侮,将关涉赵宋王朝的兴衰存亡。

宋仁宗康定元年三月戊寅,经韩琦的推荐,朝廷任命“吏部员外郎、知越州范仲淹复天章阁待制、知永兴军,始用韩琦之

图18 范仲淹镇守延州期间在嘉岭山(今延安宝塔山)上的摩崖石刻题字

言也” (53) 。同年四月癸丑,改任他为陕西都转运使。转运使主管财政,并无军权。同年五月己卯,他又与韩琦一同被任命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当时的陕西经略安抚使是夏竦,这样,范仲淹和韩琦作为夏竦的副手,就成为手握重权的陕西边防部队的统帅,其中韩琦主持泾原路防务,范仲淹主持鄜延路防务并兼知延州,从此开始了为期三年的军旅生涯。范仲淹的军事思想,尽管在战前已有所思考,但主要还是宋夏战争的实践中形成和完善的。

二、 范仲淹与文臣统兵

北宋建国后,为加强中央集权,实现长治久安,统治者就必须克服五代之弊,纠正武人专权的局面。于是朝廷重用文人,重视文治,形成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文化氛围;而武人群体的政治和社会地位却不断被压低。这就是宋代“重文轻武”或“崇文抑武”的国策。

但轻视武人不等于轻视武事。在北宋乃至整个宋代,由于始终面临着西、北强敌的威胁和国内农民起义等内忧外患,统治者又不得不重视武事。北宋在当时拥有世界上规模最为庞大的军队,军费惊人,许多文人也关注和研究军事,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在上述背景下,如何管控军队,提升军力,以有效地抵御外辱和维护国内秩序,就成为北宋统治者面临的棘手问题。一方面,如果坚持武人统兵的传统路线,鉴于五代的历史教训,统治者便担心重现武人专权、军事支配政治的局面,这显然无法接受,也为文人群体所反对;另一方面,如果实行文臣统兵,又会出现军力不振的问题,因为宋代文人素习儒业,其所受教育已远非汉唐时期的文武全才教育,故其才能多限于文教和民政事业,加之根深蒂固的崇文抑武观念,导致了多数文人疏离武事,更缺少战阵的历练。

那么,北宋统治者是如何解决这一难题的呢?论者一般认为,在“重文轻武”的大背景下,北宋在军事领域实行的是以文人驾驭武人的文臣统兵制度,就发展趋势而言,这种看法自有其道理。但一种制度的形成,往往是在不断的调整过程中逐步建构而成的,例如宋太祖尽管防范武人,但在决定军队将帅的人选时,他还是从效率出发,根据实际才能和亲信程度来加以任用,而并非专委文人。邓小南教授以枢密使为例,说明太祖、太宗二朝的用人政策比人们以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枢密使的任用,尽管也受“以文制武”大格局的影响,但“更多地任用亲随抑或更多考虑人选资质的问题”,“并没有最终确立以文臣任枢密的制度” (54) 。到了宋真宗时代,西北沿边的统兵将帅,很多还由武人担任。不过到宋仁宗庆历年间,以抗击西夏为契机,朝廷在考虑边帅人选时,就刻意重用文臣了。文臣在沿边军队系统中都占据了主要职位,而武臣则被轻视,成为文臣的附庸,文臣统兵制度全面呈现,并在经略安抚使、安抚使这一体制下得以运行和落实。

所谓经略安抚使、安抚使体制,最初是指在陕西沿边的鄜延、环庆、泾原和秦凤四路设置的军事领导体制。这一体制以文臣为一路之经略安抚使和都部署,同时兼任该路经略安抚使所在州的知州,为一路之军事统帅和行政长官,负责一路的军政事务,而武臣最高只能是副都部署,充当经略安抚使的副手,受文臣的领导和节制。经略安抚使又称“边帅”。在宋夏战争期间,朝廷先后派往陕西的“边帅”如夏竦、范雍、韩琦、范仲淹、庞籍、王沿等,都是文人出身,他们长期在民政系统从政,都是政声卓著的文臣,但在来西北军中任职之前,并无统帅军队的经历。范仲淹对此看得很清楚,他在庆历二年写给吕夷简的信中说朝廷“三委文帅,一无武功,得不为和门之笑且议耶?今归之四路,复皆用儒” (55) 。因此,北宋“重文轻武”的国策,在文臣统兵的体制下得到了充分体现。

范仲淹曾在《让观察使表》中说:“臣世专儒素,遭逢盛时,以文艺登科。陛下擢于秘馆,处之谏司,历天章龙图之职,可谓清切矣。寒士至此,大逾本望。儒者报国,以言为先。” (56) 可见,他向来认为自己是文士出身,在朝廷则以文臣身份自居,总之是个儒者。因此,范仲淹的西北御边是文臣统兵的典范。他是于康定元年三月,即宋军三川口兵败之后被紧急调往陕西前线的,之前因遭贬黜而任吏部员外郎、知越州。在国家危难之际,范仲淹不计个人安危得失,“以学士之职,行都统之权” (57) ,毅然投身西北边陲,从事抗击西夏入侵的艰难斗争,显示了其爱国主义的伟大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