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此后的几年里,宁奇再也没见到于秀玲和她的来信,只是在省内的一些文学期刊上频频看到她的文章。她的文章早已经褪去了先前的稚嫩,显得那样老到而沉稳。她的文风隽秀而清丽,多写农村的题材,读她的文章就像在品味一个纯情的少女,很耐人寻味。宁奇真的很为她高兴,也为有这样一位文友而自豪,说老实话,他很想念她。自从她上次写了那封信,宁奇能做的,只是一些安慰。他想,既然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尽管那是一锅夹生饭,但是她还得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然而他一直牵挂着她。
忽然有一天,宁奇接到她一封来信,信写得很短。
尊敬的宁老师:
您好!好长时间没有给您写信,请原谅。但是不写信不等于忘了您,您是我的恩师和亲密文友,我一直都很想念您。至于为什么没写信固然与事情多有关,但这不是理由。我现在有一肚子的话要对您说,可是有些话信里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等到我们见面时细谈。
我已经有了一个千金,她今年7岁,上了小学。现在虽然有了家但是很乱,一直不好意思请您来做客。不过不要紧,我准备回乡下去生活,到时候一定请您来家。
顺祝
安好
学生 于秀玲
读完这封短信宁奇感到十分突然,他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诠释她这个将要回乡定居的决定。进城之后她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她得到了名师的指点且有一个十分理想的读书和写作环境,她虽然出现了感情波折但建立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她已步入创作佳境,在城市发展前途无量。
到底是为什么?
当所有的一切无法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释的时候,冥冥中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会不会是她发生了什么问题?抑或遇到了什么麻烦?
果然,在后来的交谈中他得知她家确实发生了变故。
台灯下,于秀玲伏案疾书,她的头发散乱,一脸倦容。她不时打一个哈欠,摇摇头定定神接着再写。当她实在挤不出一个文字的时候,索性停下笔站了起来,对着案头的稿纸出神。里屋传出一声响动,她轻手轻脚走了进去,来到女儿床前。孩子已经睡了,她给孩子掖好被角,重新回到案前。“嘭”的一声门开了,周红军挟着一股酒风走了进来。他来到于秀玲身边,嘴里嘟嘟哝哝道:“写什么写,一个家庭妇女,把家操心好把大人孩子侍候好就行了。写作顶多是个兴趣爱好,你还想成名成家不成!”
于秀玲脱去他的外衣,并没有责怪他。
她说:“红军,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如果说过去咱们做的是一个文学梦,那么现在我们已经成家立业已经有了孩子,我们就得回到现实中来。我不想成名成家也不可能成名成家,我只想用手中的笔来养家糊口。红军你是知道的,每月咱俩的稿酬虽然不多,但对于我们这个三口之家而言那可是解决了大问题的。你说,我不写能行吗?”
周红军说:“反正我已经看透了……”
于秀玲问:“你看透什么了?”
周红军说:“你别问了,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于秀玲看了看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说:“好了好了,喝点水早点休息。”
这时候有人敲门,于秀玲开了门,是马志良。
马志良没有丝毫的客气,像进自己家门一样很大方地跨了进来。他把一包小食品放在桌子上问:“甜甜睡了吗?”
马志良说着就要往里屋走。
于秀玲挡在面前说:“甜甜刚刚睡着,别把她弄醒了。”
马志良还在坚持:“我轻轻进去轻轻出来,我只是看看她,不会吵醒她的。”
于秀玲看一眼周红军,对马志良说:“马老师,你就别看了。另外我正好想求你一件事,能请你答应我。”
马志良说:“你说,我一定答应你。”
周红军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她。
于秀玲说:“我请你以后再不要给甜甜买任何东西,没有什么事也不要再到我们家里来,好吗?”
马志良问:“为什么?”
于秀玲说:“第一,甜甜有我和红军,我们像宝贝一样呵护着她,她什么也不缺;第二,我们这个家很脏很乱,像你这样的名人进进出出我怕失了你的身份。以后有事咱们到单位上谈,行吗?”
