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宁奇暗自揣摸,我什么地方妨碍了这女人。突然明白了她极不友好的目光里深藏的用意,趁着她尚未开口便站起身说:“这是你的铺位,你坐吧。”

宁奇这么一谦让,她反而迟疑起来。

进入包厢之后女人开始对男人发号施令:“一点眼色都没有,还不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

男人十分顺从,立刻踩了脚蹬往行李架上放箱子,上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宁奇登上脚蹬对他说:“把箱子给我。”

两个人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

宁奇接过箱子将其安放于行李架上,下来后提了壶去打开水。

他返回包厢的时候他们已经安顿停当,女人和男人的表情已经很舒缓很放松也很友好。宁奇倒一杯开水放在小桌上顺手拿起他们的杯子也倒好水,他们显得很局促不安抑或有些手忙脚乱。火车开动了,宁奇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躺倒在铺上随意地翻看,没看几页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车突然“咣当”一声停了,宁奇醒了。起身一看,车窗外灯火通明人头攒动,旅客们正在忙忙碌碌地上车下车。看那站牌,已经到了沙塘车站。宁奇打开包,拿出两桶方便面、两根火腿肠、两包榨菜、一包熟牛肉、两个熟鸡蛋,最后拿出一瓶酒,准备开饭。他按照程序先泡面再剥火腿肠、再剥鸡蛋、再撕开榨菜,然后拧开酒瓶。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舒出一口气,等待面泡好的那一刻。猛然抬头,他发现他从备饭到泡饭的全过程那女的和男的都很关注,好像他们从来没见过方便面更没吃过这些东西一样。

但是仔细审读他们的目光又似乎不像,从他们眼角的余光里好像流露出一种不甚理解或者不屑一顾的神情。

宁奇他们开始吃饭。老两口在关注的目光里吃完饭,老伴收拾了桌子,桌面上只剩下一瓶酒、一包牛肉、两个鸡蛋。宁奇抓过瓶子喝了一口酒吃了两片牛肉,慢慢地品尝着。当他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看见4只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吃过这肉喝过这酒一般。看着他们的眼神,宁奇忽然想起他和宁长命小时候爬在桌边向大人讨肉吃讨酒喝的情景。

烟酒不分家,宁奇很随意地将瓶子轻推一下谦让道:“你们也来喝一点?”

那女的没说喝也没说不喝,只是朝那男的看,男的也不发话,一个劲地朝女的看。看看男的没有反应,那女的干脆提起瓶子说:“喝就喝一点。”话音刚落,人嘴对着瓶嘴“咕咚”就是一口。她将酒瓶交给男人,男人也喝了一口。

宁奇一看,好家伙,只是这两口,酒瓶便下去了半截。

他先暗暗吃了一惊。

只因为这样的喝酒,让宁奇对这女人产生了兴趣。

宁奇又将牛肉和鸡蛋向前推一推说:“酒肉酒肉,再尝尝我这五香牛肉,上车前刚买的新鲜牛肉,味道挺不错。”

这一次女人没看男人男人也没看女人,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吃。”

宁奇再次谦让:“吃吧,吃点肉好下酒。”

那女人将宁奇的肉和蛋推了回去说:“不吃不吃,你的肉不行,根本吃不成。”

宁奇心里有些不悦,问道:“都是新鲜的,怎么吃不成了?”

女人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们城里人吃的那是屁那是肉,全是合成饲料喂出来的,又没味道又没营养。我给你说,合成饲料里全是激素,对身体的害处可大呢。”

宁奇开始审视这个令人不悦又让人好感的女人。他把鸡蛋推过去说:“肉不好吃,吃个鸡蛋总行吧。”

女人连连摆手:“鸡蛋更吃不成了。”

“鸡蛋又咋了?”宁奇有些不解。

女人说:“不是鸡蛋不能吃,是你们城里的鸡蛋不能吃。你可能不知道,你们吃的那些鸡蛋全是饲养场里的鸡下的蛋,饲养场里的鸡根本没踩过绒。”

“没踩过绒又怎么了?”宁奇问。

女人很自豪地说:“看你是个读书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没踩绒的母鸡下的蛋孵不出鸡娃子,蛋清子不清蛋黄子不黄,吃起来啥滋味都没有。我还得告诉你,饲养场的鸡喂的全是膨化饲料,吃多了得胆固醇。”

