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宁臊头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蹲了不知多长时间,蚊虫的叮咬似乎也让他开始麻木了,他居然有些迷糊。忽然间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向大柳树走了过来。同来的一共有3个人,直到3个黑影从树下经过,他才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一个声音问:“今天从哪家下手?”

另一个声音说:“我看从老余家下手。”

还有一个声音说:“老余的瞌睡轻,万一听见了咋办?”

“那你说咋办?”

“反正我觉着心里不踏实。要不,要不咱们别去了,回吧。”

“不行!等我们回去,高晓雯在家里已经把水都烧开了,就等着烫鸡呢,我们空着手回去,你让她有多失望啊。”

柳树底下一阵沉默。

忽然一个声音说:“走!”他一招手,两个人尾随而去。

宁臊头悄然溜下树来,凝神敛气漫着前面的人跟了过去。

3个人猫着腰一路走去,一直溜到余福顺家的院门前停了下来,他们扫视一圈周围的动静,翻过院墙直向鸡窝前走去。他们蹲在鸡窝前先听了一会儿,觉得确实没有什么动静,才开始下手。有一个人拉开鸡窝门将手伸了进去,他很麻利地抓出一只鸡,那鸡居然没有发出丝毫的叫声。他又伸手抓出一只鸡,将鸡交给第二个人。然而,当第二只鸡抓出来之后,去接那鸡的是另外一只手。接鸡的人先拿了鸡,用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说:“咱们走公社保卫部吧。”

只到这时候偷鸡的人才发现,他们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那两个人扔下鸡拔腿就跑,偷鸡的人也奋力地挣扎着。宁臊头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子说:“哪里跑?乖乖跟我走!”

已经跑远的两个看见被抓死了一个,每人提一根木棍踅了回来,直向宁臊头扑了过来。他们高举棍棒,威胁着他。宁臊头死死抓住手中的人,一直没有撒手。两个人一步步向前靠近,突然挥棍便打,没等到宁臊头招架,一个头上一棍一个腿上一棍,将他打倒在地。

宁臊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当宁臊头醒过来的时候,月亮牙儿已经向了西,天色蒙蒙亮了。他只觉得头懵懵的,像压着一块石头,十分沉重。他用手摸一下疼处,是一个软晃晃的大包。他试着翻身起来,可是腿疼得厉害,他想回家,但是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他摸摸腿,有一块肉皮顶得高高的,他估摸着腿已经断了,那高起的地方很可能是骨头的断碴。

现在他有点害怕了,他本来是打算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干一件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一来为乡亲们除害,二来为自己正名。现在看来不行了。他不得不扒着咽喉大声喊:“来人呀!救命呀!”

听见喊声,余福顺一家人慌忙跑出来,不知道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来到宁臊头跟前,看他疼成这副模样,赶紧将他抬进屋里。

宁臊头的腿确实被打断了。

余福顺问他:“你到我们家鸡窝前干啥来了?说!”

他摇摇头。

余福顺提起地上的两只死鸡说:“我看你是来偷鸡的,对不对?”

宁臊头不承认也不辩解。

他又问他:“你们一共几个人?头上的包是谁打的?”

他还是摇摇头。

余福顺问:“腿是谁打断的?腿断了咋办?”

他的目光很茫然。

余家的人被搞糊涂了。

让余福顺一家人搞不明白的是,这些打他的人跟宁臊头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究竟有多深的冤仇?他们为啥要对他下死手。虽然问死问活都没问出个名堂来,可是有一点他们一家人的看法是一致的,他们坚信,宁臊头绝对不是来偷鸡的。

看看天已经大亮,余福顺只好推来架子车把宁臊头拉到医院。他的腿膑骨骨折,接骨以后,打了一腿的石膏。

从此以后,宁家梁子再也没有丢一只鸡。

过了不长的时间宁臊头出院了。虽然他的牙口咬得很紧,自始至终没有向外人透露一丁点儿关于偷鸡的事情的消息,但是宁家梁子的人并不傻,他们根据知识青年的屋里再也没有了歌声再也没有了欢笑声,很快便做出了一个准确的判断。但是他们没有拿着鸡毛去证明,也没有当面锣对面鼓地去指责那些知识青年,他们装得跟没事儿似的。他们用农民特有的狡猾和合理的方式暗中对知识青年们进行报复,每次干活的时候,他们都会暗地里给这些不谙农活的新型农民们加重分量或者给他们制造出许多看似合情合理的麻烦,十分得意地躲在一旁看他们在那里叫苦连天。

