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方法的价值问题

三、历史方法的价值问题

在包括科学在内的全部生活领域,李凯尔特发现,我们被迫在重要和寻常之间作出选择。在《自然科学概念构成的界限》中,他通过对一块普通煤炭和钻石的价值作出对比,从而提供了这种选择的一个例子。(55)他用这种方式阐明了历史概念形成的过程。他指出,经验世界中的煤炭比钻石多得多。然而,一块煤炭和一颗钻石一样,它也是和岩石、树木、鸟儿、花朵等所有其他尘世对象不同的独特物体。更重要的是,这块煤炭因其在时间和空间上的独特性,而又和其他煤炭有所不同。然而,区别一块煤炭和一颗钻石的却不仅仅是独特性的印记。仔细查验之后,我们发现,其中的关键之处在于“价值”这个概念本身。单个煤炭分成多个部分并不会减损其价值,然而,我们不能对钻石作出同样的描述。作为不可分割之物,钻石的价值完全取决于此。正如李凯尔特解释的:“钻石的意义取决于附着于其不可替代性的价值之上。钻石不应该被分割,因为它是有价值的,这个原则同样适用于‘个别’物体。”(56)将同样的个体价值论原理用于历史和文化领域后,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历史概念形成在李凯尔特思想中的作用。

对李凯尔特而言,价值或存在是理解历史科学的核心概念。但人可能正当地提问,这个价值来自何方?其源头为何?它成立的理由是什么?严格遵循康德的原则,李凯尔特从纯粹先验的角度回答了理由的问题。他认为,价值观并非某种存在论上的“存在”;它们既不具有物质实质(material substance),也不占据存在世界的空间,而是基于形式原则而成立。它们成立的理由是逻辑的或者价值论的,而非存在论的——用李凯尔特的话说,存在(being)是“是”(is/ist),价值是“应该”(valid/gelten)。(57)然而,在其旨在成为“价值哲学”新工具的最重要作品《哲学系统》中,李凯尔特承认,就像所有“基础”概念一样,价值的概念不可定义。(58)人们可按照价值思考,但价值的概念本身无法被思考。(59)为了澄清此点,让我们更仔细地查看李凯尔特关于煤炭和钻石的例子。

正如我们之前看到的,李凯尔特的钻石价值(与煤炭的共性相反)并不存在于钻石本身的材料特性之中。相反,价值通过某些商定的文化概念附着在钻石上,这些概念塑造了这块岩石在存在论上的独特性,并使之具有价值。当考虑历史对象的价值时,我们可以注意到类似的逻辑也在起作用。就其本身而言,拿破仑和法国大革命的存在对我们所谓的“历史”都必不可少。然而,经由它们,我们认识到对自己来说重要的某些价值观。仅当与这些价值观产生联系后,历史对象才真正走进历史;若无这些价值观,历史对象则不过是人类活动混乱过程中的又一个单一事件,其重要性不甚于面包的烘焙和刷牙——这些主题如今对历史文化学家而言比较重要,但对李凯尔特而言,他所在的聚焦于政治历史和传记的传统对此几乎毫无兴趣。历史的文化任务在于为关联非重要事件与基本价值的事业注入自主的标准。正如李凯尔特在其《历史科学的逻辑》一章中解释的:

(一个对象)独特而具体的含义……与普遍的价值概念最接近的关系是,我们附加了个性且具有历史意义的对象,无一能在不诉诸普遍价值的情况下获得历史意义和重要性。具体的意义首先是在历史中经由普遍价值“构成的”。真实物体中发现的具体意义以及选择的历史原则,并不在于现实存在的领域,而在于价值的领域,而且正是从这里开始,个体价值相关的方法和历史中有意义的材料之间的关联必须得到理解。(60)

如果我们回到自己关于价值观及其与历史概念形成之关系的最初考察,我们会发现,对李凯尔特而言,价值观并无历史来源;相反,历史因价值而存在。这些并不实存也无历史基础的先验和绝对价值,无法从其本身加以理解;人只能通过附着在其之上的对象才能接近它们,它们是李凯尔特在文化领域发现的东西。由于其在历史概念形成中的独特作用,李凯尔特将“文化”概念作为重构精神科学之价值问题的重要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