宁奇开始对这女人刮目相看。

说话间她从床底下拉出旅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塑料袋。她打开袋子,先拿出几块熟肉放在桌子上,又将一个装熟鸡蛋的小袋子亮出来说:“你尝尝咱们的羊肉,咱们这是正宗的手抓羊肉。羊是咱们自己养的自己的草料喂的,看上哪个宰哪个,现宰现吃,都是不过夜的新鲜肉。肉是咱们自己炖的,是用柴火炖的,柴火炖出来的肉味道跟什么电饭锅、什么高压锅的味道差的码子大了。”

宁奇开始认真地看那正宗的手抓羊肉。

女人拿起一块肉硬塞到宁奇手里说:“若要不信你尝尝。”

宁奇无法推辞,接过肉撕下一块喂进嘴里,慢慢地品味着。

正如女人说的,这肉真香。这种香绝对不是调料香,是地地道道的肉香,好像曾经体验过但又遗忘多年的那种记忆深处的羊肉的香味。

在宁奇吃肉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他,她问:“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宁奇连声说:“真香。真香!”

这时候她已经剥好了一个鸡蛋放到宁奇面前说:“你再尝尝咱们这鸡蛋,你知道这是啥鸡下的?”

宁奇笑着说:“肯定是母鸡下的,绝对不会是公鸡下的吧?”

女人说:“母鸡肯定是母鸡,可是我们这母鸡和他们的母鸡不一样,我们这是果园鸡下的,是菜园鸡下的。”

宁奇问:“啥叫果园鸡?啥叫菜园鸡?”

女人说:“我们家有果园也有菜园,我养的鸡长年钻在园子里不出来,根本不用喂食,光是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虫虫蚂蚱就够它们吃了,吃的全是天然饲料。你们城里人不是讲绿色食品吗?咱们家吃的全是绿色食品。”

宁奇开始重新打量这个女人。

短暂的交往中,他对她产生了一种神秘感。他很想和她深谈,至少了解一些有关于她的最基本的情况。但是多年出差的经验告诉他,绝对不能和陌生人深谈。然而好奇心一次又一次驱使着他,让他终于破了自立的规矩,开口向她打听。

他问道:“你们家住在什么地方?”

女人说:“住在红牛湖。”

宁奇立马坐正了问:“红牛湖?我的老家就是红牛湖的人,我怎么不认识你们?”

女人说:“是这么回事。我们本来不是红牛湖的人,原先在山里放羊。近几年封山禁牧,羊放不成了。正好新开发的红牛湖旅游区招商,我们在那里开了个农家乐餐馆,一边养羊一边卖肉,生意火得很。”

原来是农家乐的老板。

宁奇问:“红牛湖有个叫五婶的,名字叫薛兰英,你们认识吗?”

女人说:“那是我们的董事长,怎么不认识?”

“她最近好吗?”宁奇问。

女人说:“董事长现在好得很,六七十岁的人,腰不弯气不喘,身板可硬朗了。这几年,红牛湖的事业越来越发达,五婶可风光了。”

说完,她又大大喝了一口酒,然后把酒瓶递给男人。

这瓶酒经过他们老两口这样嘴对嘴一喝,宁奇的嘴再也无法去沾那酒瓶。面对这夫妻二人的直爽他有些窘迫,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他俩并不以为然,似乎这瓶酒压根儿就是他们的,全然拿自己不当外人。偶然她也会把酒瓶推过来让宁奇喝,宁奇只好推托说:“我的酒量不大,只是旅途寂寞随便喝一口而已,你们能喝就多喝点吧。”

于是她便十分热情地让宁奇吃肉吃蛋,他们十分热情地喝酒。后来宁奇稀里糊涂睡了,第二天早晨醒来,一瓶酒喝得一干二净。

这两个人能和宁奇坐在同一趟车上,而且同在一个包厢里,纯粹是个偶然但也是缘分,是他们都参加了中国国际旅行社组织的老年赴台旅游团,才有了这路遇的机会。旅游团的第一站是西安,西安只安排一天时间。一天的时间只能游览一个景点,这里选择的景点是大唐芙蓉园。

有了一夜之交,他们和宁奇他们忽然近乎得就像旧友故交,几乎寸步不离。进了景点旅友们纷纷取出摄像机拿出照相机拍照,宁奇也开始给老伴拍照。这期间他们从不离开,一直陪着宁奇他们照完,再陪着他们离开,再到一个新的景点看宁奇他们拍照,有几次那女的跃跃欲试,流露出很想上镜头的样子。

宁奇顺便问了一句:“你们带相机了吗?”

女的说:“没带。怎么了?”