等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捋出一些头绪的时候,宁家梁子的人开始对宁臊头刮目相看。他们不但佩服他为民除害的仗义,更佩服他好汉做事好汉当的侠肝义胆。他们第一次把宁臊头当人地看待了一回,他们把鸡蛋煮了或者炒了端来让宁臊头吃,也有人宰了鸡炖了鸡汤连锅端过来让他喝让他吃。一天夜里,宁臊头的门被敲开了,进来的是3个知识青年,他们什么话也没说,把从家里带来的饼干、奶粉和面包放在炕上,转身走了。

这些日子,宁臊头生活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感动之中。而最让他感动的,是余老栓家的丫头小改子,也就是余福顺的妹妹。

自打宁臊头挨了打之后,村里到底有多少人来看过他已经记不大清了,但是他能记清的是,小改子是第一个迈进他家门的人,而这一进,便成了永久。她每天都来,刮风下雨挡不住,每次来都不空着手,哪怕裹两个焦糊的玉米棒子揣两个热乎乎的山药蛋。她给他煮饭,她给他熬茶,她给他烧炕,她给他铺被。她挨家逐户地跑,几乎收完了全村的蒜辫子,天天晚上过来用那东西熬了水给他洗腿洗脚。这让宁臊头羞愧难当,但是架不住小改子不依不饶,他只能顺从了她。

蒜辫子这东西虽然是个土方子,但是治疗腿脚上的伤痛十分见效,而且简便实用。在小改子的悉心照料下,宁臊头的腿脚一天天利索起来,到了最后几乎看不出跛瘸的痕迹。

自从宁臊头能够下地走路以后,小改子就再也没有来。这几天他突然觉得屋里空落落的,由不住地拄了根棍转到余老栓的家里来。他没有直接进那院门,站在院墙外面伸着头向院里看。院子里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息。他再走几步,转到大门口从门缝里向里瞄。忽然,他的屁股上挨了一脚,回头一看是余老栓。

余老栓问:“贼眉溜眼的趴在门缝上溜啥呢?”

宁臊头说:“不,不溜啥。”

余老栓说:“屁股撅得跟枪眼一样,还说不溜啥,谁信呢?”

宁臊头问:“我看看小改子,她去了哪里?”

余老栓说:“大改子小改子关你屁事,赶快给我滚蛋!”

宁臊头再也没有争辩,悻悻地回了家。

一进家门,他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天大的侮辱,心里愤愤地,但又无处发泄。他无聊极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一身子躺在光炕上眼睛不挪窝地看着房梁,一直看到日头落山星星上天。忽然门被推开了,小改子破门而入。后面紧追着余老栓,余老栓手里提着一根棍子。宁臊头赶紧下地拦在两人中间,小改子躲在他身后,两手抓住他的胳膊直发抖。

宁臊头问:“这是怎么了?”

余老栓根本不去理会宁臊头,他用棍头点着小改子,破口大骂:“我把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宁臊头腿坏了你来侍候他我不拦你,他是咱宁家梁子的功臣,现在人家好了,你还要往这里跑,大男大女成天鬼混在一起成啥样子,你不怕人说闲话,我这老脸还挂不住呢!”

宁臊头说:“大叔你别生气,小改子也就是过来看看我,我宁臊头虽然是个不干不净的人,可是我向来不干那种不干不净的事。这一点请你放心。”

余老栓将棍头往地上一捣,大声吼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告诉你,她和你在一起,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啥?当着我俩的面你把话说明白。”宁臊头盯住问。

余老栓气咻咻地说:“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装得倒像,等把生米做成熟饭就迟了。”

宁臊头很想和他表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平心静气地说:“大叔要不你先回去,让小改子在这里待一会儿我把她送回去就行了。”

余老栓将那棍棒往地下又是狠狠一跺:“不行!马上跟我回家。”

这时候小改子开口了:“我就不回,打死我都不回!”