马志良一句话也不说,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她,好像从来都不曾见过她一样。于秀玲做一个送客的手势:“马老师,话我都说完了,你请回吧。”
马志良还在纠缠:“你让我看一眼就走,我保证,只看一眼。”
周红军提着一瓶酒走过来,夹在两个人中间说:“马老师,咱,咱们喝两杯。”
马志良说:“我不会喝酒,这你是知道的。”
周红军又递上一支烟,没等马志良叼稳当便打着火机凑了上去,燎得马志良直往后退。突然周红军惊呼:“哎呀,马老师有白头发了!别动别动。”
没等马志良反应过来,一根头发已经揪在周红军的手中。
马志良很不悦:“红军你不能这样,你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我们都是为了圆一个文学梦才走到一起成为朋友的。你说你,文化程度不低,文学底子不薄,过去你的文章写得多好。自从沾上酒之后,成天醉生梦死,就像掉进酒缸里一样,烟和酒成了你生活的全部。一个男人抽点烟喝点酒这很正常,但是咱不能喝得因酒误事。”
周红军醉眼蒙眬地说:“对酒当,当歌,人,人生几何……”
马志良接着说:“红军不是我说你,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堕落成什么样子。文章不写这算是你的业余爱好,不写也就罢了,本职工作你总得做好吧。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你求了一份工作,还升了职,你倒好,当的好好的车间主任,因为喝酒误事让人家撸了;当个技术工人,又因为喝酒违章操作让人家开除了。你自己说,你们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于秀玲说:“马老师你说得对,红军因酒误事确实不对。我向你保证,以后他再也不胡喝了。”
周红军猛然抓起酒瓶向地上砸去:“够了!少来这一套,能过活就过活不能过活就散伙,别动不动唠唠叨叨教训人。”
马志良指着周红军的鼻子说:“周红军我告诉你,你要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任。你记清楚了,不想和秀玲过可是你先提出来的,你要为自己的话后悔一辈子的!”
于秀玲赶紧推马志良:“他在说醉话,老师你先回吧。”
送走了马志良,于秀玲把摔碎的酒瓶扫出去,打来一盆热水放在地上说:“洗脚吧,洗完早点睡。”
周红军睡了。
于秀玲再也写不下去了,她伏在书桌上,低声抽泣着。
最近发生的事情让她心力交瘁,每一件事都让她寝食难安。先是马志良的老婆去世,后来是马志良对她和甜甜无休止的纠缠,再后来便是周红军稿件的屡屡被莫名其妙地“枪毙”,让他陷入极度的苦恼之中而不能自拔。他终于自暴自弃,整日借酒浇愁,一蹶不振。
不可否认,周红军的被印刷厂撤职以及被开除不排除因酒违章的因素,但是小题大做是全厂的公论,借题发挥是不争的事实。这其中恐怕只有她于秀玲一个人心知肚明,这一切,无一不是马志良作的梗。经过这一切之后,她心中的马志良再也不是那个温文尔雅,让她敬佩得五体投地的谦谦君子,而是一个狰狞的恶魔。她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他早已经为他们设下了圈套,现在,正在把魔爪伸向这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自打和周红军结了婚之后,她发现他一直深爱着她,更加深爱着宝贝女儿甜甜。她暗自庆幸,庆幸甜甜的身世一直为世人所不知,也为周红军所不知。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让他失去得到自己亲生骨肉的机会,她一直怀着负疚的心情陪伴着他。尽管他们恩恩爱爱相敬如宾,但是他的酒后失态是常有的事,这些她能理解也能忍受,有时候她甚至希望他在愤怒的时候能痛打她一顿,那样她会觉得自己更舒服一些,心里也许会有一点安慰。
她觉得他很可怜也很悲哀,最大的悲哀就在于被人算计了还一无所知,而自己,于有意无意之间充当了算计周红军的帮凶。她最担心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一旦甜甜的事被马志良挑破,周红军将会怎样面对她和甜甜,她又如何面对红军。而马志良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将是迟早的事。
于秀玲关了灯,轻轻走进甜甜的房间。周红军没有到他们的床上去睡,他搂着甜甜和衣而卧,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笑。她久久地伫立床前,不忍心打扰也不忍心离去,直到泪珠挂满两腮。
又是一个初夏季节,窗外绿树婆娑,槐花的清香穿透窗纱钻了进来,弥漫了整个房间。看着窗外的绿闻着室内的香,让宁奇一时触景生情,他的思绪早已展开翅膀,飞向那片刚抽穗的麦田和那次令人难以忘怀的拔燕麦的场景。好长时间没有了于秀玲的音讯,他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随手拉过一沓稿子,有一搭无一搭地翻阅起来。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没等他喊“请进”门便被推开了。宁奇抬头看时,进来的是一个很时尚的女人,那人毫无拘束,径直向他走来。她一直走到宁奇的对面,对着他神秘地微笑。宁奇有些愕然,慢慢站起身来,惴惴地问:“请问你是?”
