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局长随即被队委会一帮人前呼后拥请到李枢密家。

李枢密为了能顺利架起水泵大动了一番脑筋,今天请局长吃饭可是着实准备了一番,家里早已经宰了鸡、杀了羊、炸了油饼子、提了烧酒候在那里。这顿饭,光是那上锅的婆姨就找了三四个,一起陪吃的人七八个。待局长一落座,一桌人推杯换盏,转着车轱辘地给局长夹菜敬酒。当陪餐的人们眼巴巴看着局长举起筷子夹起一块块肉放进嘴里,端起一杯杯酒喝下肚去以后,大家的心这才落了地。

心诚所至,金石为开,李枢密的良苦用心果然打动了局长,酒场上当即把借泵架线的事答应得十分痛快,再也不提研究二字。因为上级领导和基层群众心想到了一起劲使到了一起,所以这顿酒大家都喝得十分痛快,十分酣畅淋漓。酒足饭饱之后,众人打着酒嗝簇拥着局长出来,千恩万谢和局长告辞,局长准备上车。一伙人来到车跟前,猛抬头看见吉普车的引擎盖上坐着一个人,再一看,那人手里握着一块砖头,虎视眈眈瞪着这些人。李枢密见状上前问道:“我说宁臊头你这是要干什么?”

车上坐的是宁臊头。

宁臊头说:“不干什么,就是想给宁家梁子的人讨个公道。”

李枢密指着宁臊头问:“你给爹们说清楚,爹们哪点不公道了?我看驴最公道,到谁的田里也啃一嘴。”

宁臊头说:“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你说你公道,那我问你,你们一伙人吃公家的喝公家的,你们掏钱了吗?吃了饭掏饭钱,喝了酒掏酒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吃饱了喝足了,掏完钱再走。”

李枢密急了:“我看你小子是不是臊头当的不过瘾又想当臊狗呀?你就不能改改你那驴脾气?你也不尿泡尿照照,在宁家梁子你算老几,哪有你管闲事的份儿?你再看看你那德性,20多的人还是光棍一条,你就积点德吧。”

宁臊头不急不恼,心平气和地说:“我算不了老几,但是今天这事我是管定了,这与我打光棍没有关系。我宁臊头打光棍那是我命穷,这和你用众人的血汗钱大吃大喝是两码事,你不要把事情往别处引。”

这时候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过来,把汽车围在当中。李枢密一看有些心虚,话也软了:“我说宁臊头你还算人不算人,你就一点人情事理都不通?人家局长是请都请不来的活菩萨,是来给咱们办大事的,只要架了泵灌上水,庄稼就有救了,吃一顿饭算个啥嘛!”

宁臊头正色问:“他办的啥大事?”

李枢密说:“人家答应借给咱们水泵和电缆,还要派技术员来帮助安装,你说,解决了灌水问题算不算为咱们办了大事?”

宁臊头问:“电缆和水泵是他家的?”

李枢密说:“当然不是。”

“那是谁的?”宁臊头追着问。

“当然是公家的。”李枢密答。

宁臊头反问:“既然是公家的,拿着公家的东西给老百姓办点事,他怎么成了活菩萨了?”

李枢密无言以对。

宁臊头又问:“我再问你,他当局长管的是啥事?”

李枢密说:“水电局长自然是管水利和电力啊。”

宁臊头接着问:“田里淌不上水该不该他管?”

李枢密说:“当然归他管。”

宁臊头再问:“他今天来看水拿不拿国家的工资?”

李枢密说:“人家是国家干部,凭啥不拿,当然拿了。”

问答至此有一段沉默,村里的社员已经围起了一大群,将局长和李枢密围在中心,众人七嘴八舌,乱哄哄的。局长满脸通红,几次想钻进车里,但始终没有进去。

李枢密十分着急,开口骂道:“宁臊头我把你个没家教的野种,三千蛮子拉稀屎,有个带里带众,全队的人啥意见都没有,就你婊子养的众人吃饭一人嫌稀,爹们没有工夫和你闲磨嘴皮子,你给爹们滚下来!”

宁臊头纹丝不动。

李枢密招呼身边的几个人:“上去把宁臊头给我拉下来!”