宁奇说:“我的意思是,如果带相机了我帮你们拍。”

那女人便极其懊丧极其悲观,说了些大老粗啥也不懂之类的话,听着怪可怜兮兮的,全然没有了昨晚的自信与自豪。宁奇不想让他们过分失望,说道:“要不这样吧,你老两口站好我先给你们照,完了洗出来送给你们就行了。”

那女的喜出望外赶紧说:“那就多谢你了,花多少钱我们有的是,你尽管照就行了。”

之后凡是给老伴照相的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合影,他们的表情也由开始的羞涩、拘谨渐渐变得开朗和开放起来,照到高兴处那男的居然搂住女人的脖子,呲着两颗大门牙傻乎乎地笑,宁奇即刻按动快门,抓拍下这一个个滑稽的瞬间。

大唐芙蓉园很大景致也很美,大家游玩得十分尽兴。

来到一个湖边,只见湖水清澈、岸柳婆娑、繁花似锦,两个女人抓住这绝佳的景色照个不停,忙得宁奇不亦乐乎。忽然听得前边树下有人吵起来,声音由小到大,人们都停下来向那边瞭望。循声望去,是两个男人,一高一矮,其中一个穿着保安的服装,正指手画脚训斥那矮个子男人。只听那女人说了一声:“不好”,扔下宁奇老两口朝着那两个人跑了过去,宁奇收起相机跟着她赶了过去。

事情很快弄明白了,那男人尿急找不到厕所,四下瞅瞅没人,找个树丛隐蔽了就要开尿,被保安抓个正着要罚他的款,罚金200元。宁奇一看,那男人正是那女人的男人,这会儿正灰悻悻提了裤子站在那里,像个罪犯。听见吵闹声他们团的人几乎都来了,大家将两人围在中心七嘴八舌地嚷嚷着,有的怨男人不懂公共秩序,不该随地大小便,有的帮男人说情念其是个乡下人又是初犯从轻发落。但是保安很尽职尽责,他已经撕了票,就等着男人掏钱。

一群人对一个人僵持着。

女人开始数落男人:“长的那是什么烂玩意,到了尿的时候尿不出来,全都淋在鞋帮子上,不到尿的时候立马当时要尿,你就不能咬咬牙大夹一会儿。”

男人只管低着头,一声不吭。

宁奇突然有了一个发现,发现他虽然依旧提着裤子,但是地上并没有尿湿的痕迹,原来他并没有尿出来。也就是说,他虽然有作案动机却无犯罪事实,这便是可以和保安讨价还价的筹码。于是他向前一步对保安说:“保安同志你看这样行不行,他虽然准备尿尿,但毕竟没有尿出来,是你及时制止了他的错误行为,又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我的意思是,看在他是个乡下人又没多出过门的份上你就宽恕他一次吧,他今后注意就是了。”

保安梗着脖子说:“那不行!”

宁奇的这句求情的话好像一下子提醒了那女人,她突然冲到保安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不行你想怎么样?我问你,你凭什么说他随地大小便了?你的证据在哪里?”

保安急了,说道:“你怎么背着牛头不认赃呢?裤子都没系住还要啥证据?这就是证据。”

女人声音更高了:“谁给你说的解开裤带就一定要尿尿?我告诉你,我们家男人那东西上头长了个东西,他掏出来抠抠痒犯了哪条王法?你有兴趣你也掏出来抠呀!你掏呀你掏呀!”

女人咄咄逼人,恨不得去解保安的裤带。

保安一步步往后退,边退边说:“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

女人手指着保安的鼻子尖质问:“你让大家评评理,到底是你不讲理还是我不讲理?你这是猪八戒的耙子,倒打一耙。”

保安显然软了下来:“好吧,念你没造成什么后果,可以从轻处罚,交100元吧。”

女人说:“张三的猫娃子下狗娃子,由着你的嘴里号丧,你想咋着就咋着。想欺负我们乡下人对吧?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保安看看无法坚持,说道:“那好吧,念你初犯,不罚你,今后再让我抓住,绝不轻饶。”说完扭头要走。

但是女人根本不领他的情,仍然堵在他面前不依不饶地质问:“罚呀!为啥不罚了?掏呀!为啥不掏了?”

