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宁家梁子复苏了。房前屋后的树木全都披上了绿色的盛装,宁家园子里杏花红了李花白,李花尚未褪尽,果花又粉通通开成一片。成群的蜂们蝶们不知一夜之间从哪里钻了出来,在花间匆忙而悠闲地翻飞着。
中央开了一个大会,是一个让农民高兴的大会。人们的脸上有了笑容,人与人之间不争不斗,人们的心也平和起来。
要说宁家梁子变化最大的是宁奇的家。先是宁奇通过考试被录用为国家教师,成了名副其实的国家干部。后来他爹宁先生的帽子摘了,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人民群众。
去学校报到上班的前一天宁奇专门去了一趟五婶的家。五婶的头上虽然有了白发,但气色出奇得好。她拉着宁奇的手说:“从小看大,3岁知老,有出息的啥时候都有出息。过去虽然没念完书,那全是政策造成的,现在总算是给咱老宁家争了气。”宁奇说:“五婶说得对,我一定好好干。不过五婶你要多保重,上了年纪的人,一定要注意身体。”
五婶说:“你放心,老娘的身体好着呢。政策好了,劲也有处使了。我的事业已经开了头,五婶带你参观参观。”
五婶领着宁奇,看了猪圈又看羊圈,看了鸡窝又看兔舍,她养了十几头猪和几十只羊,满圈欢奔乱跳。
宁奇问:“五婶你都这把年纪了,又是种田又是搞养殖你能忙得过来吗?”
五婶对着五大说:“靠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我就想着,不给这个老不死的找点干的我怕便宜了他。”
五大手里提一条赶羊的鞭子,只在那里嘿嘿地傻笑。
宁奇对五大说:“五婶真能干。”
五大说:“说句良心话,她这个人只要收了心走上正路,那可是一身的本事。”
五婶对着五大瞪了半天,说道:“嫁给你一辈子,就听你说了这么一句人话。”
五大只粗粗出了一口气,再也没说一句话。
报到那天,景万荣一直把宁奇送出村口。走上大路,两个人还是依依不舍,景万荣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红牛湖边。宁奇停住说:“万荣,别送了,回去吧。”
四目相向,谁也没说一句话。
宁奇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临别时我送你一句话:鼓起勇气,施展才华的新时代到来了。”
景万荣说:“这次能录用为国家教师,你给哥们争了气,也给我们长了志气。你放心,我景求子不混出个人样来,我就无脸见你。”
景万荣用殷殷的目光看着他,目送他渐渐远去。
上班以后宁奇就像插进木头缝里的楔子,只有往里钻的工夫没有往出退的时间。每星期只能回一次家,回来以后便抓紧一切时间干自家的农活,所以虽然住在一个村子,他很少去五婶家。后来他举家搬进城里,又很少回宁家梁子,所以见五婶的机会更少了。忽然有一天他在家看电视,从县电视台的《致富窗口》栏目中听到了对薛兰英发家致富的报道。
五婶的名字就叫薛兰英。
画面出来了。没错,就是五婶。她虽然头发花白,但是精神头十足,声音洪亮,每说出一句话都铮铮作响。她虽然是一个农家妇女,但是她谈话自如,一点儿也不怯镜头。她对着麦克风的一番慷慨陈述十分感人,这让宁奇又回想起过去那个火红的年代,那个火红年代中火红的五婶。
镜头随着五婶的陈述切到了宁家园子。
宁家园子是宁奇爷爷老哥俩亲手栽下的果树,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宁奇还在队上劳动的时候,每进一次果园他都会有一种别样的感情。他十分惋惜,那些树已经成了老树,结下的果子就像那五六十岁的老妇人生下的孩子一般,不长身段不长肉,结的梨像沙果子,沙果子像枣子,枣子像沙枣子。不仅果子小,果肉缺了糖分缺了水分,吃起来发柴。还是在宁奇准备离家进城的那一年,生产队就曾经有过好几次砍树还田的动议,但是在五大的极力阻拦下一直未能付诸行动。好几年没进宁家园子,在宁奇的意念中,宁家园子恐怕早已经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电视里的果园分明是宁家园子,熟悉的围墙熟悉的园中小屋历历在目。然而满园果树郁郁葱葱,硕果累累,这让宁奇大吃了一惊。
这是宁家园子吗?他对着画面自问。
不错,是宁家园子,千真万确。更让宁奇不可思议的是,宁家园子里栽的全是沙果子树,而镜头里出现的,全都是又大又红的苹果!