他又对局长说:“局长你别在意,这个人有神经病,在我们村是出了名的刁民。你走你的,别理他。”

宁臊头举起手中的砖头说:“谁敢上来我就把汽车玻璃砸烂,不信上来试试!”

众人愕然。

他指着李枢密说:“李枢密我告诉你,原先我看你人模狗样还有点人形,今天一看也不咋的。你不是要把我拉下来吗?从现在开始我敲明了说,我要把你拉下来,让你当不成这个只贪嘴不干正事的油嘴狗队长,你信不信?”

李枢密问:“就凭你那颗臊头,你能把我咋的?”

“我要把你从队长的位子上拉下来!”宁臊头的声音很洪亮。

围观的人一阵起哄。

李枢密彻底软了。

他走到宁臊头跟前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我说宁家兄弟,咱们都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咱们前世无冤后世无愁,你这是何苦呢。今天的事都是为了公家的事,你就给我个面子吧,就算老哥求你了还不行。”

宁臊头说:“面子可以给你,但是你得当着乡亲们的面有个交代。”

李枢密抠了抠头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人家局长是大忙人,你让人家先走,完了咱们再商量好吧?”

“不行!”宁臊头的回答很坚决。

李枢密一跺脚:“这顿饭钱算我的总行了吧。”

宁臊头想了想说:“那也行,但是你和局长必须得留下字据。”

李枢密问:“这事还需要留字据?你让我们留啥字据?”

宁臊头说:“局长要给乡亲们留个字据,明天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把两台水泵架好,耽搁了时间我就不是拦小车的事了,我要到县里告他,告他个骗吃骗喝搜刮民脂民膏,让他也下台。”

李枢密一脸苦笑:“兄弟你看有这个必要吗?”

宁臊头说:“有啊,怎么没有?非常有!”

李枢密说:“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宁臊头问:“怎么通融?你睁开眼睛看看,麦子旱得眼看没了收成,老百姓急得火上了房,作为水电局长,水放不下来本来就是他的失职,按道理早就应该撤职,还有心思在这里花天酒地地喝酒,还有人当活菩萨的供着。对于这样的领导就得一步一打条子,不这样的话吃完喝完嘴一抹走了,架泵的事还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呢。”

人群里有人吼了一嗓子:“说得好!”

宁臊头接着说:“李枢密你也得打个欠条。鸡是你家的,酒是你家的,白面香油是你家的,咱就不算了,算你做了贡献。但是,那只羊是队里的,你当着乡亲们的面作个价,自己写个欠条,到秋后从你的总分里把羊钱扣除。”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宁臊头掏出早已经备好的纸和笔交给他,眼瞅着一个队长一个局长爬在引擎盖上写了字据,方才了事。

吉普车刚一离开,众人呼地一下围了上来,呼喊着跳跃着,把宁臊头抬将起来抛得老高。

自从那次宁奇对宁臊头说了不许他再去找他的话以后,他果真再没有去找过宁奇。说来巧得很,说完这话以后宁奇倒是真的遇到过几件很麻烦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请宁臊头帮忙,但是最后还是忍了,原因是怕他给他帮了忙也添了乱,事后惹来更大的麻烦。

忽然有一天,宁臊头抱了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来到宁奇家里,这让宁奇十分惊奇。他问宁臊头:“你抱人家的孩子干什么?”

宁臊头神秘兮兮地说:“自家娶不了婆姨生不了孩子,领了别人家的孩子玩玩还不行啊!”

宁奇总感觉不对劲,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给我说清楚。”

宁臊头说:“大哥你就别问了,事情完了我会告诉你的。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吗?”

“啥事?”宁奇问。

宁臊头说:“今天下午你就别上工了,在家里给我看一下午孩子,我到前村办点事,回来就领回去。”

那孩子宁奇认得,是本村老会计的孙子。

看来那孩子和宁臊头的关系十分密切,这会儿被他哄的一个劲地笑。宁臊头抓了两把糖撒在炕上,那孩子便兴高采烈地去捡糖。

宁臊头对孩子说:“你先在这里乖乖地吃糖,别哭也别闹,叔叔出去再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孩子十分开心,说道:“叔叔真好。”

宁奇问他:“你把这孩子带到我这里干什么?”