围观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呆了,一待回过神便“噢”的一声笑开了,有几个老娘们笑得前仰后合一个劲地擦眼泪。这一通大笑,直笑得保安面红耳赤,低了头钻出人群,转了个弯便不见了。宁奇扫了一眼那男人,这阵儿虽然系上了裤子,但两个裤腿已经全都湿了。

在多年外出宁奇给自己定的规矩里有两条最重要,一是不打听陌生人的姓名籍贯工作单位,出来何干,从何处来到何处去这些个人资料,二是绝不告诉陌生人自己这一方面的情况。因此,直到下午五点半离开大唐芙蓉园,旅行团又一次登上去往福州的列车,他们4人又一次坐在一个包厢里的时候,宁奇仍然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但是他发现他在不经意间已经对他们产生了兴趣,否则他不会对导游低三下四地去说那么多好话,求他将他们仍然分配在一个包厢里,尽管这是那女人的要求。

一想起绿皮车要慢悠悠地咣当一个通夜,宁奇便有些犯愁,他得想办法打发这漫长而难熬的时光。在登车之前,他便决定今天的夜车正儿八经和他们喝一回酒。为了免去嘴对嘴的尴尬,宁奇在西安火车站候车的时候买了2斤酒,那是二两装的小扁瓶,一共买了10瓶。上车后宁奇发现,他们也有和他相同的想法,而且比他准备得还要充分。他们买了不少东西,一上车便堆了一桌子,尖尖垒垒的和小山一般。那女的不让宁奇掏任何东西,她为他们俩泡好了方便面撕开了榨菜非得让他们吃,怎样推辞都没有用。他暗自揣度,她大概是出于对照相的感谢,抑或是对正确处理那一泡尿的感激。

泡面很快吃完了,她迫不及待地拿出干柴炖的手抓羊肉和踩了绒的鸡蛋,又提出一瓶酒墩在桌子上,要和宁奇对喝。宁奇一看这阵势,用商量的口气说:“咱们这样,按咱们乡下的习惯来,公下米伙吃饭,吃你们的肉可以,但是得喝我的酒,怎么样?”

女人问:“你啥意思,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乡下人?”

宁奇赶紧解释说:“你把我误解了,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女人问。

宁奇说:“我的意思是你们的肉我们的酒,这在城里有个说法,叫AA制。这么安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说着就要掏酒。

女人死死按住宁奇的手说:“不行不行,我不管你什么制,今天必须得喝我的酒。”

宁奇说:“又吃你的又喝你的,那多不好意思。”

女人说:“你的酒昨天晚上我们已经喝了,照你这么说,我们早已经不好意思了。”

宁奇一时无法应对。

忽然,他想出一个理由,对她说:“我看你酒量挺大的,我想跟你比试比试,可是这车上又没壶子又没杯子不好掌握酒量,咱们干脆用瓶子喝咋样?”

女人一听,二话没说从包里又提出一瓶酒墩在宁奇面前说:“一人一瓶,嘴对嘴吹,谁干谁的。”

她又提出一瓶酒,塞在男人手里。

宁奇怎么也想不到这句话会引来如此严重的后果,只好谦笑一下说:“我这酒量怎么能喝得了这一瓶,喝不到半瓶就醉了。”

女人说:“那不要紧,人醉了有酒在,能喝多少喝多少。”

宁奇说:“我看这样,大瓶先放下,我这里有小瓶装的,咱们一人一瓶,看看能喝几瓶。”

说着话宁奇已经把小瓶摆到桌子上。她拿起小瓶在手上把玩了半天,眼神很是不屑,说道:“饮鸡都饮不醉。”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并没有表示坚决反对,最终算是默认。

宁奇、女人,还有那男人人手一瓶,碰着瓶喝着,不觉已干完一瓶。忽然那女的提出要和宁奇划拳,又让宁奇大大吃了一惊。

宁奇说:“对不起,我不会划拳。”

宁奇这样答复她有两层意思,一是他怀疑她是否真会划拳,二是怕火车上一男一女划拳会引来围观。她可能看出了宁奇的心思,说道:“你不要小看我们这些乡下人,不怕你笑话,别的没学下练了一手好拳,左右开弓,我们那里的人都叫我‘双枪老太婆’,不信你问他。”

她指着男人让宁奇问,男人一个劲呲着大门牙笑。

对于女的一番话宁奇很有些不服,她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居然敢说如此的大话。想当年在全市三县三区的教育界里,黄龙县的酒和拳是最厉害的,尤其是划拳,这已经成为公论。而代表酒拳最高水平的是县中的酒班子,宁奇当年坐得便是这酒班子中的头一把交椅。遥想当年驰骋酒场,曾夸下拳划西北五省、酒喝黄河两岸的海口,虽说现在年事已高但功夫还在,宝刀未老。面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号称“双枪老太婆”的女人的挑衅,宁奇很想和她比试比试,他得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大道理。

然而后来掂量再三,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宁奇咽下了这口气。

他们边喝边聊,全听那女人讲述喝酒的威风。每个人喝完两瓶酒之后宁奇的头有些晕人也有些发困,很想早些结束这酒场,但是一看人家两人越喝越来劲,只好硬着头皮支撑。于是宁奇又每人发了一瓶,结果没等喝完他便躺下了。

那女人很得意地笑着说:“不行了吧,我就知道你们当官的都是沙土坷垃,一泡就醉。”

宁奇心里暗自思量,她怎么知道我是当官的?

