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那是端阳节的第二天,于秀玲打来电话,请宁奇下了班到她家去吃饭。宁奇准时赴约,一进门首先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宁奇问甜甜:“今天是谁的生日呀?”

甜甜说:“是妈妈的生日。妈妈说她从来没有过过生日,今天请宁爷爷过来高高兴兴过一个快乐的生日。”

宁奇开始埋怨起来:“你说你这个于秀玲,请人的时候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

于秀玲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没说清楚,时间、地点,说得够清楚了。”

宁奇说:“你应该告诉我今天是你的生日,第一次过生日,我应该送你一个生日礼物才是。”

于秀玲笑着说:“送什么礼物啊,人来了就是最好的礼物。不过宁老师我告诉你,我倒是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宁奇惊喜:“是吗?快拿来看看。”

于秀玲诡秘一笑:“先吃肉喝酒,吃饱喝足了自然送给你。”

今天的生日宴会简朴而热烈,宁奇和周红军喝了不少酒,于秀玲也喝了。酒后的她表现出难得的兴奋,她拉着甜甜又唱又跳,真格一个快乐的生日。酒足饭饱之后宁奇一直惦记着那件礼物,几次催促于秀玲。好不容易等到她乐够了,才从书桌底下抱出一个盛纯牛奶的箱子,郑重其事地放在他的面前。

于秀玲说:“请老师接受学生的礼物。”

宁奇失望极了:“你说你这个于秀玲,给我送的哪门子的纯牛奶。”

于秀玲对着他一个劲地笑,周红军附和着笑。

宁奇随手将纯牛奶推在一边:“我不要,留给甜甜喝去。”

于秀玲说:“怎么着你也得打开看一眼呀!就这么不给面子。”

宁奇无奈,慢慢打开那箱子。

箱子里的东西让宁奇大吃一惊,那是一箱装订整齐的长篇小说的手稿!他一本一本地翻阅着,工整的书写,隽秀的字体,让人能体味到沁人心脾的墨香。从页数上看,大约50多万字;从字迹的工整程度看,这绝对不是初稿,或者也不是二稿,这清秀的抄写肯定是不知道修改了多少遍的定稿。看着眼前的这一箱手稿,他突然心疼起这个于秀玲,他真的不敢想象,她是经过多少个日日夜夜才折腾到目前这个程度。

宁奇的心里一阵激动。

宁奇提了手稿,迫不及待地往回赶。他要马上阅读,一口气将它读完。

打拳的人有一句行话:“只要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长年审稿的人也有这种体会,无论长稿短稿,大致翻一翻,或者看上一两段,便能掂出文稿的分量。宁奇一边读一边冷静地审视书稿,足足看了3天。他发现,于秀玲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重故事轻人物,尽管有些故事情节很精彩,但是人物形象立不起来。

这让他很失望。

当宁奇将书稿送还于秀玲的时候,她一直用热辣辣的眼光看着他,他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但是朋友的良心和编审的责任告诉他,他不能说违心的话,对于她这样一个初涉长篇小说创作领域的人而言,他必须实话实说。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宁奇想了想说:“我是个眼高手低的人,我虽然没有写过长篇小说,但是里面的路数还是能看出一些。”

于秀玲迫不及待地说:“那你赶紧说说。”

宁奇把他的看法和盘托出,她在认真地聆听。

最后她问宁奇:“宁老师你说,下面该怎么做。”

宁奇手托下巴沉吟良久,然后告诉她:“写长篇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是要以丰富的生活经历、深厚的文字功底、扎实的文艺理论基础以及出色的统篇驾驭能力做支撑的。”

宁奇戛然而止。

于秀玲两眼热辣辣地期盼着他的下文。她问:“老师的意思是?”

“我建议你,我必须说明,仅仅是建议,”宁奇说:“你不如暂时放弃长篇小说的创作先好好写写短篇或者中篇,把基础打实落了再写也不迟。”

于秀玲没说话。

周红军没说话。

宁奇没再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沉闷起来。

以后的几年中宁奇和于秀玲各忙各的,他们很少见面也很少谈及文学创作的话题。《乡土》上再也不见了于秀玲的稿子,宁奇一直有一个悬念,那就是小于对于文学创作的态度。是放弃了?是彷徨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在此期间,宁奇已经退居二线,离开黄龙中学校长的岗位。退下来之前组织部找他有过一次长谈,组织上考虑他还能干,决定让他发挥余热,具体的安排是让他继续担任《乡土》的主编,并且让他负责筹备县文联成立的事宜。

那天宁奇下班刚一进门,白兰芳说:“书房里有小于送来的礼物。”

宁奇问:“不过年不过节的,送的什么礼物?”

