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对于当时的一帮屁孩儿们来说,李枢密说的那句“年老莫娶少年妻,归根结底是别人的”是一句很艰深晦涩的话。你想嘛,老年娶了少年妻,娶便娶了,咋就归根结底成了别人的?这让他们着实不理解又十分渴望理解。五婶的恼而不怒骂而不恨,和李枢密的乐此不疲一以贯之更让宁奇费解。直到有一天发生的一件偶然的事情,他方才朦朦胧胧地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是究竟是什么,他又什么也说不清楚。

放了暑假之后生产队让宁奇放牛,那天他在渠里摸鱼,上来一看牛都跑进了玉米田。他着了忙,慌慌张张向玉米田跑去。就在他急忙赶牛的时候,正好碰见五婶和队长吴绪绪神色慌张地从玉米地里走出来。宁奇非常害怕,但是已经躲闪不及。他低了头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准备接受队长的呵斥和责骂。奇怪的是,平日里凶拉巴叽的吴队长并没有拦住他侦问他为什么把牛放到田里啃了庄稼,人家看都没看他一眼便急匆匆地离开了玉米地。五婶只是和他打了个招呼,也慌慌张张地去了。

从那以后五婶对宁奇出奇得好。因为吴队长给她派的是全队最吃香的活,是大食堂的管理员,所以她有权力也有机会经常会偷偷摸摸塞给宁奇一个淀粉馍馍或者蔓茎萝卜之类的,宁奇便对五婶感激死了。

有一天五婶看着宁奇吃东西的时候,摸着他的头问:“你看五婶怎么样?”

宁奇回答说:“五婶真好。”

五婶又问:“五婶对你好不好?”

宁奇说:“五婶对我特别好。”

五婶接着问:“那你对五婶应该咋样?”

宁奇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也要对五婶好。”

“怎么个好法?”五婶问。

宁奇想了想说:“等我将来长大了挣了钱,就给五婶买好吃的。”

“那你现在怎么对五婶好呢?”五婶问。

“我听五婶的话,五婶让我咋样我就咋样。”宁奇答。

为了能将五婶给予的幸福生活持续下去,宁奇的回答自然是五婶最需要的也是她最爱听的。

这样的问题重复提问了若干次之后,有一次五婶突然很神秘地问:“你发现了五婶啥事没有?”

宁奇摇摇头。

她又追问:“那天在玉米田里你看见五婶干啥事了没有?”

宁奇还是摇摇头。

五婶接着问:“那你估计五婶在玉米田里会干啥事?”

宁奇回答说:“进玉米田里无非就是尿尿拉屎呗,还能干啥?”

五婶不再追问,看来她放心了。

可是紧接着她似乎还是不放心,问宁奇道:“那你看见我尿尿了没有?”

宁奇摇摇头说:“没看见。”

说完宁奇对着她的脸看,他觉得她的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五婶再没有追问,从脸上的表情他能看得出,这次她真的放心了。

她又给了宁奇一个馍馍说:“不管看见没看见,那次的事对谁也不要提起,行吗?”

宁奇啃一嘴馍馍说:“保证不说。”

为了这件事宁奇想了好长时间,肚子饿了的时候想得更多。

好奇是儿童的天性,为了一泡尿的事让五婶三番五次地问,不能不引起宁奇的好奇。五婶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然而她对他越好他越觉得玉米地是一个隐藏神秘的地方,他很想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让五婶如此牵肠挂肚。于是他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一个不探个究竟誓不罢休的念头。

这一天,趁着大人们吃晌午饭的时候宁奇溜出家门专门去了一趟玉米地。今天他给自己确定了一个目标,他的目标是去落实吴队长和五婶尿尿的痕迹,顺便看看二者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他想,也许通过二者之间的距离会发现点别的什么东西。他在地里走了几个来回都没有发现有尿尿的痕迹,更别说拉屎。他站在玉米地里,听那微风吹得玉米叶子沙沙地响,他一脸迷茫。

宁奇自个站在玉米地里撒了一泡尿,返身往回走。忽然,他看见旁边在玉米长得最茂盛的地方出现了一块空地。他慢慢走过去,对着那块空地细细地看。很显然,那块空地并不是不长庄稼,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一块空地,玉米秆子被砍倒平铺在地上,玉米叶子平展展地铺在上面,覆得很光,一看就知道是人睡过觉的地方。

一想到睡觉宁奇立刻想到一个问题,这地方五婶睡过还是吴绪绪睡过?忽然他联想到另一件事,莫非两个人一起睡过?想到这里让他突然心跳不已,这一下他终于明白五婶为啥对他那么好的原因。

按理说大人们干啥事也轮不上一个局外的娃娃心跳不已,可是这件事太大了,不跳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件事发生在谁的身上都应该跳,况且就发生在五婶身上。

