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赵小莲有个毛病,每天上学回家不喜欢和同学们走大路,就爱走渠边田埂。早晨吃完饭她会早早等在宁奇家里,约上他一起上学;下午放了学她会早早等在校门口的桥边,约上他一起回家。春暖花开的日子里,他们一路上掐那些盛开在田间地畔的野花,赵小莲最喜欢马莲花,她会把那些醉蓝的花朵采下来,让宁奇给她插在头上。柳树抽条和麦熟季节,他们会折下一枝柳条或掐下一颗青稞的麦杆做成精致的咪咪子,两个人坐在田埂上比着赛地吹。赵小莲先用两只手捂住咪咪子,然后边吹边有节奏地开合手指,便会吹奏出美妙的音乐。
眼下是收完麦子淌伏水的时候,放学后两个人走在田间小路上。赵小莲忽闪着两支小辫子忽前忽后跳跃着,用一根芦草花撩拨着宁奇,像一只漂亮的花蝴蝶。田边小渠里关了口,渠底的积水只有不到一尺深,水有些浑浊。忽然有一条一尺多长的鲤鱼摇头摆尾在水中游,青黑的脊背和红色的尾巴扭动着,看上去游得十分吃力。宁奇一见鱼,丢了书包挽起裤腿跳下水渠,向那条鱼扑了过去。虽然水不深但是鱼太滑,他几次抓到手又几次脱手,眼睁睁看着那鱼一步一步向深水中游去。赵小莲一看有些着急,挽起裤腿也下了水。
这条狡猾的鱼似逃似戏,已经挑逗得他们性起,以至到了忘乎所以的境地。眼瞅着鱼离深水越来越近,宁奇急了,跳上岸脱光了衣服,一屁股坐在渠里,叉开两腿,将渠道挡了个严严实实。这样一来,便堵住了鱼往深水逃窜的去路。赵小莲见状,也脱光了衣服,面对着宁奇坐在渠的另一端。这是农村最原始也最实用的一种抓鱼方式,现在再看那条鱼,已然置身于他俩的掌股之间。
他们用手撑着渠底的淤泥,压稳屁股一点一点向前移动,他俩之间的距离在一步一步缩小。鱼已经到了危急关头,在浑浊的积水里慌乱地冲突着,鱼头不时顶在他们的腿上脚上或裆部,顶得人生疼。返身的时候它会猛甩一尾,尾巴拍打在大腿上同样的生疼,俩人的腿上都被拍出红红的印记。当他俩的4只脚对在一起的时候,鱼已经放弃了挣扎,4只手将它紧紧按住。
一切结束之后他们洗了身子开始穿衣服,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有机会看一眼对方,那一瞬间宁奇的脸红了,赵小莲赶紧用衣服捂住下边,两人慌忙转过身去。
宁奇和赵小莲换着手地提着鱼兴高采烈地往回走,全然不顾溅上满身的泥水。到了家门口他们都站住了,宁奇很爷们了一把,说道:“这鱼你拿回去,让婶子炖了好好吃一顿。”
赵小莲说:“这条鱼是你抓住的,还是你拿回去。”
宁奇说:“没有你我哪里能抓住,怕是早跑了。这条鱼是咱俩抓住的,我大让小,让给你了。”
一番推让之后赵小莲说:“我拿回去也行,等鱼做好了你来我们家吃。”
赵小莲的爹是个半农半商的生意人,他的生意是在家里开了个绳匠铺,黄龙川一带的人都称他赵绳匠。做绳首先得有麻,而麻是必须要种的。种麻就得有田地,赵绳匠继承着祖业又瞅中了红牛湖边上的一块较为平整的荒滩,开出一片荒地来。经过几年的精耕细作灌水洗碱,生田种成了熟地,地里的麻杆子能长到一人多高。每到秋后收麻的季节,各种鸟儿像集合一般飞进麻田落上麻梢,叽叽喳喳鸣唱着婉转的歌,啄食着成熟的麻籽。每年的这个季节,赵小莲总会拉着宁奇到麻田里来,看那些小鸟美丽的羽毛,听它们唱美妙的歌。
赵绳匠之所以将麻田选在红牛湖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熟麻特别方便。麻长成之后就要收割,割麻不叫割麻,叫杀麻。杀下来的麻是生麻,生麻用不成,一是麻皮从麻杆上剥不下来,二是纤维脆弱,经不得力量。因此,生麻必须得熟。熟麻看似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每年熟麻的时候,赵绳匠请来全村的男人,将麻捆扛到红牛湖里,码放成一个个麻筏子。麻筏子漂浮在水面上,他们得捞起湖泥压在筏子上面,将筏子重压下沉,让麻杆全部淹没在水中。麻筏子在水中沤泡大约半月20天的时间,麻基本熟了。这期间赵绳匠天天要下到水里去,一次又一次地验麻,生了不行,熟过头了麻就会全部烂掉。
一待麻熟了就得立即出麻。每年到出麻的时候特别隆重,赵绳匠要打了肉买了酒招待帮助出麻的乡亲们。这一天很热闹,大人娃娃都来到红牛湖边,干活的干活、看热闹的看热闹,像赶集一般。等到湖里的麻捆都扛上岸来,在湖滩上支起一个个三角形的麻篷,剩下的事便交给了老天爷。麻杆子要晾晒很长一段时间,等到麻杆子晾干晒透,就算彻底熟了。所以说,赵绳匠既是合绳的高手,又是熟麻的行家。