白兰芳说:“我也不知道,她特此嘱咐,说是让你亲自打开。”

宁奇嘟哝一声:“这个于秀玲,又在搞什么名堂。”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急匆匆走进书房。他第一眼看见的是书桌上放着一个盛纯牛奶的纸箱子,他急忙打开箱子,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封信。

宁奇撕开信封读信。

尊敬的老师:

您好!首先,请原谅我用这种不太礼貌的方式将书稿送到您的手上,学生失礼了。

说老实话,我很想当面交到您的手上聆听您的赐教,但是我没有勇气面对您,因为我没有按照您的指导意见去做。我用了五年时间六易其稿,将我的长篇小说《马兰草》整成如今这个样子。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可笑,我这不叫执着,应该称之为执拗;我这不叫锲而不舍,应该称之为不自量力。老师我干脆实话实说了吧,修改完这部长篇小说,我在惴惴不安中尚存一丝宽慰,那就是不管怎么说,我总算了却了自己的一番心愿。是故乡养育了我,我对故乡要有所回报,我要用自己的拙笔,去描绘家乡的美好风光,去展示家乡的风土人情,去歌颂家乡的父老乡亲,去书写那些流传于民间的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事情做完了,我如释重负,至于成败优劣,只能请老师批评斧正。

其实不敢面对您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不好意思。书稿已经呈送您的案头,请您定夺。若不成功,就算一堆废纸,只当作我练了一回笔,弃之不惜;书稿若有可用价值,我也不会欣喜若狂,因为,对我而言,无非是一件既喜且忧的事。喜的是我经过一番艰苦努力,终于获得了成功,忧的是囊中羞涩,拿不出昂贵的出版经费,暂时只能束之高阁。我们的情况您是知道的,我和红军起早摸黑省吃俭用,手底下是有点积蓄,但是我们得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房,不能永久地住您那套不收房租的房子。还有,甜甜马上要上高中,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所以说,如果书稿属于后者,那么我确实没有能力自费出版,所以出版的事只有拜托您了。借钱也好贷款也罢求人找关系,等等,一切用度都由我来承担,但是路得您跑话得您说,因为您有路子也有面子。

不过老师您也不要太为难,实在不好办,可以先放放。

您的学生 于秀玲

看完信宁奇一刻也没有停留,打开书稿阅读起来。

书稿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书写还是那样工整,文字还是那样隽秀。平心而论,他对书稿并没有产生多大兴趣,所以也就没有抱多大希望。但是他还是决定看看,就像当年不放弃《马兰花赞》一样,他不愿意放弃《马兰草》。他原本是想粗粗浏览一下,等有了时间再细细品读,然而翻了两页之后,他便完全被拉进故事情节之中而不能自拔。他从日出看到黄昏,从日落西山看到灯火通明。其间白兰芳叫了几遍饭又是啥时候将饭端到书桌上来的他全然不知,等到读完最后一个字,天色已经大亮。

不可否认,地点还是原来的地点,故事还是原来的故事,人物还是原来的人物,但是于秀玲似乎借助了神的力量,将风光描写得更加秀美而苍凉,将故事演绎得更加曲折而动人,最感人处是将一组人物写得有血有肉性格迥异,将一组活生生的农民众生相展现于读者面前。

太阳出来了,柔和的阳光泻在书桌上,铺在稿纸上,一行行文字闪烁着光芒。宁奇激动不已,起身在地上急促地踱着步。他直觉得浑身发热,血液好像在胸中汹涌激荡。他拿起那封信又读了一遍,沉思良久。他又将目光落在书稿上,他开始筹划书稿。不行,我要全力以赴促成这本书的出版。他开始翻箱倒柜,盘点他所能操纵的全部现金。

白兰芳走进屋来,宁奇突然问:“我们家还能拿出多少钱?”

