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听完何利华一席话,宁奇委实感悟颇深。但是他并没有去迎合他的观点,他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他随口戏言道:“何大局长莫不是真的想削发为僧,遁入空门吧?”
何利华接着自己的话题说:“不管你有没有,我是悟出来了。所以在职期间我有一个心愿,不管官任何职,一定要扎扎实实为老百姓办一些好事。咱们不图让老百姓歌功颂德、感恩戴德,只求一份心灵的安慰。你刚才讲到佛教,讲到遁入空门。佛教有一门重要的修行是放生,就是把到手的活鱼放入水中,把牢笼里的飞鸟放回空中,让它们重返自然,再获新生。”
宁奇赶紧说:“这么说刚才你是在放生?”
“也算是,也算不是。”何利华说。
“此话怎讲?”宁奇追问。
何利华说:“如果把它算做放生,那么我压根儿就不该把它们钓上来,与其钓上来再放生,岂不成了假仁义假慈悲。如果不把它算做放生,那么只要我何某将它们提回去,它们将会成为刀俎之肉,成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你说得不错,我每天来到红牛湖是在消磨时光,但是更多的是在反思。我在让自己想明白的同时也想让这些鱼儿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任何时候欲望都不要太强,那样会贻害终生,甚至会丢了性命。”
何利华说完,长叹一声。
宁奇说:“我刚才见到你儿子了。”
何利华眼睛一亮:“是吗?你们说什么了?”
宁奇没有将他俩的谈话如实相告,只说了一句:“问候问候你。”
“他怎么说?”何利华问得很急切。
宁奇说:“他说你在这里钓鱼,我就找了过来。”
“他再没说点别的?”
“没有。”
何利华的表情很失望。
他突然问:“他是通过谁认识你的?”
宁奇说:“通过哈丽。”
“你认识哈丽?”
“认识。”
“啥时候认识的?”
“早了。”
“怎么认识的?”
何利华的紧追不舍没有给宁奇留下丝毫周旋的余地,他只能将如何认识哈丽的父母以及与哈丽的关系以实相告。何利华听完,紧紧抓住他的手说:“老同学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没请你办过事,今天就算我求你了,你给哈丽的父母好好做做工作,让这一对年轻人早日完婚。只要你答应,我现在给你磕头都行。”
宁奇说:“老何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同学之间,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何利华说:“我实话告诉你,过去我已经做了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事,可能你都听说了。他们母子二人不接纳我、不原谅我,那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这些我都认了。可是我问心有愧啊!”
宁奇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还提它干啥。咱们从头再来。”
何利华说:“你说得轻巧,一根骨头连着一根筋,能过得去吗?你知道我为啥天天要来红牛湖吗?我就是想着天天能看到哈丽,天天能看到国强。我还奢望着,有朝一日能见到我的孙子,抱抱他亲亲他,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就是跳进这红牛湖里我都心甘情愿。”
何利华激动万分,泣不成声。
宁奇掏出纸巾递给他说:“你也不要过于悲观。行,我答应你,让我试试吧。”
何利华用一双乞求的目光看着宁奇,把手握得更紧。
已经到了正午时分,车声人声嘈杂,旅游区的人骤然多起来。这时候亭子里上来了一帮游人,他们手握渔竿提着鱼桶,各自找了位置开始垂钓。抬眼望去,旅游区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开进来,游人纷纷下车,走向各处景点和饭庄。宁奇抬腕看看手表,已然到了饭点。
宁奇和何利华走下栈桥来到车旁,有一个人早已经等在那里。那人见他们来了,迎上来说:“宁大校长大驾光临,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在此恭候。我刚一过来就听干妈说你来了,这才急忙前来迎请,还望宁大校长原谅。饭菜已经备齐,怎么样?请吧。”
宁奇一看,原来是景万荣。
他看看何利华说:“不愧是生意场上的高手,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
景万荣连连拱手:“过奖了,过奖了!”
宁奇看着何利华说:“我看恭敬不如从命,那就走吧。”
走了几步,宁奇突然停住脚步说:“万荣我问你个事。”
“问吧。”景万荣也停了下来。
宁奇说:“你是做煤炭生意的,怎么猛然想起改行干开发旅游区的事了?”
景万荣说:“确切地讲,我这不算改行,顶多算得上是扩大经营范围和经营规模。煤炭生意照常在做,只不过是将那边的利润投到这边来搞开发而已。”
宁奇问:“看现在的阵势,你一定在这里已经投资了不小的数目,你能不能给老同学透露透露,几年以后能收回成本?”
