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宁奇突然发现,兰花花说话很有技巧,她的话能拴人,拴住你不得不听。她的话密度很大,密得连针都插不进去,所以她说话期间宁奇一句话也没插,只能做些简单的搭讪。看她那架式,即便想插恐怕也是徒劳。
这时候王元元开口了:“我们都是老百姓,不像你们,是国家干部,是领导。老百姓说话随便,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不像你们当领导的,到啥时候嘴都把得很严。”
宁奇说:“大家都是国家公民,只不过是分工不同罢了,哪里像你分得那么清呢。”
兰花花接上话:“不分清不行啊。人有上中下,货有三等价,即便都是公民,也有个三六九等。就说眼下,我们虽然坐在一个包厢里,但是你们是一等公民,我们就是末等公民。”
宁奇很奇怪,笑问道:“我也是老百姓,怎么就成了一等公民了?”
兰花花说:“好我的领导呢,又不是丢人的事,你就认了吧。”
王元元说:“你没听人家说:一等公民掌大权,点头摇头都来钱。二等公民大盖帽,吃了原告吃被告。三等公民手术刀,拉开肚皮要红包……”
王元元正说在兴头上,兰花花打断他说:“你快夹住吧,那都是多少年的老皇历了,早就不兴时了。”
王元元突然被打断,好不服气:“怎么不兴时了?”
兰花花说:“人家早把新十大公民编出来了,谁听你那一套。”
她问宁奇:“人家现在编的新十大公民你想听不想听?”
宁奇说:“怎么,还有老十大公民新十大公民?”
兰花花说:“当然有了。”
宁奇觉得很好奇,说道:“不妨说来听听。”
兰花花摆正了姿势说:“你听着。一等公民大老板,吃喝嫖赌都占全。二等公民红歌星,抓着话筒唱假声。三等公民黑社会,横行霸道不犯罪。四等公民打白条,黄世仁求杨白劳。五等公民当三陪,谁掏票子我跟谁。六等公民开网吧,色情淫秽没人抓。七等公民设赌场,输了老婆卖了房。八等公民老上访,公安干警来站岗。九等公民吃低保,白吃白拿还赚少。十等公民嘛……”
兰花花突然止住话头,看着王元元。王元元说:“让我夹住你说呀,怎么也夹住了?要说就说完,说半截留半截,不如不说。”
兰花花翻了他一眼睛:“十等公民就是我们这些人。”
宁奇问:“你们怎么了?”
兰花花说:“开餐厅的是半吊子,现金换成白条子。”
宁奇问:“这是啥意思?”
王元元插进来说:“还能有啥意思呢,欠账拖的呗。”
…………
车轮在有节奏地敲击着铁轨,宁奇的心也随着那节奏“咯噔咯噔”地敲击着,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喝这么多酒,他真不知道何时能结束这马拉松式的表白。
可能是兰花花的话有太大的吸引力,睡在上铺的一个年轻女子爬下来,和她并肩坐在床沿上,像是要听她的下文。见有了新的听众,兰花花更加来劲,又讲了一通她如何与当官的交往的光彩往事之后,终于放过了宁奇,将话题转向那个女人。
看来她是个见面熟,她问了那女人许多事情,问得很细。
那女人是西安上的车,她是西安人,是去南昌的。男人在南昌做生意赚了些钱有了花花心,和女店员勾搭上了,她这次到南昌去是要算老公的老账。听那女人的口气虽然很硬,但是掩盖不住她的黯然神伤。兰花花很善解人意也很会做思想工作,她将话题很自然地转向男人和女人的事上来。
“娃娃你还小,好多事情你还不懂。我给你说,男人这东西你看着人眉人眼的,可是,好多男人穿上衣服是人,脱了衣服就是驴,有的连驴都不如。”兰花花开始了她的演说。
王元元喝完最后一口酒,悄悄爬上中铺躺下。
兰花花说:“我17岁那年就让大人做主包办了嫁给了这个老家伙,结完婚就把我领到山里放羊。当丫头那会儿我长得漂亮身段也好,特别爱演节目,当时还是公社宣传队的。我的眉户和秦腔唱得可好了,学样板戏那阵子我还演过阿庆嫂呢。”
那年轻女子很专注的听讲,不敢插话。
兰花花说:“到了山里啥都没有,白天除了放羊就是背石头砌羊圈,晚上没有事干就干那种事,还有就是喝酒,我喝酒划拳就是那时候学会的。”
天啊,她连这个也敢对人讲!