她突然伸出手:“宁老师您好,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宁奇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指尖随即松开,从圈起的办公桌里走了出来。她开始细细打量她:圆脸盘、披肩发、连衣裙、高跟鞋、长筒袜……
想不起来,真的想不起来。
看宁奇一直愣在那里,她上来拉住他的手说:“看来老师的官当大了,连朋友都不认识了?我是小于!”
宁奇还是惴惴的:“小于,小于……”
她大声喊:“我是于——秀——玲!”
“于秀玲?”宁奇怔怔地看着她的脸,想努力从那张漂亮的脸上找到当初留给他的印象。但是没有,除了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似乎已经完全脱胎换骨,什么都变了。
她向同来的小伙子招招手说:“快过来,我给你介绍。”
小伙子有些腼腆,走到于秀玲身边。
于秀玲说:“这就是我经常对你说起的宁老师。”
年轻人谦恭一笑:“宁老师好。”
宁奇握住他的手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周红军。”
年轻人说:“是的,我叫周红军,是秀玲的爱人。”
宁奇说:“好你个周红军。我看过你的文章,很棒的。”
周红军说:“宁老师过奖了。”
于秀玲又拉过小女孩介绍:“这是我们的女儿甜甜。甜甜,快问宁爷爷好。”
甜甜甜甜地问一声:“宁爷爷好。”
宁奇赶紧走到甜甜跟前,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甜甜的脸蛋:“甜甜真漂亮。”
宁奇站起身来看了他们很久,说了一声:“请坐吧。”
他们浅浅谈了些文学创作的话题很快转入宁奇最关注的问题,就是他们一家目前的处境。宁奇问:“你信上说你们准备回到乡下定居,是说说而已,还是确有其事?”
于秀玲说:“没做决定的事,我敢在老师面前随便说吗?”
宁奇接着问:“人家现在都往城市转移,你们好不容易在城里安了家立了业,为什么还要回来?”
于秀玲看看周红军,只回答了四个字:“一言难尽。”
宁奇知道他们肯定有自己的苦衷,不便追问下去。
他转一个话题问:“现在回来了吗?定居下来了吗?”
于秀玲叹一口气说:“怎么说呢?人是回来了,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定居成了问题。”
宁奇有些不解,急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秀玲正襟危坐,像汇报工作一样给宁奇讲了起来。
她说:“我们成了家以后,原本有在城里打拼的雄心壮志,但是时间久了我才发现,城市并不适合我们,我们也不适合城市。”
宁奇问:“现在农民工进城已经成为时代潮流,你们既有基础又有能力,怎么就不适合了呢?”