景万荣问:“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宁奇说:“自然要听真话了。”
“那我告诉你,”景万荣说:“遥遥无期。”
宁奇有些纳闷:“你们生意人讲的是无利不起早,那你不是……”
“那我不是做了亏本的买卖了对吧?”景万荣接过话头说。
宁奇有些木讷,等待他的下文。
景万荣扫视了一周开发区,不无感慨地说:“当年来到宁家梁子,说白了那是逃荒来的,要不是干妈收留,我都不敢想象我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那时候,一个老光棍领着一个小光棍,冷一顿热一顿,饥一顿饱一顿,叔叔大爷大娘大婶谁见了谁疼我,我景求子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宁家梁子父老乡亲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景万荣的眼圈有些湿润。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一个逃荒的山娃子今生今世会发财。有了钱我就想,我要多做善事,报答感恩。后来正巧赶上红牛湖二期开发,干妈找到了我。我就想,钱财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做些造福子孙的事,给后代人留些功德。所以我决定投资红牛湖,主要投资方向是植树造林,我要让红牛湖周边方圆几十里的荒滩都变成森林。至于回报,我一直没想过也没算过。不过我有一个明确的经济运行原则,就是以山养滩。”景万荣的语气很坚定。
“什么意思?”宁奇不解。
“意思很简单,就是把从山里开采煤炭赚来的钱拿出来在滩上植树造林,改善生态环境。”景万荣的眼里光彩熠熠。
宁奇感叹道:“真了不起!不过你得算算账,如果把这些湖滩栽满了树,那得花多少劳力,投多少资金啊?”
景万荣指着东方说:“这是一项长效工程,10年,20年,30年都说不上。”
“不会吧!”宁奇有些震惊。
景万荣说:“完了我带你看看我们的总体规划,我们不但要绿化红牛湖,还要一直向东发展。那里有大片的黄河滩地,我的规划是沿黄河一线植出一个人工林带来。当然,要实现这个宏伟目标,离不开政府的支持。”
宁奇怎么也不会想到,小时候蔫拉巴叽的景求子,成人以后竟然有如此之大的胸怀。他油然对他肃然起敬起来。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一个红牛湖居然把众多胸怀各异的人凝聚到一起,共同谋划共同出力,促成了开发区的健康发展。
宁奇忽然想起什么,他问:“刚才听五婶说,她领养了一对孩子,说是你知道这事?”
景万荣长长地“噢”了一声,说道:“原来是这事啊!我给办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宁奇接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万荣说:“想听吗?”
宁奇说:“想听。”
景万荣将他和何利华拉到树荫下坐定,娓娓道来。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景万荣拉着五婶,开车向福利院而来。福利院建在城郊一个较为幽静的地方,开放式的栅栏围墙、满院的花草树木、院子里还有鸡鸭觅食,一只黑狗蜷卧在墙根下,一派祥和的农家风味。进得室内,情况大不相同,每个房间都装修得十分讲究,既像宾馆又像饭店。除了卧室还有许多娱乐场所,象棋、扑克、花花子、麻将一应俱全。最大的房间要数健身房,里面安放了许多健身器材,专供人们锻炼。五婶跟着景万荣转了一圈,啧啧连声:“真了不起!”
开早饭了,人们陆陆续续走出房间,向饭厅走去。饭厅宽畅明亮,打扫得十分干净。服务人员早已经盛好了饭菜,每人两根油条、一碗稀饭、一个鸡蛋,还有一碟小菜。景万荣告诉五婶,这些饭食是不限量的,吃完了可以再取。
吃饭的人坐好之后,服务员将饭菜端到每个人的面前,有两个坐着轮椅的老爷子,由服务员一直推到饭桌边。五婶抬头扫视一圈,大约有30多个人。这里面男女都有,大都是些鳏寡孤独、无人赡养的老头老太太。然而有两个人引起了五婶的注意,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那男的有30岁左右,体格健壮,完全不像个应该到福利院养活的人。那个女的看上去有四五十岁,在这些人里面算是最年轻的。她没有梳头,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那男的和那女的坐在一起,那女的不时关照着男的,给他夹菜、盛饭,还用餐巾纸擦去他额头上的汗珠。看得出,她对那男的无比关爱,奇怪的是,他们一直不说话。
五婶指着那男的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男的应该是喜顺子。”
景万荣说:“没错,正是喜顺子。”
“那个女的是谁?”五婶问。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景万荣答。
五婶好奇地瞪住他问:“你收进来的人你不知道她是谁,你狗日的不会是在这里糊弄老娘吧?”