宁奇瞪大了眼睛,仔细听那播音员的声音:“薛兰英大娘自从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就承包了生产队的果园。承包以后,她以顽强的毅力和过人的胆识对果园进行了大胆的改造。她请来了林业技术人员,将原来的老果树全部嫁接成优质苹果树,又在果园荒地里新栽植果林几十亩,目前果园面积已达到近百亩,而且老树新林全部挂果。据初步测算,薛兰英大娘仅林果一项,年收入将超过10万元。薛大娘人老志不老,在宁家梁子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闯出了一条致富路,为乡亲们带了个好头。”
镜头已经切换了,宁奇的两只眼睛还直直地瞪着电视,他真的想再多看几眼五婶那容光焕发的光辉形象。
五婶一出名,后来电视上隔三差五便能看到有关薛兰英的报道。宁奇也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上按时按点,看完了中央台的新闻联播必看地方台的新闻节目。五婶已经拴住了他的心。
这一天宁奇刚一踏进家门,妻子白兰芳拉住他说:“快来看快来看,五婶又上电视了。”
宁奇并不着急,随口说道:“五婶现在已经成了新闻人物,上电视那都是三六九的事,乍呼个啥劲嘛!”
他越不着急白兰芳越着急,说道:“今天和以往不一样,五婶今天在唱曲子。”
宁奇笑了:“老都老了,唱的哪门子的曲子。”
白兰芳硬把他拽到电视面前说:“不信你看。”
宁奇一看,果然是五婶在唱曲子。
他先是一愣,然后坐下细细地听:
…………
一个鸡蛋两头光,
担上个担子游四方。
各州各县都走遍,
从来没走过王家庄。
…………
这曲子宁奇小时候听她哼过,他的脑子里依稀留着印象。
王家庄有个王大娘,
她有三个好姑娘。
大姑娘名叫人人爱,
二姑娘名叫十里香。
三姑娘名字起得好,
名字叫个水汪汪。
…………
宁奇想起来了,这曲子的名字好像叫《大钉缸》。
王大娘正在炕上坐,
忽听钉缸的闹嚷嚷。
鹞子翻身下了炕,
迈开金莲往前闯。
走了一百单八步,
裤裆还在炕沿上。
…………
五婶声情并茂,已然完全进入角色,似乎旁若无人。
锤子虽然钉着缸,
眼睛溜着仨姑娘。
抬头看看人人爱,
回头看看十里香。
左看右看看不够,
最好看的是水汪汪。
不料想,
走了锤子打了缸,
钉缸的师傅着了慌。
…………
宁奇怎么也不相信,多少年过去了,五婶居然还能把唱词记得如此清楚。
五婶的曲子并没有终结:
王大娘一看不愿意,
提起裤裆开了腔:
打了旧缸赔新缸,
新缸没有我的旧缸光。
赔我个新缸我不要,
我的旧缸抹着抹着光。
…………
宁奇隐约记得,《大钉缸》作为一支民间小曲,曾经有许多人传唱,但是像五婶这样完完整整地唱下来,而且有一个较为完整的故事情节,这还是第一次。
五婶唱完了《大钉缸》,镜头切到了主持人。
主持人说:“感谢薛兰英大妈接受我们《文化天地》栏目的采访。最近,本栏目正在会同有关单位和部门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收集和整理工作,大妈为我们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材料,我代表栏目组,再一次向大妈表示感谢。下面,请大妈再为我们唱一段《王婆骂鸡》。”
镜头再一次切换到五婶。
她说:“下面,我为大家唱一段《王婆骂鸡》,唱得不好,请大家原谅。”
她唱道:
王婆我今年六十七,
刚刚丢了只老母鸡。
别怪老娘我讲不依,
现在我开始骂这鸡,
看你还能沉得住气。
下面改成快板:
小伙子偷吃了老娘的鸡,
一辈子别想找婆姨。
丫头偷吃了老娘的鸡,
脱掉裤子都没人娶。
媳妇偷吃了老娘的鸡,
养个娃娃没鸡鸡。
汉子偷吃了老娘的鸡,
家里的婆姨是别人的。
老汉偷吃了老娘的鸡,
死了没有烧纸的。
老婆子偷吃了老娘的鸡,
身底淌脓又生蛆。
…………
王婆把男女老少骂了个遍,下面开始骂工种行业:
木匠偷吃了老娘的鸡,
斧头砍进骨头里。
铁匠偷吃了老娘的鸡,
火星子溅到眼窝里。
泥石匠偷吃了老娘的鸡,
一头从墙上栽下地。
船家偷吃了老娘的鸡,
船到河心就漏底。
…………
王婆为了一只鸡几乎把整个社会上的人翻了个底朝天,只骂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似乎世界上已然没有半个好人。
宁奇听完之后笑了。
白兰芳问:“一个人偷着失笑啥呢?”