他说:“都是老百姓,哪里有什么当官的?”

这时那女人说:“你快别瞒我了,一上车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当官的。不过不是我吹捧你,你确实是个好官,一点架子也没有,对人也热情。”

宁奇谦虚地说:“你真是过奖了。”

女人很认真地说:“我这个人从来不过奖人,更不会过奖当官的。今天逛公园我问过老妹子,说你们是一路的结发夫妻。现如今的当官的谁带着自己的老婆出门呢,可是你就能做到,就凭这一点就说明你这个当官的没坏良心,说明你是个好人。我就爱和你这种好人喝酒。”

她这样夸宁奇,宁奇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他看一眼老伴,不由得想起了乔志芳,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心里也酸酸的。

那女人接着说:“我告诉你吧,我兰花花虽然是个屎肚子百姓,但是我认识的当官的可多了。不是我吹,啥样的官我都见过。”

原来她叫兰花花,怎么叫了这么个名字?

她又不是组织部长,她怎么会见过那么多当官的?

宁奇心里顿生疑问。

兰花花说:“在我认识的官里头,科长就不说了,像我们家的羊,一赶一群。我还认得不少处长,还有厅长,那一年省里来的头头还在我们家吃过饭呢。前年林业厅的厅长领来一帮人吃饭,还有一个德国专家,不住气地夸我的手抓羊肉,临走的时候还和我照了相,还拥抱了我而且亲了我一口。”

说到这里,她得意地看了自己的矮个子男人一眼。

列车的车轮还在有节奏地敲击着,兰花花谈兴正浓。

“你知道那些当官的为啥爱到我们家吗?”她问宁奇。

宁奇说:“说不上来,大概因为你是开饭馆的吧。”

“不对。”兰花花摇摇头。

宁奇又说:“那就是因为你招待人热情?”

“不对。”兰花花仍然摇摇头。

宁奇问:“那么为啥?”

兰花花说:“你听我给你说吧。一来我们家的手抓羊肉最新鲜最地道,名声传得远。二来我们家不在城里,开发区那地方远离市区特别另干。你们那些当官的爱吃爱喝爱玩还怕人看见对吧,我就摸透了这些人的心思,咱们就选个见不着人的地方开餐馆。再就是我的酒量大拳也划得好,他们不少人到我那里吃饭就是愿意和我这个女人划拳。他们一开始不把我放在眼里,到后来那些当官的让我不知道灌醉了多少。可是日怪得很,你把他们灌得越惨他们来的越勤。”

“难道你就没有喝醉的时候?”宁奇问。

兰花花笑着说:“你没听人说,瓦罐不离井口破,就怕来的次数多。再高的拳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有时候他们也合起伙来能把我灌醉,醉了我就唱我就笑我就哭我就骂他们,怎么骂他们都不气,只管对着我笑。”兰花花有些神采飞扬。

宁奇问:“你就不怕得罪人?”

兰花花说:“不怕。对付他们我有一句话是最管用的挡箭牌:‘拉骆驼放羊,一辈子二梁。’我们老两口早先本身就一直在山里放羊,这话又不是瞎编的。不过话又说回来,醉了也是值当的。”

“此话怎讲?”宁奇有些不可思议。

兰花花说:“本来嘛,酒那东西神仙喝上都醉,别说我这肉体凡胎,又是个女人。再说了,要不是吸引了那么多当官的,我的农家乐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红火。”

宁奇正要发问,兰花花自我介绍道:“其实我的名字不叫兰花花,我有正儿八经的名字,我叫陈兰花。”

她既然挑起这个话头,宁奇不得不问下去:“那怎么不叫陈兰花而叫了兰花花?”

兰花花说:“还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乱给人家编,编来编去把真名字编丢了,姓也卖了,兰花花反倒成了我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宁奇微微一笑。

兰花花说:“不过我不在乎也不后悔。”

“真的?”宁奇很想听她的下文。

“和当官的搅和的时间长了,我也长了些见识。你们不是经常讲什么品牌吗?我兰花花就是个品牌。”兰花花笑得很灿烂。

“是吗?”宁奇听着很新鲜。

“可不是咋的。”兰花花十分得意地说,“在我们那一带问陈兰花没人知道,说起兰花花的手抓肉名气大得很。老汉天天宰羊炖肉我天天做菜熬奶茶,他们每次来都说吃的王元元的肉喝的兰花花的奶,香得不得了。”她越说越得意。

原来他男人叫王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