景万荣笑着说:“我怎么敢糊弄干妈呢,借给我一个胆子也不敢。”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五婶问。
“是这么回事,”景万荣说:“前年我的煤矿上突然来了一个女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我问她干什么来了,她不回答。我又问她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她还是不回答。后来我安排人给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又安排她吃了饭,然后开车把她送到当地民政部门。”
“那后来呢?”五婶问。
“后来,后来的事不能提了。”景万荣说。
“到底怎么了?”
景万荣说:“还能怎么呢,过了几天她又回到了矿上。我又送了几次,前面送后面回,就像黏在身上的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只好把她带到福利院,在这里供养起来。”景万荣指着那女人说:“那个女人正是她。”
“噢……”五婶长长呼出一口气。
说话间人们吃完早饭,陆续离去,餐厅里只剩下喜顺子和那女的。他们的饭也吃完了,女人正用餐纸给喜顺子擦嘴。五婶走过去拉着喜顺子的手问:“喜顺子,还认识奶奶吗?”
喜顺子两眼傻乎乎地看着她,再回头看看那女的,一句话也不说。
五婶又说:“小时候奶奶没少抱过你,不记得了?”
喜顺子一如既往傻乎乎地看着她。
五婶说:“奶奶今天专门接你来了,跟奶奶回家,好吗?”
突然,那女人撕开五婶的手,把喜顺子紧紧搂在怀里。她用愤怒的目光看着五婶,大有拼命的架势。
五婶和景万荣面面相觑。
突如其来的变化是景万荣所始料不及的。他看着五婶,只能用眼神去问:“怎么办?”
五婶也怔在那里。片刻的思索之后,她拉住女人的手说:“闺女,你坐好,大娘给你梳梳头,梳好了大娘就走。你如果爱这孩子,你就带着他,大娘是不会领走的。”
服务员端来一盆水,拿来了梳子。五婶先给女人洗了头,将那锈在一起的头发洗散,然后用毛巾擦干了脸,用梳子轻轻地,轻轻地将那头发梳开了,理顺了。她轻轻抚摸着女人的脸说:“以后每天记着梳头,头梳光了,脸盘就好看了。”
五婶说完,就要起身离去。忽然,那女人猛地扑进五婶怀里,长长地喊了一声:“妈!……”
在场的人大吃一惊:原来她不是哑巴!
五婶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还有喜顺子。
景万荣讲完了,宁奇若有所思。
半天他问了一句:“这女人现在怎么样了?”
景万荣感慨万千:“真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女人不知道锈了多少年的心锁终于让干妈给打开了。干妈把她和喜顺子一起带回来,对她的关心体贴胜过了亲闺女,开发区所有的人都把她当作亲人。”
“那后来呢?”宁奇跟着问。
“后来她的话多了,渐渐有了笑声。她的病情转化的很快,基本上能把过去的事情讲清楚。”景万荣说。
“她是怎么落到这步田地的?”宁奇忍不住问。
景万荣说:“她的命运很坎坷,是一个三起三落的女人。事业上的挫折她都挺了过来,最后一关没有挺住,她是因为失去孩子受了强烈的刺激导致神经错乱的。”
“原来是这样!”宁奇惋叹一声。
“现在好了,”景万荣说:“现在干妈每天领着她和喜顺子植树,喜顺子叫她叫妈,她叫干妈叫妈。有了喜顺子做她的儿子,她的心慢慢暖和过来,她的脸上经常挂着笑容。”
宁奇轻声问:“她现在知道她的名字吗?”
景万荣说:“知道,她说她叫乔志芳。”
“你说什么?乔志芳?”宁奇惊呼起来。
景万荣问:“怎么,你们认识?”
宁奇愣一愣神,连连摆手:“不,不,不认识。”
宁奇再也没有问一句话,呆呆地站在那里。他抬头看着蓝天,蓝天上的浮云在悠悠地飘,他突然觉得白云定在那里,自己随着大地游动起来。他赶紧低下头,将目光落在湖面上。他觉得浩渺的湖水也在转悠,似乎要把自己转了进去。
景万荣催促道:“走啊,大家都等着呢,该入席了。”
宁奇问:“今天吃饭有那个乔志芳吗?”