白兰芳问:“大清早的,你问钱干什么?”

宁奇说:“问钱自然有用,你就别问了。”

白兰芳有些疑惑:“你不说清楚我不给你。”

宁奇说:“是小于用钱。”

“什么?小于用钱?”白兰芳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宁奇拍着书稿说:“小于出书差钱,我们得帮帮她。”

白兰芳想了想,问道:“得多少钱?”

宁奇说:“最少得四五万。”

白兰芳一听,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你现在简直成了外人了,家里的锅大碗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我给你偷四五万去!”

宁奇再没敢多问,对着稿纸直发愣。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急忙提起手提包向门外跑去。白兰芳追出屋门喊:“不吃饭了?”

“不吃了!”他头也不回,翻上车子跑了。

宁奇来到办公室,急急忙忙从文件夹里面取出一份文件。那是一份省委宣传部征集出版《金麦穗系列丛书》的通知,文件规定,在本省范围内,只要是以农村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均可参评,一旦入选,即可免费出版。

宁奇将那文件细细读了一遍,急急出门。他回家提起那个装着稿件的纯牛奶箱子,跳上公共汽车上了省城。

投稿完成之后,日复一日的等待和翘首期盼让他度日如年。他不止一次地劝慰于秀玲,谁知人家反倒显得比他淡定,她照常做她的护工,跟没事人似的。

接下来的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先是《马兰草》的成功入选《金麦穗系列丛书》,紧接着便是顺利出版。

《马兰草》的顺利出版是宁奇梦寐以求的事,但是当这个梦想一旦变为现实,又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出版所产生的轰动效应更让他始料不及。因为这是他们这个县有史以来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引起了当地政府和新闻媒体的极大关注,一时间,各家新闻单位蜂拥而至。更大的轰动来自于民间也就是读者群,有慕名求书的,有上门交流的,有发短信的,有的夜半三更打来电话一表读后的激动心情的。于秀玲热情接待着来自各方的祝贺,但是她没有忘了几乎天天都给宁奇讲几个感人的故事,她要和老师分享成功的喜悦。宁奇时常被这些故事感动着并且激动着,他想,这可能就是文艺理论上所说的“共鸣”。

一夜之间,于秀玲成了名人。

然而于秀玲很平静。

于秀玲多次礼貌而委婉地谢绝了所有的采访,一如既往兢兢业业干她的护工。有一天县委宣传部派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干部来到医院,找到了于秀玲。他通知她:“打算下个月请省市的专家和文学评论家到县上来开《马兰草》的作品研讨会,根据会议安排,请你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作一个主题发言。”

于秀玲很客气地回答:“对不起,这个研讨会我不能参加。”

干部十分意外,问道:“为什么?”

于秀玲说:“我们医院的工作很忙,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走了病人交给谁。我没有时间,走不开。”

干部说:“这你不用操心,医院里的领导由我们来打招呼。”

于秀玲顿了顿说:“这个招呼你就别打了,我是不会去的。”

干部问:“为什么?”

于秀玲说:“其实也不全是时间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干部跟着问。

于秀玲说:“我的作品不想参加这样的研讨。”

干部愕然:“开你的作品研讨会是为了宣传你的作品也就是宣传你,是为了扩大影响提高你的知名度,这样的好事人家求之不得,你却不愿参加,你真是……”他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我真是个傻瓜,总行了吧。”于秀玲说得十分轻松。

干部点燃一支烟,狠狠抽了两口,然后问于秀玲:“能讲讲理由吗?”

于秀玲侃侃而谈:“我认为,对于一部作品而言,写了也就写了,出版了也就出版了,无非是做完了一件自己愿意做的事罢了,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此其一。当然,作品问世以后肯定会引起社会上的评论,会有反响。这些评论无非出自两个群体,一个是专业的文学评论家,一个是热心的读者群。如果让我在专家和读者中选择评论的话,我宁愿选择后者。”

干部又问:“为什么?”

于秀玲说:“很简单,老百姓说的都是真话。”

干部扔了烟屁股,狠狠踩了一脚,转身走了。

整个夏天,于秀玲被笼罩在一种灿烂而神秘的光环里。医院里的大夫护士们经常会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院长将她叫到办公室,和她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

院长的谈话很客气:“小于同志,你在医院干了几年,有些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于秀玲很诧异:“医院对我很好啊,没有什么不周的地方。”

院长说:“你一直在干护工,这活又脏又累,真是委屈你了。”

于秀玲说:“院长你看你把话说到哪里去了,医院能给我一份工作让我干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什么委屈?”