宁奇说:“我是在笑,像王婆如此恶毒的骂法,哪个人偷了鸡又能咽得下去呢?”
白兰芳附和道:“也就是。”
宁奇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对白兰芳说:“要不我们抽个时间,回一趟宁家梁子,我很想去看看五婶。”
白兰芳说:“你整天忙得屁股不落家,我早就想回去一趟了。”
哪天回呢?宁奇暗自思量。
就在宁奇计划着回一趟老家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五婶托人带给他一个帖子,带信的人说请他回去参加她举行的一个重大庆典,是什么庆典帖子上没写清楚。拿着请帖宁奇纳了半天的闷,五婶既要请人又不说明,他不知道她的这里头搞得什么名堂。他拿了帖子给白兰芳看,白兰芳说:“乡下人能给你送个请帖就不简单了,你还让她写多清楚。”
宁奇虽然好些年没见着五婶的面,但是有关她的消息还是会经常传到他的耳朵里,许多是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的。她有很多头衔,什么女强人什么致富能手什么三八红旗手什么巾帼建功英雄,有关女人的溢美之词几乎都用到了她的头上。总而言之,一句话,她有钱了她致富了,她是靠发展规模养殖和林果业发的财。这会儿他估计她可能要成立一个公司什么的,于是决定回去一趟。
秋高气爽,今天好天气。走在高高的排水沟(湃)上,宁家梁子就在眼前。宁奇向五婶家的方向瞭望,那里只有绿树环抱着农舍,一切显得十分安宁。他再向果园望去,那里只有一片沉寂的绿色,看不到有人的活动。
他有些纳闷。
再往前走,便到了村头路口,他停车步行。人还没进村子,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震天雷和经久不息的鞭炮声。锣鼓的声音从村子中传出,传得很远很远。一踏进村子,就发现了庆典的场面。这场面很大,人头攒动彩旗飘扬,四面八方来的人向一个方向聚拢过去。宁奇立定脚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并没看出什么名堂。他随着人流走过去,那个方向就是原先建药王庙的地方。那里是多年荒芜的一片废墟,到那里干什么呢?他的脑子里带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让人流裹挟着向前走,拐过一个墙角,前面豁然开朗,庆典的会场就设在药王庙的旧址上,那里已经赫然矗立起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庙门悬挂一块鎏金大匾,上书“药王庙”3个大字。
原来这里在举办一场庙会!
宁奇走出人流,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细细思忖着。没有别人,肯定是五婶,因为,目前的宁家梁子,也只有五婶有这个经济实力。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五婶的良苦用心,她是怕写明白了办庙会的事他不会回来。既然如此,作为一个国家干部,这样的活动参与呢还是不参与呢?他有些踌躇。
五婶在人群中跑前跑后,张罗着庙会。见宁奇来了,她兴冲冲来到他面前,紧紧拉着他的手问:“怎么样?没想到吧?”
宁奇埋怨道:“五婶你说你干的啥事,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给我说清楚,弄得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五婶看着他不住气地笑。
宁奇问:“你笑什么?”
五婶说:“想不到你小子这么精的人也让我忽悠回来了。你现在身为国家干部,我怕说明了你小子不回来。”
宁奇说:“这是老家的大事,怎么会不回来呢。”
其实宁奇心里最清楚,他当着五婶的面说了一通口是心非的话。他嘴里这么说是为了取悦五婶,心里想的则是另外一个结果,如果那天果真收到的是庙会的帖子,回来不回来确实还很难说。
庙会进入了高潮,一帮和尚居士们诵经已毕,开始转经。宁奇惊奇地发现,当今农村居然有那么多信奉佛教的人,那些人头戴僧帽身着僧袍,有男有女排成一队随着大师逶迤而行,阵势着实壮观。转经完了供佛,供佛完了进斋。上了布施的善男信女们人人手持一张用斋的斋券,拥挤在斋房门口争相领取斋饭。他们不是因为饥饿,他们是争抢着吃了这斋饭祈求佛祖和药王爷爷保佑他们消灾祛病,身体安康。宁奇也上了布施,取出斋券准备上前领取斋饭,这时候五婶拉着他的胳膊走出会场。
宁奇问:“这是要到哪里去?”