于秀玲的回答很简单:“原因纵有千条万条,但是归纳起来只有一条,那就是乡下人太单纯,城里人太复杂,累。”
“那么说你们果然回了农村?”宁奇追问。
于秀玲微微一笑:“怎么说呢?回倒是回来了,但是没有事做,所以回不回农村还很难说呢。”
“种田呀!你本身就是一个种田的好手。是不是城里闯荡了几年受不下田地里那种苦了?”宁奇问她。
于秀玲说:“哪里呀。本来是打算回家种田的,但是回来以后发现,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农村实行土地流转,农民的土地全都承包给了集团公司,现在已经无地可种了。”
“那你们今后打算怎么办?”宁奇问。
“看来,大城市不适合我们,现在只能跑到小县城里谋生了。”于秀玲说:“今天来一是看望老师您,二是请老师帮助我俩联系一个干活挣钱的地方,三是帮助我们租一个住处。最要紧的事情是落实甜甜的上学问题,这是重中之重。”
于秀玲很健谈,健谈的别人插不上嘴。
一直没有说话的周红军开口了:“你别光在这里高谈阔论,忘了咱们干什么来了。”
于秀玲猛然醒悟,赶紧说:“快下班了,中午请老师吃个便饭。”
宁奇说:“你们到了我这里,理应由我来尽地主之谊,怎么能让你们破费呢。”
于秀玲说:“这顿饭我准备了10年,老师你就别争了。”
她上来架起宁奇的胳膊,不由分说将他拉出办公室,一直拉进了饭馆。
几杯酒下肚,宁奇急不可耐又提起前面的话题。
他说:“看来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找工作的事嘛,最近正好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于秀玲问。
“是这么回事,”宁奇说:“最近县上启动了县志编纂工作,正在招聘编纂人员。前两天县志编办公室主任找到我,请我为他们物色推荐两个修志人员,我答应了。既然你们准备求职,我看你俩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一说准能敲定。”
于秀玲看看周红军,没有表态。
“我想,”宁奇接着说:“那里一来是个正规的行政单位,二来工资待遇不错,又不存在拖欠问题,机不可失。你们二位正好有写作能力,他们求之不得,回头我把你们带过去见见面,你们看如何。”
周红军和于秀玲对视良久,谁也没说话。
于秀玲斟满一杯酒敬给宁奇喝了,她说:“敬老师一杯,先感谢恩师的美意。不过我觉得修志这件事我们恐怕不能干。”
“为什么?”于秀玲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于秀玲说:“我想这份工作不一定适合我俩。”
宁奇说:“你是不是听了‘修志不得志,得志不修志’的闲话,怕影响你们将来的发展?”
于秀玲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老师你想到哪里去了。”
宁奇很惊讶:“那是什么原因,怕不胜任?”
于秀玲说:“那倒不是。可以毫不含糊地说,拿下文字编纂的活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是……”于秀玲欲言又止。
宁奇有些不耐烦:“你这个于秀玲,要说你就把话说完,不要吞吞吐吐的。”
于秀玲费了很大的劲,才嗫嗫嚅嚅地说:“我们,我们不愿意和那些政府官员打交道。”
宁奇追问:“为什么?”
于秀玲说:“是这样的。我们虽然出身卑微,但是见不得那些官员的做派。或者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我们无法忍受那些不学无术的人装腔作势指手画脚。”
宁奇暗暗吃了一惊。
“他当他的官,你做你的民,你们井水不犯河水,这和你修志有什么关系?”宁奇十分纳闷。
于秀玲说:“其实老师你是个明白人。现如今的官场,长官意志就是所有人的意志,那是无法抗拒的。在编纂县志的问题上,他们的长官意志和不顾客观实际的夸大成绩不但会歪曲事实,有时候甚至会篡改历史。他们的做法不仅是对文人的不尊重,也是对历史的不负责任和对文学的亵渎。宁老师你最清楚,编纂地方志是一项神圣而严肃的工作,来不得半点虚假,掺不得丝毫的主观意识。所以我想,在编纂过程中难免会遇到这些问题,那么我们和他们之间不可避免地会发生分歧和争论。这种争论的最终结果是,轻则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重则不是他们炒了我们,便是我们炒了他们。所以,与其将来愤然离去,不如现在一拒了之。”