他说:“你把孩子给我看好就行,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

宁奇说:“那不行,你不说清楚我不干,赶快给我领走。”

宁臊头没办法,只好对他附耳低语一番。只是这一番言语,吓得宁奇出了一身冷汗。

宁奇连声说:“不行不行,你赶紧领走交给人家,这是犯法的事,不但我不能干,你也不能干。”

宁臊头说:“大哥,事已至此,早已经没了退路,送回去和在这里是同样的性质,要说犯罪我已经把罪犯下了,而且咱俩已经成了同案犯。一旦论起罪来,我宁臊头死猪不怕开水烫,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宁奇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想,”宁臊头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一不做二不休,为全村人冒一次险,只要能把全村的害根挖掉,我看冒这个险也值得,即便再被他们抓进去我也认了。这事我想过了,关键全在孩子身上,只要孩子洪全,啥事也没有,事情办成之后把孩子交还他们,满天的云子都散了。”

宁奇无言以对,他把孩子抱在怀中,算是默许。

宁臊头走出门去又踅了回来,对着宁奇千叮咛万嘱咐:“记住,第一要搞乖,不能让他哭出声来,第二是千万不能出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宁奇说:“你快走吧,快去快回。”

就在宁奇和宁臊头交接完孩子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宁家梁子炸了锅——老会计王福龙的宝贝孙子毛蛋丢了!

王福龙今年52岁,虽然只读过几天私塾,却是宁家梁子最早的文化人。他从互助合作社到公社化都在队里当会计,一来德高望重二来办事仔细认真,所以会计一直当到现在。

这会儿王福龙全家人满庄撂巷地找人,王福龙见人就问见人就说:“吃晌午饭的时候还耍得好好的,转了个屁股就不见了。”声音拖着长长的哭腔。

后来他干脆挨家挨户的排查,每到一家除了看屋里,鸡窝羊圈也得找个遍。全村的家户都找遍了,没有。如果说有所遗漏的话,那么全村唯一没有找到的只有宁奇的家。这不是王福龙的疏忽,这是因为那年代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谁进了四类分子的家门,谁就是没站稳阶级立场,没画清界线,随之而来的便会牵扯进政治问题。还有一条至关重要,就是在当时的形势下,借给他宁先生和宁奇100个胆子,他们也不敢私藏王福龙的孙子。

宁臊头走后,宁奇一直提心吊胆,如坐针毡。但是他越来越冷静,因为他很佩服他,他的伸张正义他的侠肝义胆,让他愿意心甘情愿地为他当一回同案犯。他同时佩服宁臊头的智慧和良苦用心,只是觉得这手段大缺德也太阴损了一些。

找到上灯时候王福龙来到最后一家,这阵儿他已经完全失望了,他不相信一个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的人会偷了他的孙子。他站在宁臊头的家门口,考虑着自己是否有必要进去。这时候宁臊头迎出来问:“老会计来了,孙子找到了吗?”

王福龙说:“天都黑下来了,到哪里找呀?”说着蹲在地上呜呜地哭开了。

宁臊头上前拉一把说:“老叔你先别哭也别着急,你先进屋里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王福龙迟迟疑疑进了屋坐定,宁臊头给他倒了一碗白开水。他一直看着王福龙,王福龙也一直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看着。王福龙忽然觉得宁臊头的眼神怪怪的,突然抓住他的手问:“大侄子,莫非你有毛蛋的消息?”

宁臊头模棱两可地说:“这个嘛,说知道呢,也知道一点,说不知道吧,一点也不知道。”

王福龙像在大海里抓住了一根稻草,紧紧攥住宁臊头的手,声音开始颤抖:“大侄子,要是有毛蛋的消息赶紧告诉我,你提啥条件我都答应,你要多少钱都行。”

宁臊头丝毫没有提钱的事,他说:“我也是刚刚从一个朋友那里得来的一点小道消息,人家说好像知道毛蛋的下落。”

王福龙火烧火燎地拉起宁臊头说:“那就赶紧带着我找你的朋友去,还等啥呢?”