赵小莲的妈患了绝症,不久就去世了。她妈去世后的一段日子里,赵小莲很悲痛,人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宁奇看在眼里,但是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办法帮助她。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一有时间就过去陪着她。可是当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她却一句话也没有。那些日子宁奇总爱抬头看天,以致于让他养成了一个习惯。他爱看湛蓝湛蓝的天空飘浮着的如棉如絮的流云,他羡慕和向往那些流云的悠闲自得和自由自在。然而他最爱看的天象是雨后乌云尚未完全退尽,从云缝里钻出来的那一缕阳光。所以他天天盼望的是飘着白云的晴朗的天空,还有那穿云破雾的光芒。
天刚亮,宁家梁子传出一个惊天的消息:赵绳匠掉进红牛湖淹死了!从赵绳匠留下的痕迹看,那天晚上他去了红牛湖。他先围着麻田转悠了几圈,然后来到湖边,脱了鞋下湖,上了麻筏子。他是不小心滑落湖中的。
湖边,留下一双新鞋。
宁奇无法想象赵小莲的爹去世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她是怎样煎熬过来的。这期间他天天都会到赵小莲家去,接踵而来的打击如何让一个女孩子去承受?他真的很不放心。他劝说赵小莲:“家里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一个姑娘家,太不安全了,暂时先搬到我们家来住吧。”
赵小莲坚辞不受。她说:“不行。”
秋雨连绵,雨从天刚亮下起一直下了一天,到傍晚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宁奇已经在赵小莲家待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一直盼望着雨快些停下来,能从云缝里钻出一束阳光来。但是云层很厚,那乌云压得很低,压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宁奇一次又一次了望西山头,他盼望着日头能在落山之前透出哪怕是一丝丝光亮来。
赵小莲家的房子漏得很厉害,他们俩不住气地接漏雨倒积水,马不停蹄地折腾着。他们在繁忙的间隙中草草地吃完了晚饭,赵小莲催促宁奇:“天都黑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
宁奇抬头看着滴滴嗒嗒的漏水说:“屋漏成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回去呢。我回去了,你一个人咋办?”
赵小莲说:“你走你的,这里你就别管了。”
宁奇说:“我不放心。”
赵小莲说:“天都黑了,咱们待在一起,会让人说三道四的。”
宁奇说:“可是……”
宁奇还要说什么,赵小莲硬是将他推出了门外。
天色黑沉沉的,西山头上最后一抹余光被黑暗吞噬以后,雨陡然大了起来。宁奇离去之后赵小莲突然觉得内心一阵空虚,她实在无法承受人祸天灾加在一个柔弱女子身上的巨大压力。她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执意要把宁奇推出门外。她有些后悔,她真的希望宁奇能够返回身来,再一次来到她的身边。
赵小莲心力交瘁,近乎崩溃。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风不时将门吹开。赵小莲对天长叹一声,然后索性开大屋门,让风裹挟着雨直泻进来。
赵小莲站在风雨中放声大哭。
突然从雨地里“呱唧呱唧”跑进一个人来,直愣愣站在地当中。那人头上顶着一条麻袋,看不清面容。赵小莲心中一阵激动,自己盼望的人终于回来了。她正要去掀他的麻袋,那人跺一跺脚,自己掀去麻袋,赵小莲一看,大吃一惊。
进来的人是周世宝。
赵小莲收住哭问:“你怎么来了?”