余老栓二话不说,举棍就打,宁臊头举手护住小改子,胳膊上重重挨了一棍。余老栓举棍再打,第二棍正好打在小改子头上,顿时将她打坐在地上,额头上鲜血直流。

这一来宁臊头彻底发怒了。

他指着余老栓的鼻子尖说:“余老栓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再敢动小改子一指头,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信不信?”

说着话,从门背后拉出一根顶门棍掂在手里。

余老栓一看这架势,立马住了手,但是嘴里还在说:“我养的丫头打死也由得我,这谁也管不着。”

宁臊头一句话也不说,用棍头对着他的头,两眼的凶光死死逼住他。余老栓心里开始发虚,他慢慢向后退,一不小心退在门槛上摔了个仰面朝天,慌忙翻起身来回了家。

从那以后余老栓把小改子锁在了屋里,宁臊头去了几次都有余老栓和老伴二鬼把门似的看着,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不管用。小改子也试图跑过几次,都被余老栓追打了回去。

宁臊头愤怒已极。

这一天宁臊头来到余老栓家,他踹开院门,站在院子里吼:“余老栓我告诉你,再不开门放出小改子来我就一把火点了你的房子,你信不信?”

余老栓走出门来对着他吼:“爹们不吃你那一套,少来爹们面前撒野。你那是吓唬3岁的娃娃呢,借你个胆子你也不敢!”

宁臊头二话没说点着一把柴扔在院墙边的草堆上,顿时,余家院子火光冲天,直惊得全队的人提着水桶端着脸盆吼吼喊喊赶来救火。

这一次余老栓真的害怕了,救灭了火之后,乖乖放出了小改子。

小改子虽然放了出来,但是紧接着宁臊头被公社保卫部的人带走,关了起来。宁奇正是那一次和宁臊头关在一个房子里的,他先宁臊头一步进来。他的罪行是上房泥的时候一锹泥扔斜了甩在语录牌上,不偏不倚盖住了字。这样一来便有人上纲上线,让人家抓了个现行,送进了保卫部。

那个年代里公社一级是没有派出所的,保卫部就是司法机关,履行着近似于当今派出所的全部职能,所以,一旦被关进保卫部那将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所有进了保卫部的人都会胆战心惊魂不守舍,他们都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包括宁奇。然而宁臊头很坦然,人家吃了睡睡了吃跟没事人似的。但是有一个问题他必须面对,那就是饥饿。

关进保卫部的“犯人”,当时就这么称呼——另立了一个灶房,每日虽然可以保证三餐,但是那饭清汤寡水,米稀面少菜当庄的伙食,让这些人吃不饱也饿不死,他们给这种伙食起了一个名字,暗地里称之为连命饭。宁奇的家人和其他的家人一样,隔三差五会送点麸面饼子、玉米窝头、煮熟的糖萝卜、烧熟的山药蛋之类以资补贴,宁臊头没人送,别人吃东西的时候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咽唾沫。但是他向来不向任何人乞讨不向任何人伸手,坚定不移地看着别人一口一口地咀嚼,再一口一口地吞咽下去。宁奇虽然身陷囹圄且重罪在身,然而宁臊头的处境让他很揪心。于是他开始分他些吃头,他居然用感激的眼光和畏缩的双手接受了。自此之后只要宁奇有了吃的必然会一分为二,送给宁臊头一份。

宁臊头曾经被提出来过了几次堂,人家问他放火的动机和政治目的是啥,他嬉皮笑脸就仨字:吓唬他。后来再提审他的时候他闭口不谈自己的问题,竟然向保卫部提开了条件,让人家先把宁奇放了他才会彻底交代。宁臊头近乎无理的要求让部长很意外,他不得不一路追问下去。宁臊头的理由很简单:扔泥又不是打靶,谁能保证十拿九稳,人家那是无意间的事,又不是故意的。所以,宁奇根本无罪。不知是宁臊头的要挟还是保卫部的幡然醒悟,后来宁奇做了一番深刻的检查之后果真被放了回来。

这件事大大出乎宁奇的意料,这让他十分地感激宁臊头。出来的时候他特别关照一句:“兄弟,以后有事一定找我。”

宁臊头在保卫部关了一个多月之后让关押他的人们突然有了一个发现,发现宁臊头的不深刻检查不老实交代是别有用心的,他玩的是老鼠耍猫的游戏,他是在故意拖延关押的时间。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部长面对无法结案的宁臊头准备进行一次试探。

有一天他忽然对宁臊头说:“宁臊头,你的问题不再追究,你可以回家了。”

宁臊头一脸惊讶:“我的问题都没有交代清楚回的什么家呀?”