宁臊头说:“老叔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

王福龙催道:“赶紧说,还有啥话。”

宁臊头说:“人家说了,要想知道毛蛋的消息那是有条件的。”

王福龙急忙问:“什么条件?快说。”

宁臊头坐而不语。

王福龙更着急:“他要多少钱?你报个数字。”

宁臊头慢慢说:“先别说钱不钱的事,你得首先答应人家几个条件,人家才肯告诉你。”

王福龙说:“你说,只要能找到毛蛋,别说几个条件,几十个条件我都答应。”

宁臊头想了想说:“那你听好了。第一,今天的事不许报案;第二,今天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你的家人;第三,人家不直接和你见面,但是要你一件东西,你必须满足人家。这三件事做到了,今天晚上你就能见到你的宝贝孙子,如果有一件做不到,不但孙子见不着,你们家从今以后将会后患无穷。”

直到这时王福龙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已经汗流似水。

他试探着问:“不要钱?那人家想要我的啥东西?”

宁臊头不紧不慢地说:“是一本账。”

“一本账?什么账?”王福龙问。

宁臊头说:“是一本宁家梁子的吃喝账。”

王福龙惊得瞪大了眼睛,半天才说:“村里哪里有吃喝账?”

“真的没有?”宁臊头问。

“真的没有!”王福龙答。

宁臊头站起身来说:“那好,看来你是不想见孙子了,我现在就去给人家回复。”说着就要往外走。

王福龙猛然抱住宁臊头说:“大侄子你千万不能去,你等着,我这就回家给你取。”

不大工夫,王福龙再次走进宁臊头的家门,将一个小本子递到宁臊头手上。他翻开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奸狎的冷笑。

他告诉王福龙:“你先回去,我现在给我的朋友送东西去,一个小时以后到我家来领你的毛蛋。”

王福龙诺诺连声。

宁臊头再一次告诫王福龙:“如果领回孙子有了反悔,那下次你的孙子可能永远也见不着了。”

“不敢不敢。”王福龙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离开了宁臊头的家。

电灯泡子孤零零地吊在房梁上,灯泡常年不擦,蒙上一层灰尘,所以那灯放出来的是昏黄的光。整个屋子被这层昏黄的光笼罩着,一切都那么沉闷。灯光照着两张年轻的脸,四目相向,看着面前的东西不发一言。两人对坐在炕上,炕中间是一块用砖头支起来的案板,案板上面放着几张红纸,一瓶墨汁,墨汁瓶里插着一支毛笔。炉子上坐着一把茶壶,那茶壶早就开了,在那里咕嘟咕嘟地死熬,壶嘴里冒出缕缕热气,氤氲得灯光更加昏暗。

宁臊头催余福顺:“顺子你就写吧,有啥可为难的。”

余福顺说:“写这东西倒是没啥为难的,只是……”

“只是什么?”宁臊头有些很不耐烦。

余福顺说:“这事如果成功了,也算咱哥俩为宁家梁子除去了一个大害,万一人家官官相护拉不下来,那李枢密反过手来还不把咱们踩在泥里头。”

宁臊头想了想说:“要不这样,这张告示你只管写,下面就写我一个人的名字,我去贴,这样有了事我一个人顶着,这总行了吧。”

余福顺久久地看着他,说道:“我还是不想让你去捣这个马蜂窝。”

宁臊头两眼看着那被热气顶得“扑扑”跳动的壶盖,粗粗地吐出一口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余福顺虽然这样劝说着宁臊头,然而此时他的心情一点儿也不平静,就像那滚开的茶壶,剧烈地翻腾着。自打那一年偷鸡挨打到前几天拦车挡人,他觉得宁臊头早已经不是早年的宁臊头,他长大了,他懂事了,他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一想到他的好,他甚至觉得他在他们家放的那把火也英勇无比。现在,他要做一件大事情,为全村人做事而不顾个人的安危,人家把事情都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还有啥说的呢?

他轻轻摊开纸,蘸了墨就要落笔。

宁臊头拦住他说:“你先住手,我还有话对你说。”

余福顺又一次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宁臊头说:“顺子我告诉你,这次的事我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你知道为啥吗?”