说着往外推他就要关门。
周世宝说:“你先别忙着推我,你听我说。”
赵小莲说:“我不听我不听,你给我出去。”
周世宝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说:“赵小莲你给我听着,我既然来了,就不走了。”
赵小莲怔怔站在那里。
周世宝说:“赵小莲我告诉你,我是关心你来的。”
他慢慢凑近赵小莲,摸着她湿漉漉的衣服说:“快把湿衣服脱了,换一身干的,别冻下病。”
赵小莲猛地甩开他的手说:“冻死也不用你管。”
周世宝围着屋子转了一圈说:“房子漏成这个样子,今天晚上你怎么过夜?”
赵小莲说:“没地方过夜我蹲在滩里总行吧,难道这也要你操心?”
周世宝换上一脸笑容:“小莲你就不要说赌气的话了。我看这样,不如今天晚上你先住到我家,等天晴了我带些人来给你上上房泥,房子修好了你再搬回来,你看怎么样?”
赵小莲轻蔑地问一声:“你先看看你的讨吃日子过的怎么样,反倒关心起别人来了。”
赵小莲说得不错,周世宝爹死娘嫁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是个游手好闲的无儿鬼。
周世宝走到赵小莲跟前,话语又一次变得温柔起来:“小莲你看,你现在孤身一人,又遇到了这么大的难处,我看你怪可怜的。要不这样……”他把声音拖得很长。
赵小莲没吱声,只送过去一瞥不屑的眼神。
“你看这样好不好?”他说。
赵小莲还是不吱声。
周世宝干咳一声说:“只要,只要你答应嫁给我……”
没等周世宝说完,赵小莲说:“周世宝你给我听好了,我赵小莲就是嫁牛嫁马嫁猪嫁狗嫁给讨吃,也不会嫁到你的名下,死了你的心吧。你给我滚!”
赵小莲说完,又推着他出门。
周世宝威胁道:“赵小莲你不要不识抬举。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如果答应了我,咱们恩恩爱爱好好过日子,你如果不答应我,后面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走得端立得正,你能把我怎么样?”赵小莲质问。
现在周世宝已然丢掉脸面,嘻皮笑脸向赵小莲凑了过来,臭哄哄的嘴眼看要挨到赵小莲的脸上。他乜斜着眼睛说:“你说我能把你怎样?你就过来吧。”说着就要搂抱。
猛然,赵小莲抡圆胳膊,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扇得周世宝向后打了一个趔趄。
周世宝恼了:“好你个赵小莲,你敢动手打我?看来不给你来点霸王硬上弓,你不知道马王爷爷长着三只眼。”
说着他向赵小莲扑了过来,一把将赵小莲按倒在炕上。他开始撕扯赵小莲的衣服,赵小莲奋力地挣扎着。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在他的身上脸上猛抓,霎时间抓出满脸满手的血口子。突然,周世宝从针线笸箩里抓起一把剪子,对准赵小莲的喉咙说:“你必须老老实实给我躺着,不然的话,我就一剪子捅死你。我是说到做到的。”
说完,周世宝将剪子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下,立马鲜血直流。
见了血赵小莲彻底瘫软了,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她只能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看着他怎样从容不迫地脱掉她的鞋子,怎样从容不迫地脱下她的裤子,连上衣都扒得精光。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
屋里的漏雨滴得更急。
宁奇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都到赵小莲家里来,一如既往地帮她干这干那。不久他发现赵小莲莫名其妙地变了,变得呆滞而沉默,变得离他越来越远。他怀揣着这疑问一如既往地呵护着她,只到有一天,赵小莲对他说:“以后你再不要来我们家了。”
宁奇问:“为什么?”