景万荣说:“怎么没有,你嚷嚷着要看干妈领养的儿女,干妈自然要给你带来了。除了她我让喜顺子也来了,你也顺便看看他。”
宁奇心中一阵紧张。
听到乔志芳的消息,他恨不得马上飞到她的身边。但是他没有那个勇气,他不但没有勇气去同时面对白兰芳和乔志芳,他也没有勇气出现在乔志芳面前,因为他真的不敢想象,乔志芳见到他会受到怎样的刺激,后面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宁奇忽然有些支吾:“万荣我看这样,要不你先回去陪五婶白兰芳他们吃饭,我呢,一是不饿,二是我回来一趟不容易,刚才又听你讲了那么多关于红牛湖的宏伟规划,我听了激动得不行。我已经约了人,一来我得在这里等人,二来我想现在让老何开着车带着我绕湖转一圈,你看行不行?”
何利华也说:“既然这样我也不想去了。”
景万荣有些不悦:“你们这是怎么了,一唱一和的,想晾我的台是不是?”
何利华赶紧解释:“万荣你听我说,我是考虑有国强和哈丽在场,我怕我去了大家都不愉快。”
景万荣对宁奇说:“想转一圈可以,吃完饭我陪你好好转。”
宁奇推辞道:“不瞒二位兄弟,昨天晚上拉了一夜肚子,今天一点东西都不想吃也不敢吃,你就饶了我吧。”
景万荣十分不解,说道:“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恭敬不如从命,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看来今天你是反客为主,我反而得恭敬不如从命了。那好吧,我给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先吃,我也陪你们去。”
景万荣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这时候宁奇的手机响了。
“你好,哪位?”宁奇问。
对方报了家门,宁奇说:“那好,你就在园区大门口等着,我马上就到。”
“谁呀?”景万荣问。
宁奇说:“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宁奇催促二人上了车,何万荣开动车子,向园区大门驶去。
园区门口站着一位女士,她头戴凉帽,戴着一副茶色太阳镜。她身穿连衣裙,臂挎一只白色女包,亭亭地站在那里。车子戛然停在她身边,宁奇从车上下来,说道:“你来得好快啊!”
女士说:“老师的命令就跟圣旨一样,我哪里敢怠慢。”
何利华和景万荣先后下了车,女士摘下眼镜,和他们一一握手。宁奇介绍道:“这是我的文友,叫于秀玲。”
何利华问:“就是写《马兰草》的那个于秀玲?”
宁奇说:“正是此人。”
一听是于秀玲,何利华又一次握住她的手说:“久闻大名,未见真人,幸会,幸会。”
景万荣也上前说:“《马兰草》我认真拜读过,写得真不错。这些年写咱们农民的作品越来越少了,所以读了你的书觉得格外亲切。”
于秀玲谦然一笑道:“二位过奖了,其实我还是有很多不满意的地方。就算有点成绩,也是宁老师指导得好。”
宁奇说:“你就别谦虚了,快上车吧。”
“上车?到哪里去?”于秀玲问。
宁奇说:“我忘了向你介绍,这一位是原市水务局局长,大名鼎鼎的何利华先生。他既是红牛湖二期开发工程的规划者,又是具体实施者。”
于秀玲伸出手来:“何局长好,幸会。”
宁奇又介绍景万荣:“这一位是红牛湖旅游开发公司董事长,大富翁景万荣先生。二位都是我的老同学。”
于秀玲伸出手来,欠身一笑:“久仰,久仰。”
宁奇对于秀玲说:“过去,你对于开发红牛湖的问题谈过你的看法,这很自然。今天,当一个全新的红牛湖展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不知道能否改变你固有的成见。”
于秀玲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宁奇道:“你十万火急把我调了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宁奇说:“今天之所以请你来,就是想让你走走、听听、看看,兴许会激发你的创作激情和创作灵感。我虽然是个平头百姓,但是我觉得,要改变农村贫穷落后的面貌,一是需要何局景董这样的人脚踏实地地干,还需要像你我这样的文化人去书写,去歌颂,去宣传。”
景万荣说:“老宁说得太对了。”
何利华向于秀玲作一个手势:“美女作家,请吧。”
车子缓缓行驶在平坦的环湖大道上,小车像一只黑色的甲壳虫,穿行于碧树绿草之间。于秀玲被眼前的景色感动着,不时向何利华和景万荣提问。两人认真解答着每一个问题,并向她展示着未来的宏伟远景。
车子驶出树林,来到一片开阔地。路旁,一台挖掘机正在作业。于秀玲喊道:“停车!”
车子刚停稳,于秀玲直奔挖掘机而去,3人紧随其后。于秀玲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挖掘机巧妙地挖土,送土,整形,挪步,那伸长的大臂和灵巧的铲头配合得像人的胳膊和手一样协调,不大的工夫,一排树坑整整齐齐呈现在面前。
于秀玲问景万荣:“你们植树已经开始机械化作业了?”