于秀玲的一番话让宁奇十分震惊,他想不明白,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怎么会把问题看得如此之深如此之透,而且讲得如此精辟。他之所以为之震惊,就是她所谈到的问题,正是他这个所谓的御用文人多年以来深有体会又不敢言喻的切肤之痛。没想到,今天竟然让她淋漓尽致地抖搂出来,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宁奇静静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寻找文牍生活的艰辛留给她的沧桑烙印。但是没有,她的脸像刚刚被微风吹拂过的湖水,涟漪过后,平静如初。
于秀玲说:“我和红军都很年轻,身体也很好,别的没有,力气有的是。其实我们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希望寻求一份打工的活就行,再苦再累不怕。”
宁奇沉思良久,说道:“试试看吧。”
后来的事情办得很顺利。
依照他们的意愿,宁奇通过她的表妹——县医院的护士长给予秀玲找到一份医院护工的工作;通过他的堂弟——县印刷厂的副厂长将周红军安排在印刷厂上班。甜甜的学是宁奇亲自出面帮助入的,在城关一小。宁奇刚搬进新楼不久,平房尚未出售,先让他们住了。
定居县城以后再没有见到省刊和市刊上发过于秀玲和周红军的文章,他们偶尔向宁奇这里送一份稿子,那稿子必是《乡土》的头条。他们对文学的淡漠和近乎辍笔让宁奇大为不解,但是当有一天他到医院了解了于秀玲繁忙而繁琐的工作,到印刷厂领略了周红军繁杂而繁重的劳动,他完全理解了他们。护工的活很脏很累,最要命的是要没日没夜地守在那里,根本回不了家。印刷厂的活也很紧很苦,这样繁重的劳动,想必一天下来已经身心疲惫,他们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搞文学创作。
宁奇这样想。
宁奇他们居住的这个县城虽然小,但是生活环境不错。西望有巍巍大山,气势雄伟;东看是万亩平畴,郁郁葱葱。有大山做天然屏障,既观了景致又挡了风沙,不能不说是风水宝地。有稻麦林莽拥青围翠,小城独显风姿,堪称人间胜景。但是,小城有小城的局限,其他关乎民生的基础设施尚可正常运转,唯独美中不足的是供暖条件很差。每当冬季来临,小城的居民早早就怯乎那难熬的严寒,每当夜幕降临,大都开了电褥子熄了电灯,早早睡了。
当又一个严冬到来的时候,宁奇和小城的居民一样,恪守着早睡早起的生活习惯。这天夜晚天气出奇得冷,寒冷钻入被窝侵袭着体肤,让他难以入睡。他一次又一次地裹紧被子,将身体蜷缩在被窝里企盼早晨的阳光。忽然,电话铃尖利地响起来,他接起电话,先听到对方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我是小于。”
宁奇感到不可思议,问道:“半夜三更,有什么当紧事?”
她又嘿嘿一笑:“宁老师,请教你一个问题。”
宁奇先裹一下被窝,问道:“明天不行吗?”
于秀玲还是嘿嘿一笑:“今日事今日毕,现在不说,我也睡不着,你也睡不踏实,你说是吧?嘿嘿!”
宁奇听完,吐出两个字:“你说。”
于秀玲问:“母猪的怀孕期应该是几个月?”
于秀玲的问题真的把他问住了。是啊,母猪的怀孕期到底是几个月?他想下去查查资料,但是屋子冷得让他无法离开被窝。他想认真思考一下,但是这会儿正在迷糊之中,哪里有思考的能力。他支吾一句:“明天告诉你。”
宁奇将电话挂了,一看手表,是五点零一分。
冬天的五点正是五更,这个于秀玲是不是得了癔症。
于秀玲的半夜来电给宁奇出了一道难题,然而给他留下一个更大的问号。这个问号无关于老母猪怀孕的事,而是于秀玲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而且选择了这样的时间。宁奇大睁着两只眼睛,一直躺到大天四亮。
第二天,宁奇专门来到于秀玲的家回答她关于母猪怀孕的问题,其实主要目的是质询半夜来电话的事。他问于秀玲:“你怎么想起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
于秀玲笑答:“看来老师兴师问罪来了。”
没等于秀玲把话说完,周红军先说了:“人家每天三点钟就起来写作了,五点钟打电话那都是晚的。”
每天三点起来写作,作品在哪里?宁奇一头雾水。
他问:“写什么呢?”
于秀玲说:“也说不上写什么,反正冻得睡不着,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瞎写。”
宁奇看着于秀玲,他发现她的微笑中隐含着一丝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