他越是这样部长的态度越坚定:“第一你没有明确的作案动机,属于一时冲动;第二虽然放火但没有造成太大损失;第三你是贫下中农,不会反党反社会主义。所以,你没什么大问题,必须回!”

宁臊头第一次在部长面前软了下来也正儿八经起来。他近乎哀求地对部长说:“部长你就把我留下来吧,从明天开始我给你们干活,扫院子掏茅房干啥都行。”

部长问:“其他人盼都盼不出去,你为什么不愿意走?”

宁臊头苦笑一下说:“其实我宁臊头那点花花肠子早让部长捋清楚了,我也就直说了吧,我不想回。”

部长故意问:“为什么?”

宁臊头笑着说:“这不是我宁臊头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我回到队上就得上工就得干活,回到家里还得洗锅还得做饭。在这里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里也是干活,蹲在家里还不如待在这里滋润呢,部长你就行行好吧。”

事已至此,部长反倒犯上了难。保卫部长的权力是有限的,他虽然同情宁臊头但他无法满足他的要求,他只好通知了李枢密把宁臊头领了回去。

现在李枢密当了队长。

回家路上李枢密对宁臊头说:“以后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这次的事多亏了我,要不是爹们到公社要人你婊子儿还得蹲上半年。”

宁臊头没说半句感谢的话,只用鼻孔“嗤嗤”了两下。

宁臊头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报答宁奇。

怎么报答呢?他无从入手。

那天晚上队里又开批斗会,斗争的对象还是宁先生。斗争会开完之后宁臊头的脑子里萌生了一个计划,今天晚上贫协主席斗得最凶,而且平时还专门找宁奇他爹和宁奇的麻烦,就从他下手,给他一个下马威。过了两天他纠集几个人,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将贫协主席头上套了麻袋暴打了一顿之后扔进了水沟。

事后的几天里再也没有开批斗会。

又过了几天宁臊头问宁奇:“你看贫协主席老实了没?”

一句话问得宁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说:“人家老实不老实关我什么事。”

宁臊头喜滋滋地向他描述了为他报仇的全过程,吓了宁奇一身的冷汗。他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当时便严正告诉宁臊头:“你给我听好了,第一,那件事情是你们的事,和我和我爹毫不相干;第二,你今后有事无事再不要往我这里跑,免得引起怀疑;第三,从今以后,我和我们家的事不许你管!”

宁臊头没想到一番好心得到的是这样的回报,怔怔地站在那里。

宁臊头释放没几天,余福顺就过来了。他问了一些浮皮潦草的事,开始数落他爹。他讲了他爹的许多不是,中心思想是让宁臊头谅解,以后大家和睦相处,再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余福顺前脚出了门小改子后脚进了屋,她像进了自家的门一样帮宁臊头扫地抹灰生火做饭,吃完饭已经到了上灯时候。小改子洗完锅还没有走,坐在宁臊头对面直直地看着他。宁臊头被她看得十分地不自然,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小改子说:“我今天不回了。”

宁臊头说:“你不回家怎么行,又惹得你爹提了棒来打你。”

小改子嘿嘿一笑说:“我爹让你给整怕了,他已经发了话,说同意我们两个找对象。”

宁臊头惊得一个蹦子跳到地当中问:“什么什么?咱俩找对象?谁对你说咱俩要找对象了?”

小改子一脸困惑,问他:“你不是为了和我找对象你为啥那样护着我,还为了我被抓到保卫部?”