五婶说:“到了吃饭的时候,不能让咱们的干部饿肚子啊,自然要把你领到一个吃饭的地方去。”
宁奇指着庙院里吃斋饭的人说:“放着现成的斋饭不吃,还找那麻烦干啥?”
五婶神秘一笑说:“不麻烦,不麻烦。”
宁奇跟着五婶走出庙院,他们上了车,车子向村外开去。车上了大路一直走,向红牛湖的方向驶去。五婶的神神秘秘让宁奇的心一直悬在那里,他不知道她把他带到这片荒凉的大滩里来干什么。宁奇边走边看,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生疏,油然勾起了他无尽的回忆。他正在漫无边际地回味着,车子戛然停下。就听五婶说了一声:“到了,下车吧。”
宁奇猛然一个愣怔,跟着五婶下了车。他在原地立定,先向周围扫视一番。这地方他知道,过去是一个汪积碱水的臭水坑,他们小时候常在这里耍水摸鱼。后来挖了鱼池,因为经营不善逐年萧条。
现在臭水坑不见了,鱼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澈明净的水湖。湖面清波荡漾,一群群雪白的鸭子和大鹅游荡在水面上,不时扑棱几下翅膀,溅起一片水花。许多水鸟在湖面上空盘旋,随后落在水中,和那些鹅鸭们一起悠闲地游荡。湖中芦苇丛丛,湖边垂柳依依,景色十分宜人。湖边平地上盖了一长溜农家住宅,一色的青瓦白墙。房舍前面有两座凉亭,凉亭中间用一条长廊连接。房舍和亭廊全是仿古建筑,做工十分精致,古色古香。
显然,这是一处新开发的旅游景区。
走近景区,首先来到一个充了气的大红拱门前,拱门上张贴着一副会标:“红牛湖农家乐旅游区开业庆典”。拱门后面升腾着几个硕大的气球,气球下方悬垂着长长的祝贺条幅,在微风中飘荡。
宁奇在拱门前伫立良久,回头问五婶:“这是怎么回事?”
五婶指着会标说:“你不认得字呀?”
宁奇又问:“我是问,这旅游区是谁搞的?”
五婶只是笑,不做回答。
笑完了她才说:“谁搞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开发项目既然已经在咱们的家乡落了脚,咱们就要尽心尽力地把它搞好,搞出点名堂来。咱们不但让开发区获得良好的经济效益,还要带动家乡经济的发展,让乡亲们都富起来。”
宁奇久久审视着五婶,感慨地说:“你说得太好了。”
五婶说:“你们是知书达理的人,又是天南海北跑过的人,经得多见得广,见过大世面。五婶把你请回来就是想请你走走看看,给参谋参谋,多提提意见。”
这时走过来一个女服务员,她问五婶:“客人已经到齐了,请问董事长,啥时候入席。”
五婶说:“不着急,回头就来。”
宁奇吃了一惊:“五婶真是的,赖呱子打在斗子里——慎了个稳。原来你就是开发区的董事长?”
五婶并不作答,只是微微一笑。
绕过一排青堂瓦舍的农家小院,呈现在眼前的是3座蒙古包。洁白的毡包坐落在绿色的草坪上,俨然来到了蒙古草原。包后不远处是一个木栅羊栏,里面圈养着洁白的良种山羊。宁奇刚要开口问,五婶指着圈羊说:“那里圈的都是手指羊。”
宁奇问:“手指羊?手指羊是啥品种?”
五婶说:“这你也不懂。手指羊就是让游客自主选羊,看上哪个指哪个,指了哪个宰哪个。这里的羊现指现宰,现宰现炖,现炖现吃,绝对新鲜。”
宁奇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
这时候从蒙古包里传出美妙的琴声,和着旋律,一阵甜美悠扬的草原歌声从蒙古包里传了过来。听着美妙的歌声宁奇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问五婶:“五婶你是不是天天都唱歌?”
五婶说:“傻小子尽说傻话,你见过谁家老太婆唱歌的?”