“当时我想,他爱干啥愿意咋干让他干去,既然嫁给人家了那就得顺着人家来。再说了,两个人蹲在山里也没事没情的。”
兰花花一本正经,丝毫没有难为情的意思。那女的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慢慢低下头。
兰花花顿了顿问:“你猜人家后来干啥了?”
“干啥了?”女人抬起头问。
兰花花向中铺翻了一眼,气哼哼地说:“谁知道人家干我干乏了开始嫖风了,嫖了汉人不说还嫖蒙古人,你说日能不日能。”
王元元在上面咳嗽了一声。
“你咳嗽我也要说,你敢说你没有?”兰花对着上面质问。
王元元翻一个身,面朝里睡了。
看王元元没有反驳,兰花花接着说:“后来我就跟他闹,人家根本不讲理。你猜人家说的啥?”
“说的啥?”女人问。
兰花花似乎很难启齿,但是还是憋不住说了:“人家口口声声说:好汉子占九妻,日囊死守一个啥东西,最后那个字我说不出口来。人家说了,人家总共才嫖了两个人,离9九个还差得远着呢。”
“后来呢?”
兰花花说:“后来我就和他吵和他闹。”
“结果呢?”
兰花花说:“当女人的能有啥好结果,我闹人家就打。我闹得越凶人家打得越凶,有一次把我推倒头碰在石头上,生生把眼眶碰出一个血口子。
“多悬啊!”
兰花花接着说:“后来他送我回娘家我妈问起来咋回事,为了不让我妈担心,我说不小心让秃尾巴叫驴踢的。我妈就骂那秃尾巴叫驴不是东西,差一点把眼睛踢瞎,早就该宰着吃肉了。我妈这样骂的时候他一声不吭,我看着他偷着笑。王元元你说,有的事没的事?”
中铺上,王元元已经开始扯呼。
“我算是想通了。”兰花花说:“女人就是男人的一件衣服,想穿了人家穿上,想脱了人家脱掉,看都不看一眼。”
年轻女人问:“女人难道就那么不值钱?”
兰花花开始谈体会:“不是女人不值钱,主要是男人的心坏了。尤其是现在做点生意挣点小钱的男人,哪个屁股后面没有三五个女人跟着。我也想开了,只要有劲,他想和谁干我都不管,我也不揽那闲气,只要不差我的吃、不少我的穿就行。”
年轻女人慢慢抬起头,眼神很茫然。她突然冒出一句话:“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这次去了我要跟他闹。”
兰花花用惊异的眼光看着她:“你说什么?你要跟她闹?我想听听,你怎么个闹法?”
女人无言以对。
“你们都还年轻,千万不能那么想。”兰花花拉住她的手说,“我们这都是过来人了,啥样的骚男人骚女人没见过。我年轻的时候难道没闹过?闹过,闹一次挨一次打,到头来打狐子不行惹酸屁,啥事都不顶还惹了一屁股的骚。”
女人说:“你说的是你们那个年代的事。现在时代不同了,他敢动我一指头,我就和他离婚!”
女人眼里露出坚毅的目光。
兰花拍拍她的肩膀说:“看来你真是太年轻了,你虽然嫁给了男人但是你根本不懂得男人。男人是啥?男人的牲口气上来了那就是牲口,他们总想着占更多的女人,占得越多越光彩,占得越多越舒服。如果单看这一方面,10个男人有9个该死。可是闺女你记住,男人也是人,细细想起来他们这么做就跟那猫偷吃案板上的肉一样,他不是馋吗?真要是想得开的女人,只要他碍不了咱的大事,偷个嘴解个馋也不是个啥事。再说了,你离人家这么远,不在人家身边,人家那股劲上来了你还能让人家憋死不成。”
说到这里,女人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兰花花说:“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熬干灯,这话一点都不假。男人驴是驴,但是驴气出完了他心里也后悔,也觉着对不起自己的女人,只是嘴里不说罢了。你像我们那个,给我承认过错误,给我下过跪做过保证,给我端水洗脚,尽让我吃好的穿好的。他这么做没有别的意思,无非是觉得和别的女人睡了觉对不起我。”
她向中铺看了一眼,王元元鼾声正浓。
女人喃喃说:“要是那样倒也罢了。”
“不那样还会咋样呢?”兰花花开始现身说法:“远的不说,你看看我,该穿就穿该戴就戴。我这一对玛瑙镯子就值8000块钱呢,这就是人家给我买的。”
女人端起镯子,轻轻地抚摸着。
兰花花说:“男人有外遇你不要怕。俗话说得好,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总有他烦的时候。怎么样,像我们这老家伙,这阵子你用棒赶都赶不出去,他迟早会收心的。但是我们这老家伙人没事了贼心不死,现在外头不嫖了又在家里吃我的醋,看着我和那些当官的耍得高兴,把他冷落了人家就不高兴,人走了以后骂我,还找着茬子打我。女人就是这样,没办法。”兰花花的结尾很无奈,她长叹一声。
年轻女人也陪着她长叹一声,说道:“有时候我真是想……”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想干啥?你说。”兰花花催她。
“我真是想,”女人说:“我真是想也找一个男人,他能在外面搞女人,我为啥不能在外面跟男人?”