余福顺说:“你不就是想着为民除害吗?”

宁臊头说:“顺子你错了。我做这件事情不完全是和李枢密殴气,也不光是把他从队长的位子上拉下来,我有更大的目的。”

“什么目的?”余福顺问。

宁臊头说:“第一,我是要为宁家梁子的乡亲们出口气。李枢密这家伙平时看着嬉皮笑脸,装出一副大善人的模样,其实是个吃肉喝血不吐骨头的歹虫。宁家梁子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脏人,但是谁也抓不住他的把柄。这次我的做法是下三烂了一些,可是终于拿到了证据抓住了把柄。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老小子这么大胆子,当了5年队长连吃带拿糟蹋了两千块钱!两千块呀顺子!两千块是个啥数字?上一年全队社员大干了一年总分才分了两千三百块。你说,这样的人不扳倒他能行吗?”

余福顺怔怔地听着。见宁臊头气呼呼的喘气,他轻声问:“你还有第二呢?”

宁臊头回过神来说:“这第二嘛,就该说说你了。”

余福顺问:“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说我的什么?”

宁臊头说:“生产队不能没有队长,因此扳倒一个就得抬上去一个,这一次如果真的能把李枢密赶下台,我要把你抬上去,你好好带领宁家梁子的人干他一场。”

余福顺连连摆手:“我不行我不行,千万别打我的主意。”

宁臊头问:“你怎么不行?”

余福顺说:“你是知道的,我是个树叶子落下来都怕砸着头的人,哪里敢担这么大的责任。再说了,像我这号人,连鸡都哄不动,怎么能领导一个生产队?不行不行,真的不行。”

宁臊头问:“那你说,你不行谁行?”

余福顺说:“这次要是真的扳倒了李枢密,你就是咱宁家梁子的第一大功臣,大家肯定拥护你,这个队长你来当最合适不过了。”

宁臊头说:“我不行。”

余福顺问:“你为啥不行?”

宁臊头说:“我这个人不光是长相不行,主要是德行不行,德行不行就不能服众。第二是我的政治条件不行。我虽然出身贫农,可是你也知道,我进过保卫部,属于有前科的人。再说了,我这人一身的坏毛病,对下还能凑合,对上就不行了。现在大小的干部要学会看眼色行事,要学会按领导的指示办事,丝毫不能反驳。光就这一点,别人能做到我宁臊头做不到。你想想,一个讨不了领导的好的生产队长,即便当上也是三天半,迟早要让人家撸下来。”

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宁臊头开口说:“顺子我告诉你,我要抬你当队长不光是为了宁家梁子,也是为了你为了我自己。”

余福顺说:“你为我好,对小改子好,我心里很明白,不过我得问你一句,我爹早就同意了,你和小改子的婚事咋还不办呢?”

宁臊头说:“你把我的意思完全理解错了。我说的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打小改子的主意,我是要为我自己还一笔良心债。”

“你欠了谁的良心债?”余福顺问。

“欠你的。”宁臊头答。

余福顺一脸惊异:“你欠我的啥良心债了?”

宁臊头两眼茫然地看着壶嘴冒出的白气,缓缓道来:“千不该万不该,我宁臊头应该干多少坏事,都不应该去偷你们家的鸡。”

余福顺更加惊异,问道:“我们家的鸡不是知识青年偷的吗,怎么会是你偷的?”

宁臊头说:“我说的不是那一次,是最早的那一次。”

余福顺口中喃喃道:“最早的那一次?那是你干的?”

宁臊头说:“是的,是我干的。”

余福顺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现在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宁臊头说:“这件事在我的心里窝的时间太长了,不说出来我憋得难受。”

余福顺很大度:“不就是几只鸡嘛,又不是多大的事。再说了,那都是小年纪不懂事的时候做下的事,年轻时候谁还不做些偷鸡摸狗偷瓜摸枣的事,所以叫我说,这件事不值得老憋在心里头。”

宁臊头说:“事情根本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

余福顺问:“芝麻绿豆大点事,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不简单能有多复杂?”

宁臊头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对你说。”

余福顺说:“不好说就别说了。”

宁臊头长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