院长说:“即便你不觉得委屈,我们至少感到屈了才。谁也没有想到,我们医院里会出一个大作家。”

于秀玲恭谦一笑:“什么作家不作家的,我还是我。”

院长说:“昨天我们开了个会,研究决定调整一下你的工作。”

于秀玲问:“调整工作?让我干什么?”

院长说:“准备让你到办公室工作。”

“具体工作是?”于秀玲惴惴地问。

“具体工作嘛,”院长慢条斯理地说:“没事的时候你可以看看报纸写点东西,主要是写点宣传我们医院的文章。上面来人的时候你就负责接待,做好服务工作。”

于秀玲连连摆手:“院长实在对不起,这工作我做不了,我还是当我的护工吧。”

于秀玲的答复让院长很失望也很意外,他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于秀玲十分肯定地说:“是真心话。”

第二天,医院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对着于秀玲指指画画。

这些日子,于秀玲陷入一种莫名的烦恼。她无处倾诉,只能将心中的话对宁奇讲。她不止一次对宁奇说她觉得自己很孤独,她对今后的路很茫然。她说在这个小县城里,他已经成了她唯一的亲人和唯一可以信赖的人。她也经常对宁奇提起感恩之类的话,说有朝一日定当报答。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都会遭到宁奇善意的打击。

十几年的文学经营让宁奇也混出了一点名堂,今天是县文联成立的日子,组织上任命宁奇担任县文联主席。组织上同时交给他两项任务,一是为了展现近几年来本县生态环境治理的重大成果,由县文联牵头编写一本报告文学集,书名定为《红牛湖》。第二是划拨给文联一个事业编制,授权他选聘一名有能力有影响力的文化人作为他的助手,调进文联工作。

宁奇首先想到了于秀玲,理由如下:其一,于秀玲的家乡就在红牛湖边,五婶新开发的红牛湖旅游区就在那里,那里她最熟悉。其二,于秀玲代表着本县文学创作的最高水平,编写书稿非她莫属。其三,于秀玲的艰苦生活环境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只要能完成书稿,进文联则是板上钉钉的事。

会议结束后,宁奇草草做了些应酬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于秀玲的家,进得门来,于秀玲正在做饭。宁奇二话没说将煤气灶关了将她拉出厨房,她用惊诧的目光看着他。

宁奇兴冲冲地说:“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于秀玲举着两把面手问:“什么好消息?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宁奇一口气把所有的好消息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等待着于秀玲的反应。让他没想到的是,于秀玲听完他的陈述什么话也没说,返身要进厨房。

宁奇挡在她面前说:“秀玲你怎么回事?死活你得给个话呀!”

于秀玲说:“宁老师谢谢你,那样的文章我恐怕写不了。”

宁奇问:“为什么?”

于秀玲说:“不为什么。”

这一下宁奇真的发怒了:“于秀玲你什么意思,出了一本书你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你以为你是谁!好!就算我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了,行不行?你不领我的情,我不敢在这里死皮赖脸强求你这个大名人,我倒要看看离开你于秀玲我们的文章能不能写出来!”

于秀玲拉住他说:“老师你听我解释。”

宁奇一甩手:“做你的饭去吧!”

宁奇说完,转身出门。

于秀玲慌忙出门,把他拦了回来。她把宁奇按在凳子上,沏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他对面说:“老师你消消气,都怨我没把话说清楚。”

宁奇还是气呼呼的。

“事情是这样的,”于秀玲说:“你也知道,我们红牛湖地处引黄灌区梢段,灌水十分困难,当地的老百姓把水看得比金子都金贵。近几年,从上到下兴起一股挖湖造景的热潮,上行下效,成为政风。”

“那又怎么了?不好吗?”宁奇发问。

于秀玲说:“挖湖好不好?改变生态治理环境,确实是好事。但是,凡事得有度,更要注重因地制宜。自从开发了红牛湖旅游区之后,由于蒸发和渗漏湖里得经常补水,不补水就成了干湖。这样一来,让本来十分紧张的灌水更加紧缺,湖区和农民争水的现实让老百姓苦不堪言也苦不敢言。老师你说,这种宣扬政绩的文章我能昧着良心去写吗?”