宁奇说:“五婶你就别骗人了,你不但唱歌,还把歌唱到电视上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五婶笑着说:“你说的是那件事啊。是这么回事,那天他们电视台男的女的来了三四个,非要缠着我唱小曲子不行。我说那都是些见不得人的陈芝麻烂谷子,再说多少年不唱了早忘光了。他们不依不饶,非得把那些东西说成宝贝,说是要挖掘。最后没办法,硬逼着鸭子上架,我就想到哪里唱到哪里。后来没想到人家在电视上放了,丢人现眼的,臊死人了。”
宁奇说:“那节目我看了,唱得棒极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问宁奇:“你说那些年轻人怪不怪,放着大娘放着五婶不叫,非得叫我飞姨?”
宁奇想了想,“扑哧”笑了。
五婶问:“你笑啥?”
宁奇说:“人家不是叫你飞姨,人家那叫非遗,说全了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五婶似乎明白了,似乎还不太明白,稀里糊涂说了一句:“过去的事就不管他了,走吧。”
五婶带着宁奇绕到湖的东北角上,那里很清静。湖里有一座栈桥,从湖边一直伸向湖中。栈桥尽头是一个凉亭,3个头戴草帽的人在那里垂钓,是那样的悠闲自得。再往前走,便是一片茂密的红柳林。这地方宁奇是知道的,原先长的全是碱蒿,但是里面野鸭子很多,小时候他们没少在这里捡鸟蛋。走进红柳林,但见树棵子里全是雪白的鸡,有跑的有站的,更多地在四处觅食。
五婶指着那些鸡说:“这都是我们专门引进的草原鸡,不喂饲料,全靠自己找食吃。所以你看这些鸡,虽然个头不算大,但是肉很瓷实,味道特别香,是你们城里人最爱吃的绿色食品。”
宁奇又是一番感慨:“看来五婶真是动了大心思。”
五婶把他带到一处铁丝网围栏的地方,围栏里全是兔子。五婶说:“这是我们饲养的獭兔,肉质鲜嫩,皮毛珍贵,抢手得很。”
宁奇看那些獭兔与当地兔种有很大差异,久久不忍离去。
红柳林中间有一块空地,三面盖了房子,也是一律的白墙青瓦,但是门窗十分别致。所有的门窗都加了一个漂亮的包套,圆角穹顶,一色的阿拉伯风格。宁奇看着这些房舍,一步也动弹不得,他怎么也不能相信,昔日荒蛮之地,今天竟然能改变成这般模样。
五婶介绍说:“这里偏僻,我们专门开发了一个回族旅游区,清一色的回民服务员,用餐用水全部按穆斯林的风俗来。”
宁奇说:“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一阵湖风吹来,五婶满头的银丝在微风中抖动。
他们在院子里说着话,从屋里出来一位服务员。她来到五婶面前说:“董事长来了,里边请。”
五婶一抬手,对宁奇说:“请吧。”
宁奇正要抬腿,只听那服务员说:“宁大哥,你怎么到了这里?”
宁奇看着那服务员,突然问:“色旦子?你怎么到了这里?”
一时间,6只惊愕的眼睛互相看着,3个人都陷入谜团之中。
宁奇先问色旦子:“谁把你介绍到这里来的?”
色旦子说:“我看了招聘广告来的,董事长招聘了我。”
宁奇又问:“家里人都好吧?”
色旦子说:“全托了大哥你的福,孩子大学快毕业了,我到红牛湖应聘来了,她爹也过来了。”
宁奇问:“阿里子他好吗?他来干啥工作?”
色旦子说:“多亏了董事长,看他是个残疾人,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宰鸡宰羊的活,干得挺顺心的。”
她用感激的眼光看着五婶说:“天下还是好人多啊!”
这两个人的一番对话,把五婶彻底搞糊涂了。她问宁奇:“你们是啥时候认识的?”
宁奇说:“算起来已经有20多年了。”
她又转过头问色旦子:“你怎么没告诉我?”
色旦子微笑着说:“董事长你不是也没问过我吗?”
五婶又问宁奇:“她是回民你是汉民,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宁奇说:“怎么说呢,让我说,这全都是缘分。”
五婶更好奇:“人家两口子和你相隔着几百里路,是怎么认识的?”
宁奇说:“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慢慢给你讲吧。”
五婶非要刨根问底,她说:“长话短说,我今天一定要听。”
宁奇想了想,问五婶:“我们生大女儿的时候你接生了吗?”
“没有。”五婶说。
“在哪里生的你还记得不记得?”宁奇问。
五婶想了想说:“记得,好像是在市医院生的。”
宁奇说:“我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五婶让色旦子提来两把椅子,两人坐下说:“那你说来五婶听听。”
宁奇说:“那是20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