小改子目光灼灼,脸庞通红。

宁臊头无言以对,两手抱了头蹲在地上。

小改子拿笤帚扫了炕,拉开被窝摆好枕头就要睡觉。宁臊头走到炕边拉住她的手说:“小改子你听我说,我确实很喜欢你,可是我保护你只是不想让你受委屈,根本没敢在你的身上打任何主意。”

小改子说:“你嘴上说的不是心里的话,我不信。”

宁臊头说:“小改子你听我说,我宁臊头生来就是一个臊头,丑得看都看不成。在宁家梁子,一来我的名声不好听,二来我的光阴过得和讨吃差不多。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进了窑门看见窑底,我连自己这张嘴都养活不住,怎么养活婆姨,怎么养活娃娃?所以找对象的事我想都不敢想。”

小改子跪在炕上淌开了眼泪,甩手将笤帚扔到地下说:“我不管!我就是不回。”

这一刻,宁臊头突然觉得他第一次有了人的尊严,第一次有了男人的尊严。他有些热血沸腾,但是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他只是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小改子,看着她哭得伤心的样子。他想为她擦去腮边的泪水,但是他没敢动。他只觉得心里痒酥酥的,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

他咽一口唾沫,郑重其事地对小改子说:“小改子,多谢你不嫌弃我这个让人嫌弃的人。我现在虽然不能娶你,但是我可以向你发誓,为了你,我宁臊头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做人,我要好好干活多多挣工分多多攒钱,等到我有了钱的时候先给你买花衣裳再给你买自行车再给你买收音机,把房子和铺盖置办得漂漂亮亮的娶你。你看咋样。”

小改子终于笑了,紧紧搂住宁臊头的脖子亲了一口。

从那以后宁臊头果真变了,小改子看在眼里,全宁家梁子的人也都看在眼里。他的变化无法一一表述,反正后来记工簿上和年终分红的大红榜上居然出现了宁长命的名字,虽然人们都知道这人是谁,但总觉得这名字很扎眼。

这一年天大旱,整个一春半夏没丢一点点雨,地旱得眼看着要冒烟。地里的麦苗被强烈的阳光烤晒着,叶梢烤得发黄,庄稼全都蔫巴拉叽像得了黄疸病。已经进入老历五月,麦子拔了节还没淌头水,直旱得地里的麦子像15岁的丫头怀上了身孕,身段不够尺寸却眼看着要旱得抽穗了。遇上这样的年景上头着急下头更着急,全力以赴抗旱夺丰收成了最大的政治。宁家梁子的老百姓看了庄稼看天气,看了天气看庄稼,最后将所有的目光集中到队长身上。生产队长李枢密成天上蹿下跳想办法,已经急了满嘴的燎泡。

宁家梁子村边是排水沟,沟里排下来的水很大,但全是盐碱水。眼看着一年的收成就要泡汤,情急之下,于是有人将目光投向了排水沟。按说这沟水是不能灌溉的,但是这会儿也顾不了那么许多,形势逼迫得人不得不打这沟水的主意。于是李枢密召集开了个队委会提出用沟水灌田的想法,最后举手表决,一致通过。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需要紧急架设一条电缆线把电送过来,然后紧急架设两台大口径的水泵抽水,还得新开挖一条倒灌渠将水引到田里去。挖渠的问题自己可以解决,调动全队的劳动力就可以完成,然而要解决架设电缆和水泵的问题必须求助于县水电局。李枢密一连跑了三趟水电局总算有了结果,第三天上午,局长坐着一辆吉普车来到架水泵的地方进行实地考察。他前前后后转了一通对李枢密说:“这里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架电架泵的事是大事,还得回去再研究研究。”说着就要上车。

李枢密急忙扳住车门子说:“局长你先别急着走啊,饭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辛辛苦苦下乡来,再忙也得吃了饭再走嘛。”

局长说:“饭就不吃了,我先走吧。”

李枢密拉着他的手说:“局长你看你,你这么大老远来到这里为老百姓解决实际困难,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像你这样的好干部好领导。如果真地能解决了我们的灌水问题,你就是我们宁家梁子的大救星,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局长赶紧打断说:“话千万不敢这么说,这是要犯原则的。”

李枢密说:“那好,犯原则的话咱们可以不说,吃一顿家常便饭总不会犯原则吧?乡下没啥好吃的,也就是一顿随便饭,不管米汤调和,表表我们的心意,不吃不该是嫌弃我们吧。再说了,这也是你们领导干部联系群众的好机会,你说是吧。”

看着李枢密执意挽留,局长只好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