“错了,错了,你全都想错了!”兰花花说,“你好好想想,哪个跟人的女人有好下场。世上的事本来就不公平,男人搞女人,那叫有本事,人家不但不骂还夸呢。女人呢?女人一旦跟了人,那就是婊子那就是娼妇,让人家骂得人甲狗渣都没有。男人搞了女人自己的老婆只能闹腾闹腾,女人跟了人自己的男人还不扒了你的皮,闹不好就是离婚。”
“这么说就没治了?”女人一脸疑惑。
“有治,怎么没治。这次去了你和他好好说,”兰花花开始指点迷津:“该和人家睡还得好好睡,还得温柔着点。有一句糟蹋女人的话叫‘女人是狗心,谁睡谁亲。’其实男人也是狗心,你和他睡好了,心自然就暖过来了。说完了睡完了好好侍候人家几天,完事了调头就回,千万不要和他闹。你好好想想,你一闹,那不等于把自己的男人彻底推给婊子了,你说对不对?”
女人开始抽泣。
兰花花说:“听人劝,吃饱饭。人活一辈子不容易,找一个好男人更不容易,说句你们年轻人不爱听的话,这都是前世造下的姻缘,认命吧。你们年轻人成天把离婚挂在嘴上,把婚姻大事看得就跟娃娃摆锅锅灶一样,想玩就玩,不想玩一脚蹬了,那怎么能行呢。闺女我给你说,从古到今,啥时候都是光棍好打,寡妇难熬。你细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女人不停地抹着眼泪。
宁奇在女人的抽泣声中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个上午,那女人一直和兰花花坐在一起说话,她们谈得很投机,情绪一扫昨夜的哀怨,尽说些高兴的事。她们的称呼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兰花花开始称她大侄女,她开始称她老姨妈。十二点过几分,车到了南昌站,两个人依依不舍,兰花花一直把女人送下车,方才返回车厢来。忽然她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下车,追赶女人而去。
列车徐徐开动了,还不见兰花花上车。王元元和宁奇都很着急,他们爬在车窗上看,站台上不见她的身影。王元元就要跳下车去找,宁奇一把拉住他说:“把她的手机号告诉我,我先打她的手机。”
宁奇拨完号,只听得枕头底下手机在响。这一下两个人彻底抓了瞎,王元元眼巴巴地看着宁奇,一个劲地问:“咋办呢吗?咋办呢吗?”
宁奇一时也急昏了头,只能安慰王元元:“先别急,先别急。”
正在两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只见兰花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从后面的车厢走了过来,走进包厢,一屁股瘫坐在床上。
宁奇详细询问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女人下车的时候,钱夹子滑落在兰花花的铺上,里面有几千块钱。她追下去一直把钱夹子送到女人手上,女人千恩万谢,眼泪都出来了。看着火车就要开动,她跳上后面的车厢上了车。
看着她通红的脸,宁奇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天擦黑的时候,这列绿皮车终于摇摇晃晃驶入终点站福州站。
下车之前兰花花郑重其事地对宁奇说:“领导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帮忙。”
宁奇问:“什么事?你说。”
兰花花说:“对你是个小事,对我们是个大事。领导请你给导游说说,以后不管到了哪里,安排房间的时候把我们和你们安排在一起。我们半辈子蹲在山旮旯里,半辈子窝在农村里,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世面,离开你们心里总觉得虚虚的,和你们住在一起心里踏实。”
这一路她一直称宁奇为领导,尽管宁奇一再解释说他过去就不是领导,而且现在已经是退休在家的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仍然一以贯之地坚持着他领导的身份。
兰花花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宁奇很痛快地答应了她。他找了导游说明情况,请他将这一路所住的宾馆酒店让他们的房号都是连着的。导游也答应得很痛快。
旅行团在福州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赴台旅行。他们先从福州乘动车到厦门,又从厦门乘轮渡赴金门,行程和时间都安排得非常紧。海上有风浪,渡轮在波浪中颠簸前进,周围海天一色,灰蒙蒙的。兰花花第一次见大海,显得十分兴奋又十分紧张。她坐在座位上,一直不敢抬头,两只手死死地抓住前面的扶手。渡轮还没有靠岸她便晕了船,呕吐得很厉害。好不容易捱到船靠码头,老伴搀着兰花花,宁奇帮她提着行李,一行人陆续上岸。
走上码头,迈进金门边检大厅,宁奇长长慨叹一声:“啊呀!60多年过去了,这就算踏上国民党统治的地盘了!”