这里面有个原因。

那个年代在人们的脑海里法治观念是极其严厉而淡薄的,对于一个正常人而言,脑子里印下的最严厉的法律似乎只有两条,一条是不能说反动话,另一条是不能乱搞男女关系,其他皆可忽略不计。一旦触犯了这两条法律,轻则判刑进劳改队,重则引来杀身之祸。在一个接着一个的运动中,不仅是大人,就是这些小学生娃娃们,也没少亲眼看见过有人因为发生男女关系被批斗、被吊打的惨烈场景,也常常听到因为不正当男女关系丢了性命的消息。

宁奇怔怔地站在玉米地里,一时间身上汗津津的,这会儿,他的脑子里全是男女关系,他似乎看到五婶被批斗被吊打被送进劳改队的情景,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后悔死了,他后悔自己不应该长了腿来这趟玉米地,更不应该发现这个犯罪的现场。

一想起五婶给了他那么多的好处,他的心情越发地沉重起来。玉米叶子依然沙沙作响,他直觉得宁家梁子的男女老少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正一步步向这个现场逼近。出于感恩,他毅然决定大义凛然一把,就是要把发现五婶和吴绪绪从玉米地里出来以及玉米地空地上的事统统烂在肚子里,对谁都不能说,包括他的爹妈。

然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不愿想它越往你的脑子里钻,越是想让它烂掉它越是不烂,而且大有生根发芽要从地里冒出来的势头。几天来,这件事居然成了宁奇的一块心病,这心病没日没夜地纠缠着他,让他割舍不去。他居然会天天为他们提心吊胆,他最担心地是五婶和吴队长继续干那不可告人的勾当,最担心他们会被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撞见。他甚至担心,有人会发现那块用玉米的杆和叶铺就的光软的地铺,那样麻烦同样也会闹大的。

这种担心时时噬咬着宁奇的心,几天的苦思冥想之后他终于做出一个决断,他要去拆除那个地铺。这样做他总结出3个好处,其一是可以给五婶他们一个警示:你们的事情已经被人发现,千万不敢再往下做。其二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不至于伤了他们两个在宁家梁子最有脸面的人的脸面。其三他觉得最重要,那就是从此以后他们在玉米田里曾经干过的事永远不会被别人知道。

过了几天,宁奇果真去了趟玉米地。

玉米是一种合理密植的作物,玉米棵子留得很密,挺拔的玉米秆子支撑着肥硕的玉米叶子,几乎占据了田地里的所有空间。眼下正是玉米扬花的季节,玉米的穗头上挂着续续吊吊的白色花粉,腰间斜插的刚刚孕育出的棒子吐出白生生紫茵茵的嫩缨,看上去那么水灵。天气闷热,一丝儿风也没有,玉米叶子纹丝不动。宁奇的心悬悬的,他蹑手蹑脚潜行到玉米地边。走进玉米地,他的心跳得非常厉害,他伏下身子,几乎以半匍匐的姿势前行,顺着玉米地的沟垄往前爬。

快爬到那块空地的时候,忽然间,他听到两种奇怪的声音,一种是男人粗犷的喘息声,一种是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他被这声音惊呆了。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垄里,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他不知道那块空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从那粗犷的喘息中似乎能隐隐约约看得见吴队长那粗壮的身影,似乎能从那痛苦呻吟的娇柔中看见五婶扭动的腰肢。

玉米地里的蚊子多得出奇也大得出奇。蚊子们肆虐地叮咬和不敢动手拍打的折磨让宁奇打了撤退的主意。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居然咬紧牙关坚持着,原封不动地趴在那里,像是生了根。

起风了,是微风,玉米叶子开始轻轻地响。喘息和呻吟终于停了下来,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便是一阵窃窃私语,但是宁奇听得很真切。

“都干了多少次了,咋还怀不上?”这是五婶的声音。

吴队长说:“就说呢。我可是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哪一次都没有放空枪啊!你说对吧。”

“唉……”是五婶一声长长的叹息。

吴队长安慰她:“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再来。”

五婶说:“可是就这么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一旦……”

吴队长说:“你放心,不会被人发现的。”

五婶说:“我怕的是万一。不过我真的不甘心。”

吴队长问:“那你说说,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呢?”

五婶说:“就说呢。”

吴队长说:“我琢磨着,不能光怨五大的家伙不行,说不上你这本来就是一块不长苗的碱田呢。”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接下来是两声叹息。

接下来是五婶低低的抽泣。

那一年开春是春打寒。人说春打寒冻半年,这话虽然有点玄乎,但是到了三月,天气仍然很冷,好像和冬天没有什么两样。这一天宁家梁子来了两个要饭的,一个中年男子领着一个男孩儿,抱着膀子挨门乞讨。白天在宁家梁子要了一圈,要到五婶家她格外开恩,让他们吃了饭又给了一碗黄米,目送他们走出院门。她的慷慨可能只有她自个儿明白,因为她听出他们是甘肃口音,再就是她本身就是要饭出身的,到了晚上再也没有去处,父子二人便宿在村头的药王庙里。五婶收了工正好从庙门口经过,斜了脚踅了进去,看见大殿中央生着一堆柴火,大人和娃娃伸着手烤火。

她问那男人:“天气这么冷,大人好将就,不怕把娃娃冻坏了?”