赵小莲回答:“不为什么。”
宁奇又问:“小莲我看你最近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千万别一个人撑着。”
赵小莲说:“没啥事。”
宁奇被莫名其妙地推了出来,赵小莲返身插了门,趴在炕上号啕大哭了一场。
几个月以后赵小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大兜襟的布衫已经无法掩饰铁定的事实,她不敢见人。但是躲避是无用的,人言可畏,爱翻腾事情的女人们专门打探她的动静。紧接着村子里风声四起:赵小莲当丫头怀上了!更糟糕的是,人们开始揣测这野种是谁的,于是大家很自然地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宁奇。等到宁奇发现赵小莲出了问题的时候,问题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而且直接殃及自己。宁奇十分焦急也十分苦恼,他无法辩解也不敢辩解,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小莲的肚子一天天膨胀起来,只能忍气吞声地暂且背起这口黑锅。
但是他不敢辩解不等于不想这事,他没日没夜地在想一个问题,就是赵小莲究竟和谁到了一起。他把队里的男人挨着个地捋了一遍,觉得谁也不可能。他很想去问她,但是他没有那个勇气。他只能每天远远地瞄着她的一举一动,他想从中查得一些蛛丝马迹。
那天晚上宁奇很烦躁,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样的事在他身上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赵小莲出了事,他几乎天天在烦躁中煎熬。他悄悄翻身下炕,又悄悄出了门,鬼使神差地走出院子。天气已经很凉了,风吹着门前的榆树沙沙地响。月亮被乌云遮挡住,周围一片黑暗,他觉得黑暗中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和无数只手正隐藏在那里,侍机伸向这个世界。他不由得打一个冷战。
他习惯性地向赵小莲家张望了一眼,她家的院子里一片漆黑,周围十分安静。宁奇张望了一阵就要返身回屋,忽然赵小莲家的灯亮了。不大的工夫灯又灭了,只听见屋门轻轻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宁奇本能地蹲下身子,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个越走越近的人影。一步、两步,宁奇的心跳得很厉害。一想到马上就要揭开庐山真面目,马上就会洗刷他的不白之冤,他的心中一阵激动。
人影终于来到宁奇面前,就着依稀的月光,来人让他看得一清二楚。这人不是别人,是赵小莲。
这让宁奇既失望又吃惊。深更半夜,她一个人跑出来要到哪里去?她要去干什么?或者说,她要去找谁?一连串的问号在宁奇的脑子里翻腾。他再也顾不得多想,瞄着赵小莲的身影,远远地跟着她。
出了村子,赵小莲上了大路,向红牛湖的方向走去。走到红牛湖,她忽然拐下大路,急步来到湖边。她站在那里,面向一湖寒水。宁奇悄悄爬在田埂下面,一眼不眨地观望着她。只见她双膝跪地,对着湖面磕了3个头,口中说道:“爹,妈,我找你们来了。”
宁奇一听方知道事情不妙,跳起来紧跑几步跑到她面前抱住她说:“小莲,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赵小莲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试图挣脱宁奇的束缚。宁奇死死地抱住她,一个劲地说:“小莲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啊!”
赵小莲哭喊着挣扎着,几近歇斯底里。忽然,她低头咬住了宁奇的手,宁奇只觉得一阵钻心地疼痛,一声惨叫。但是他并没有松手,赵小莲也不松口,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宁奇只觉得一种湿漉漉的东西在手背上流淌,赵小莲松了口。她瘫软地倒在宁奇怀里哭诉:“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死?我不想活了!”
宁奇仍然紧紧地抱住她,生怕她从手中挣脱一般。他说:“小莲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念头。有什么问题我们解决什么问题,我就不信多么难的事非逼得让你走这条路。你应该把眼光放远一些,年轻轻的,好日子还等着我们呢。”
赵小莲喃喃道:“好日子,好日子,好日子不会来了。”
宁奇说:“小莲你好好想想,你这一寻短见,死的可是两条命。你想活不想活那是你的事,可是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我问你,一个小小的生命,你就忍心把他这么作践了?”
赵小莲双手拍打着宁奇的胸脯,声嘶力竭地号哭。
宁奇任凭她渲泄着。等到她稍微安静一些的时候,他问赵小莲:“小莲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赵小莲双眼失神地看着湖水,一句话都不说。
救回了赵小莲宁奇不但没有些许的安宁,他的思想负担反而越来越沉重。他下了狠心,一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让事情有一个定论,否则赵小莲的事永远是他的一块心病。他曾经多少次向她问过孩子的事,她都以沉默回应了他。终于有一天宁奇实在无法克制,问她:“小莲我告诉你,既然孩子的事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可以不再追问,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赵小莲问:“你让我答复什么?”
宁奇说:“你今后跟谁过?”