让宁奇没想到的是,就是因为这随口一句戏言,使得兰花花和王元元骤然紧张起来。他们紧紧随在宁奇的身后,兰花花轻轻捏住宁奇的衣摆,眼睛里闪着飘忽不定的光。
金门海关的边检是十分严格的,除了例行的安全检查之外,动植物检疫也十分仔细。上岛之前导游再三嘱咐,行李里不能带水果肉类及其他食品,也就是说,食品一律不准通关,一旦检查出这些东西,没收是一定的,除此之外,还有可能会惹来很多麻烦。所以,他们按照导游的吩咐,在上岸之前便将所有的食物都处理得一干二净。
赴台旅行团一共28个人,通关还算顺利。宁奇和兰花花他们排在队伍后面,3个人也顺利通过检查。王元元走在最后,在他通过安检口走到检疫口的时候,麻烦来了。那条检疫犬一个劲地围着他嗅,最后叼住他的提包不松口。检疫人员神情严肃地把他带到一边,认真地盘查起来。宁奇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候,宁奇看见王元元额头上出了汗,两腿有些发抖。兰花花带着哭腔一个劲地问宁奇:“领导你看怎么办呢?到底怎么办呢?”
宁奇没有即刻做出答复,他一边安慰兰花花一边静观着事态的发展。这会儿他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下船之前是他帮助他们检查过的,要吃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几步走到边检人员身旁说:“这位先生,他的包里曾经装过熟羊肉。”
“那又怎么了?”边检员问。
宁奇说:“羊肉和其他肉类不同,那东西味道大,检疫犬可能闻到的是包里残留的遗味。”
边检人员又一次打开包翻腾了一番,虽然没有发现什么违禁的物品,但是仍然没有就要放行的意思。
宁奇问:“是否可以放行了?”
边检人员叫来了边检官,边检官又将旅行包翻腾了一遍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违禁物品确实没有,但是羊肉有可能会带进疫情,这包不但要没收而且要销毁,连同包里的东西。”
宁奇看看兰花花又看看王元元。这会儿的王元元一句话也没有,早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还发现,他的一条裤腿有了水的痕迹。
宁奇知道边检是很严肃也很严格的事,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但是不通融又怎么办呢?总不能为了一个王元元让全团的人困在金门,或者说,至少他们4个人寸步难行。他不死心,他必须得想办法。他走过去对那位边检官说:“这位长官你听我说,这包里都是他们带的生活必需品,没收了会给他们的旅行带来诸多不便。再说你现在对羊肉是否会带来疫情也仅仅是怀疑,又没有定论。”
边检官看着他,开始思考他的问题。
“要不这样,”宁奇说:“包你可以收去,将包里的物品还给他,行不行?”
边检官略加思考说:“行吧。”
宁奇把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对边检官说:“能给一个塑料袋吗?”
边检官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办公室。不大工夫他从办公室里取出一个手提包交给宁奇,说道:“就用它吧。”
宁奇先是一愣,随即将所有的物品悉数装进包里。新包取代了旧包,王元元放行了,宁奇仔细再看,这包比先前的包洋气了许多。
旅行团在金门没有安排过多的游览,大家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下当年和大陆交战的武器以及遗留下来的军事设施,下午五点他们又登上了飞往高雄的飞机。机票的发放连人连号,宁奇和老伴一排,兰花花老两口一排。对号入座之后,兰花花向宁奇提出一个请求:“领导我想和你坐,让王元元换到你的座位上去,你看行吗?”