男人说:“好我的大嫂呢,出门在外,能将就就将就,能对付就对付,好歹还有四道子墙挡风。多谢你了。”

五婶摇摇头,叹一口气,走出庙门。

回到家里,她的心一直惦记着药王庙里那一对父子,那孩子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像一直在她面前闪动。睡下后她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见那男人冻死在庙门口,那孩子趴在男人身上哭。后来那男孩儿变成了她,她趴在那男人身上哭,只到把她哭醒。

五婶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是汗。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忽然穿好衣服,出了家门直向药王庙走去。父子俩正肉挨着肉蜷缩在破庙里,见五婶半夜三更进来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她把他们领进家门在暖暖的炕头上睡了一夜,这才知道遇上了活菩萨。第二天一早,父子二人千恩万谢,就要离去。五婶问:“你们打算到哪里去?”

男人说:“要饭的讨吃,走到哪里要到哪里,哪里有个方向。要上一圈度过春荒,还得转回家里。”

五婶问:“老家在哪里?”

“甘肃武威。”男人说。

五婶说:“你也是甘肃人?”

“是啊!这里还有谁是甘肃人?”男人眼里放着光芒。

五婶赶紧说:“没有没有,我说的是前两天来了个要饭的,也是甘肃人。”

“噢!”男人显得很失望。

五婶又问:“你的家里还有啥人?还准备回去吗?”

男人说:“去年开春他妈连病带饿走了,家里一个人也没了。出门要饭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最终还得转了回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生就的穷命,没法子。”

五婶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说:“大人受苦受罪不说,多心疼的娃娃,让人看着不当活的。”

男人对孩子说:“还不赶紧给恩人磕个头。”

五婶赶紧拦住:“够可怜的了,快别折腾娃娃了。”

她想了想说:“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张口。”

男人说:“你是我们的大恩人,有啥不好张口的。”

五婶顿一顿说:“我想着,我想着把这孩子留在我这里,我给你领养着,你一个人转去,别让娃娃跟着受罪了。”

“这个……”男人面有难色。

五婶说:“你放心,我会像亲儿子一样照顾他的。”

男人想了想,说道:“多谢恩人的好心,我还是带他走吧,不能给你添麻烦。”说完,拉起孩子便走。

五婶用失望的眼神目送他们走出院门。忽然,她追出去拦住男人问:“你想不想在这里落户?”

男人问:“你们能收留我吗?”

五婶想了想说:“一般情况是不收留外来户的。不过手艺人可以商量。我问你,你有没有啥手艺?哪怕是会编筐、会搓草绳、会打芭子都行。”

小男孩嘴快:“我爹是木匠。”

五婶摸着孩子的头说:“你一个大男人长期领着个孩子走村串户要饭也不是个办法,我想去跟队长商量商量,让你在我们村落个户算了,你看怎么样。”

男人一听,二话没说拉着孩子趴下就磕头。五婶赶紧拉起他们说:“我这才是个想法,队长答应不答应还不知道呢。”

男人的嘴唇颤抖着说:“答应不答应我们都得给你磕响头,让我看,你就是观世音菩萨显灵了。”

后来的事办得很顺利,宁家梁子正好缺木匠,五婶给吴队长一说,就让他们顺顺当当落了户。男人刚来没有房舍,暂时借住在五婶家废弃的磨坊里。一切安顿停当,男人向五婶提出一个要求,他要让儿子把五婶认干妈。这话一说出来,五婶喜出望外,她让干儿子磕了头,领着他扯了一身新衣裳。

这男人姓景,宁家梁子的人叫他景木匠。景木匠的儿子叫景万荣,刚来那会儿村里的娃娃欺生,不叫名字都喊他景求子。五婶让宁奇带着他入了学,正好和宁奇是同班同学。新来乍到,宁奇处处罩着他护着他,天天和他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景求子一直对他心存感激。

那个年代的生活很穷很苦,但是作为少年的学生娃娃们却穷苦而且快乐着。娃娃的天性是爱打堆儿,白天打堆儿玩乏了晚上总爱打堆儿地睡在一起,反正家家有一盘通间的大土炕,不愁没有睡觉的地方。有一天晚上,写完作业,景求子非要留宁奇住在他家,后来干脆约了三四个娃娃在他家挤了一炕,景木匠把炕烧得热热的,一点儿也不嫌麻烦。