赵小莲开口了:“你等着,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眼睛里放射着坚毅的光。
周世宝做完孽之后并没有就此罢手,他对赵小莲仍然无休止地纠缠。他像一个打伤了兔子的猎人,耐着性子等待着,等待着猎物力不能支的那一刻;他又像一个下米做饭的厨娘,静听着锅内咕嘟咕嘟嘟的熬煮声,等待着生米做成的熟饭将要揭开锅盖的那一刻。周世宝有自己的盘算,到了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他会名正言顺地将赵小莲娶回家中,让赵小莲永远做他的老婆。
但是他也有他的烦恼,就是每次来到赵小莲家都看不到好脸色,有两次是赵小莲提着擀面杖把他赶出门去的。然而周世宝并不死心,他依然死皮赖脸地纠缠。当他又一次来到赵小莲家的时候,情况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今天赵小莲一点儿都不嫌弃他,对他一点儿也不反感,说话做事都很温顺,温顺得他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有些心花怒放。他不由得热血沸腾起来,浑身十分地不自在。当他动手动脚要亲热赵小莲的时候,赵小莲居然媚了他一眼说:“急什么,迟早还不是你的人,还不是你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一句话说得周世宝神魂颠倒,傻乎乎直围着赵小莲转。在他的催促下赵小莲顺从地脱衣解带,顺从地躺在炕上。周世宝像一头饿急了的野狼见到了羔羊,迫不及待地扑上前去,口角的涎水淌了赵小莲一脸。这会儿他只觉得世界的美妙赵小莲的美妙还有他自己的美妙,他几乎进入一种梦幻的世界,他已然进入忘乎所以的梦境。突然,周世宝一声尖叫,双手捂住耳朵在炕上跳起来,鲜红的血顺着手缝淌下来,洒了满炕。
赵小莲是事先有了准备的,赵小莲早已将剪子压在枕头下边,单等着周世宝高兴到近乎神志昏迷的那一刻,对准耳朵下了剪子。
那一剪子剪得很重,将周世宝的左耳朵全部剪了下来。
周世宝捂住耳朵跑了,赵小莲穿好衣服下了炕,梳理了头发整洁了衣裤,对着镜子照了起来。当她觉得满意了之后,从水缸后面提起半瓶敌敌畏喝了下去,然后复又上炕,平平地躺在炕上。
幸亏周世宝杀猪般的喊声惊动了宁家梁子的人也惊动了宁奇,宁奇赶到赵小莲家的时候,她已经口吐白沫神志昏迷。宁奇赶紧将她抱上架子车,一路紧跑送进医院。医院刚为赵小莲洗了胃,周世宝也送了进来。这次事故两败俱伤,最终的结果是周世宝失去一只耳朵,成了残疾人。宁家梁子的人在暗中解恨的同时没忘了送他一个新的绰号——秃耳朵驴。赵小莲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胎儿受到直接影响,造成痴呆。
后面的事对赵小莲十分不利,她以伤害罪判了3年徒刑,等待她的将是漫长的牢狱生涯。不过入狱的时间一直推迟到孩子出生,孩子出生半年之后她才进了监狱。赵小莲生了个儿子。看上去她对服刑很坦然,然而,儿子却成了她的一件最苦恼的事。周世宝伤愈之后曾经不止一次找过赵小莲,愿意不记前嫌抚养孩子,但是赵小莲坚决不答应。她所面临的最大的难题是监狱里不允许带孩子,于是经过几次协商,赵小莲答应让宁奇承担起抚养喜顺子——也就是赵小莲儿子的义务。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时节,宁奇带着喜顺子去探监。现在喜顺子已经长到三岁多,会走路但是语言很迟钝。赵小莲把儿子足足亲了一袋烟的工夫,似乎还没有亲够。她转向宁奇,不无感激地说:“太麻烦你了,太感谢你们全家人了,出去以后我一要定好好报答你们。”
宁奇说:“快别那么说,那么说多生分。我们虽然没有确定关系,但是我和我们全家早都把你当作自家人了。小莲我告诉你,喜顺子就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爹妈的孙子。”
宁奇抱起喜顺子说:“来,儿子,叫爸爸。”
喜顺子搂住宁奇的脖子,嘴里“啊啊”几声,算是叫了。
赵小莲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好像此时她并非身陷囹圄,而是已经走进宁奇的家里,盘腿席坐在温馨的热炕头上。
告别宁奇,赵小莲回到牢房。一进门,只听得吆喝声不断,再一看,几个女囚正在踢打一个老女人。赵小莲冲了过去,几把拉开众人,双手叉腰吼道:“谁让你们欺负人了?”
一个留了寸头的女人走到她面前说:“她一个新来乍到的下三烂,不懂得给姑奶奶上供,让她懂些规矩长点记性不应该啊?”
赵小莲说:“再怎么说你们也不应该打人啊!”
寸头女人说:“这号老顽固,打死她都活该。”
赵小莲说:“你们眼睛瞎了总得伸了手摸摸,她都病成那样了你们还欺负她,你们是想要她的命是咋的?”
寸头女人推了她一把说:“烂婊子你说谁眼睛瞎了?在这个牢房里姑奶奶说了算,哪里有你插嘴的份。”
她向身后一招手:“都给我上,好好给她松松皮,今天我要让她知道马王爷爷长着3只眼!”
几个女人呼啦一下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瞪着赵小莲。赵小莲怒目相向,一字一顿地说:“来吧,祖奶奶是杀过人见过血的人,今天敲死一个够本,敲死两个赚一个,不要命的都上来吧!”
赵小莲一席话,直镇得几个女人扎了根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