景万荣说:“就算是吧,但不全是,栽植覆土必须得人工。”
于秀玲感叹道:“有了机器你们的效率就高喽!”
景万荣打着哈哈道:“不高不行啊!不用机器,我们的计划不知道干到牛年马月呢。”
于秀玲说:“我能和司机说说话吗?”
景万荣说:“当然可以。”
他向挖掘机招招手,司机停了机,从高高的驾驶室跳了下来。他走到景万荣面前说:“董事长好,视察啊!”
景万荣说:“来了几个朋友,随便转转。”
他转向宁奇问:“你认得这小子吗?”
宁奇看了半天说:“不认得。”
景万荣说:“再好好看看。”
宁奇一个劲地摇头。
景万荣说:“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了,住了多少年的邻居,居然认不得了。他是毛蛋。”
“毛蛋?哪个毛蛋?”宁奇问。
年轻人说话了:“我爹叫张存占,我妈叫李秀秀。”
他又问景万荣:“请问这位领导是?”
景万荣说:“他是你们家的老邻居,你的宁伯伯。”
年轻人恭恭敬敬地问一声:“宁伯伯好。”
宁奇怎么也不敢想象,这就是当年那个又哭又闹的毛蛋。他问道:“家里人都好吧?”
毛蛋说:“我爷爷已经去世了,我爹我妈都很好。”
宁奇又问:“他们现在干啥呢?”
景万荣接过话头说:“是这样。为了规划能够得以顺利实施,我们的植树造林工程实行承包制。现在,农村实行土地流转,不少农民闲了下来。你比方像张存占这样的家庭,挖掘机由公司提供,他家出技术出劳力承包植树任务。前期只支付部分承包费,等3年以后验收,成活率达标即全部付清承包费。”
宁奇由衷地说一句:“真是个好办法。”
于秀玲没问什么,她走到挖掘机旁,踩上扶梯,登上驾驶楼。她手搭凉棚向四周张望,微风吹拂着她的脸庞,她深情地瞭望着。
离开挖掘机,车子直奔泵站而来。4个人下了车,爬上高高的观测台。站在这里,整个红牛湖尽收眼底,一览无余。远山,近树,碧水,蓝天,来往的车辆,穿梭的游艇,一切是那么悠然而灵动,一切是那般安详而和谐。湖风吹来,吹起了于秀玲的秀发,掀起她的裙裾,她拿出照相机,忘情而投入地拍摄着。
景万荣对工作人员说:“推闸!”
随着电机的轰鸣,4股巨大的水柱自泵口喷涌而出,冲入入水口,水流在入水池里翻腾着旋转着,激起层层浪花,然后滔滔不绝地流入导流渠,直入湖中。
于秀玲的眼睛湿润了,久久地看着何利华和景万荣。
宁奇问:“小于,是不是有话要说?”
于秀玲很激动,但是她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
离开泵站,车子顺着排水沟边的大道一直向黄河滩驶去。一路上,拉运树苗的车辆奔忙着,不时扬起阵阵灰尘。道路两旁,新栽植的树苗一排排一行行,已然形成一片幼林,一眼望不到边。车子爬了一段高坡,停在高高的河堤上。这里曾经是古老的防洪堤,现在,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展现在眼前。路基提得很高,比原先的防洪堤足足高出两米。路面扩得很宽,六车道设计,比先前的防洪堤宽了一倍。
宁奇感慨万端,脱口而出:“好家伙,太雄伟了!”
何利华说:“这就是我省最大的沿黄经济带工程。”
于秀玲问:“是不是电视上说的黄河金带?”
何利华说:“正是这项工程。金带沿黄河而建,贯穿6个县市,全长300多公里。基础工程刚刚完成,不远的将来,这里将建设成为一条集交通、经济、生态、旅游观光为一体的高标准、多功能的综合性产业带,将带动当地经济和社会事业的快速发展。”
眼前的景象让宁奇和于秀玲惊叹不已。远处,黄河像一条水银铺就的带子,泛着银亮的光。河滩上,几十部挖掘机一字摆开,机声隆隆,整个河滩沸腾着。
宁奇回首看着于秀玲问:“秀玲,怎么样?”
于秀玲的眼睛有些湿润:“老师,你就别问了。”
宁奇一直看着她。
于秀玲说:“我要创作。”
宁奇说:“太好了!”
于秀玲说:“我要写我的第二部长篇,书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红牛湖》。”
3个男人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
机声隆隆。
河水滔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