宁奇无言以对。

于秀玲接着说:“当然,我不写不等于别人不写。既然上面决定要写,既然您已经坐到了文联主席这个位子上,你就得认真组织认真编写。我不参与是我自己的事,我并不反对别人去做,因为我即便反对那也是徒劳。”

听完于秀玲的话宁奇久久地陷入沉思。猛然间,他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不可否认,于秀玲提出的问题是有些尖锐,但是又千真万确,可是自己为什么丝毫没有意识到呢?早年当农民的时候,为了争水抢水自己没少受苦没少受气,乡亲们为了淌水而骂仗打架成了家常便饭。近几年来,农民对湖田争水的抱怨也不绝于耳,自己不是没有听到,但为什么变得如此麻木呢?

宁奇喝一口茶,问道:“秀玲你说,这些问题我为什么没想到呢?”

于秀玲笑着说:“这个问题非常简单。”

“怎么个简单法?说来让我听听。”宁奇一脸真诚。

于秀玲说:“因为我是农民,你是国家干部。”

宁奇又喝了一口茶,细细地品味着。

这时候门外走进一个人来,宁奇认得他,是今天出席文联成立大会请来的特邀嘉宾,是本省著名作家马志良先生。

于秀玲和周红军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

宁奇正要上前打招呼,于秀玲走上前问:“你怎么来了?”

没等马志良回答,周红军也站在了他的面前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马志良说:“今天到这里参加文联成立大会,顺便过来看看。”

周红军说:“原来是这样。那好,现在该看的你已经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马志良说:“红军你听我说,我,我想看看甜甜。”

周红军说:“甜甜上学去了,还没有回来。”

马志良说:“那我等等她好吧。”说着就要坐下来。

周红军干脆推着他往外走:“她住校,不到星期天不回来,你还是趁早走吧。”

马志良显得很无奈。站了半天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说:“听说甜甜要上高中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们收下。”

周红军吐出三个字:“用——不——着!”

马志良瞪着周红军问:“红军你这是怎么了?”

“你说我怎么了?”周红军反问。

马志良说:“你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呢?”

周红军走到马志良面前,几乎走到脸对脸:“马老师,念你曾经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叫你一声老师。过去发生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今天我啥话也不说,现在你可以体体面面从我这里离开,否则……”

“否则你怎么着?”马志良毫不示弱。

周红军的脸憋得通红,太阳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宁奇看见,他的两只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对视良久周红军说话了:“姓马的,既然你死皮赖脸不愿意离开,那咱们干脆把话挑明了。”

于秀玲上来拉住周红军:“红军,你就别说了。”

周红军一把推开于秀玲:“不行,今天这话我必须得说。”

他再一次将脸对上马志良的脸:“姓马的我告诉你,自从甜甜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不是我的孩子,因为按时间推算秀玲应该是早产而大夫却确定为足月。为此我和大夫大吵大闹了一番,最终大夫以确凿的证据证明了自己的诊断。接下来我开始暗中调查这孩子究竟是谁的,我首先怀疑的就是你,但是我没有证据。我也曾多次否定过你,我认为我心目中的马老师是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的。”

周红军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马志良指着周红军:“你不要血口喷人,拿不出证据我告你诬陷!”

周红军努力平静一下自己,然后说:“你不要着急,我会拿出证据的。还记得我从你头上拔下来的那根头发吧,我用那根头发和甜甜的头发做了DNA鉴定,最终证明甜甜确实是你的。”

马志良用手纸擦着额头上的汗。

“问题搞清楚了,我如释重负,”周红军接着说:“我一如既往地深爱着秀玲,一如既往地深爱着甜甜。今天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甜甜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她,就是我生命的全部。”

这时候甜甜回来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她的身上。甜甜扫视一圈,忽然惊呼:“妈!妈!你怎么了?”

众人回头,于秀玲瘫倒在地上,脸色煞白。

一辆救护车鸣着警笛闪着警灯,飞驰在大街上。

华灯初上,霓虹闪耀,小城笼罩在一片七彩的光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