景木匠住的磨坊和五婶的住房是斜对面,从窗洞看出去,院子里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那天夜里大明月亮,月光笼罩着村庄,宁家梁子安详入睡。半夜时分一泡尿将宁奇憋醒了但是他有些赖床,不对应该是赖炕,他怯乎初春季节的冰凉,宁愿把那一泡尿憋到极限。他就这么一直睁着眼睛躺在那里,睁着眼听小伙伴们的鼻息和景木匠如雷的鼾声。忽然他听见五婶的门敲了几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呼唤着,是让五婶开门。尽管那人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在寂静的夜晚里听得十分真切。

五婶家里就她一个人睡,五大是饲养员长年住在饲养房里,只有每天的三顿饭回家来吃。宁奇想,五大白天都懒得回家,怎么会深更半夜往家里跑?如果不是五大,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一想起玉米地,他第一个想到的是队长吴绪绪。

几番敲击几番呼唤没有动静,那人又走过去敲窗子。

宁奇蹑手蹑脚翻身起来趴在窗洞上往外看,看见一个人站在五婶的窗前边敲边说:“五婶你过来,我又不是干喘的,这里有10斤粮票,都是全国粮票,给你,接住。”

他把粮票从窗洞塞了进去。

屋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一会儿工夫就见几张粮票从窗洞里飘出来,传出一声低沉的声音:“滚!”

宁奇听得很清楚,那是五婶的声音。

那人并没有滚,他捡起地上的粮票在窗前伫立良久,又在兜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些东西出来和那些粮票一并塞进窗洞说:“这里还有丈二布票都给你,你就把门开开让我进去吧。”

屋里仍然没有声音。

那人的手长久地伸着一直没有抽出来,大概是等待着接纳。忽然间,只听得“啊呀”一声大叫,那人用左手抱住右手跳得很高,然后狼狈逃窜。他的叫声很惨,在空寂的黑夜里听得十分刺耳。

月亮依旧皎洁,村庄依然酣睡,一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那年月每天早晚都有两次早请示晚汇报,是雷打不动的。其实请示和汇报虽然有对象,但是那对象是崇高伟大而虚无的,所以看似庄严的请示汇报,例行的无非是政治学习。每天的早学习除了全队的大人之外要求小学生也必须参加,同样雷打不动。第二天早学习的时候,宁奇有了一个重大发现,他发现李枢密的右手上戴着一个白色的手套,而左手什么都没戴,就像一个人只长了一只耳朵,看上去岔里岔巴的。吴队长带领大家学习完之后派了工,社员们各自去干各自的活。

五婶走到李枢密跟前很好奇地问:“都到了春天了还戴上个白手套,洋不洋土不土的,我说你这是装的哪门子烧包啊?”

李枢密若无其事地说:“昨天晚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戳到耙齿子上,手上受了点轻伤。”他很勉强地龇了龇牙,算是笑了。

五婶又说:“哦,我还以为唱《红灯记》和李玉和对暗号呢。”

李枢密把手背到身后去,又把牙龇了龇。

五婶走过去拉过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煞有介事地问:“不咋的吧?不行赶快到医院看看,别让伤口发了炎感染了,把小伤染大发了就麻烦了。”

李枢密连声说:“多谢五婶关心。伤是轻伤,不咋的不咋的,碍不了事的。”说完赶紧离开。

不料五婶一声唤:“李会计停停,话还没说完,先别忙着走啊!”

李枢密转回头,客客气气地问:“五婶你还有啥事?”

五婶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交到他手上说:“这是上次借你的布票和粮票,一直没有还你。你点一点,看对不对。”

这一次李枢密的脸微微红了一下,连声说:“你先用着,不当紧,不当紧。”

五婶说:“是你的啥时候都是你的,是我的啥时候都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你还是当面点一点的好。”

李枢密嘴里虽然说不当紧,手却接过那纸包说:“不用点不用点,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你五婶。”说完,逃命似的离开了。

宁奇认认真真地看完他们表演的全过程,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在那里发呆。他联想起从昨天夜里到今天早晨发生的一切,这会儿他的脑子里全是问号,一个也解不开。但是五婶和李枢密之间发生的事似乎让宁奇搞懂了,昨天晚上的整个过程可能就是书上所说的求爱。李枢密的求爱虽然以失败告终,然而他们之间的较量却让他大开了眼界,大人们的若无其事和煞有介事也太若无其事太煞有介事了,居然装得跟没事的人一样。

难道这就是爱情?难道人们就是这样追求爱情的?

这次亲眼目睹了因为爱情而引发的流血事件让宁奇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后来他考上了初中,和景万荣一起离开了那个温馨的磨坊和神秘的小院。这期间有3年的时间他离开了宁家梁子,但是五婶和李枢密、五婶和吴绪绪之间的那点事儿却让他一直忘却不了,经常挂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