宁奇明白她的意思,第一次坐飞机她肯定害怕。他看了老伴一眼,老伴说:“过去吧,我没啥。”
宁奇看着老伴此时心态比较平稳,于是向她安顿几句,便和王元元换了座位。
从上了飞机那一刻起兰花花一直在出汗,手里捏着一个花手绢不停地擦着。宁奇替她系好安全带又嘱咐了一番不必紧张的话,便抽出座位前的报纸翻了起来。飞机启动了,滑行到跑道的尽头做短暂停留,忽然一阵轰鸣,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只听得兰花花“妈哟”一声,紧抓住宁奇的手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双眼紧闭。宁奇能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飞机很快离开地面升上天空,由于失重的缘故让人感觉心悬悬的。兰花花突然耸两下肩,宁奇估计她要呕吐,赶紧抽出卫生袋,没等他将袋子放置到嘴边,她已经吐了他一腿。清理完秽物,兰花花抬起头看着宁奇。她的眼角挂着泪珠,满眼的歉意。
旅行团直达高雄,到高雄以后他们由台湾的导游接团。
导游姓许,是一个30多岁的年轻男子,讲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他很敬业,非常认真地介绍着当天的旅游路线和旅游景点。在介绍景点之余不失时机地给游客们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以及注意事项,语言极其幽默诙谐又极具感染力。他不时在自己的讲解中加进一些荤段子,豪华的旅游大巴里不断传出阵阵笑声。
他讲得比较多的是台湾人如何开放的话题,里面有一个细节是讲这里有许多性保健专营店,经销的都是从世界各地进口的高档性模仿产品。他讲那些产品如何如何逼真、如何如何好用,讲那些年轻貌美的女服务员如何如何热情、如何如何专业、如何如何大方;他教给游客们到了专营店如何大大方方进、大大方方出、如何大大方方问、大大方方看、大大方方买,千万不要不好意思。他的话说完之后,车里的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上午游完最后一个景点距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导游让大家自由活动,可以转转商场观观街景吃吃台湾的小吃。下车的时候,他特别强调了归队时间。半个小时之后,旅游团的人按时陆续回到车上,导游清点人数,差了一个人。经过核对,差的是王元元。差了人便不能走,大家耐下性子等,车上的人不时发着牢骚。
导游问兰花花:“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兰花花说:“下了车就不见影子,谁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10分钟过去了,不见王元元归队。
20分钟过去了,还是不见王元元归队。
半个小时过去了,仍然不见王元元的影子。
导游着急了,兰花花更着急。导游的电话不住气地响,那是餐厅催促用餐的电话。台湾的旅行社日程排得很紧,景点餐厅宾馆一条龙服务,一环紧扣一环,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便会影响整个行程。
导游最终做出选择,大家先到餐厅用餐,边用餐边等。
兰花花问:“那人咋办呢?不等了?”
导游说:“再等下去就会影响整个团队的行程,人是不能等了。我问你,发给他的胸牌戴没戴?”
兰花花想了想说:“戴了。”
“那就好。”导游说:“只要他戴了那个胸牌,那上面有旅行社和导游的电话号码,我们现在能指望的,只有他戴的那块救命的胸牌。”
兰花花恶狠狠骂了句:“死到台湾才好呢。”
走进餐厅他们刚端起饭碗,导游的手机响了,电话是从一个性保健专营店打来的。电话里说那里有一个游客离了团找不到车,正在店里着急呢。导游问清了情况立马喜出望外,赶紧请对方就地帮他打个的,送到他们就餐的地方。
他们吃完饭走出餐厅的时候,王元元从一辆出租车里走了下来。司机很礼貌地告诉他,车费是500元新台币。顺便说一下,一元人民币约等于4.5元新台币,王元元得掏100多元的钱。兰花花气呼呼掏出钱付了车费,骂了一声:“真是丢人败姓来了。”推他一把上了旅游大巴。
王元元边上边说:“别推别推,我还没吃饭呢。”
兰花花骂道:“性商店里那么好的东西又是看又是摸,早就看饱了,不比饭香?”
王元元像个没娘鬼,一句话也不敢回,悄悄坐在座位上。这一天,兰花花像呵斥一条狗一样呵斥着王元元,让他寸步不离。
晚上住进宾馆,还没顾上洗涮兰花花就像带犯人一样把王元元带进了宁奇的房间。宁奇很诧异,正待要问,兰花花已经开始了对王元元的审讯。她指着王元元说:“当着领导的面你给大家说清楚,今天到底干啥去了?”
到了这会儿王元元也没有什么避巴,汤汤水水说开了:“我从街上过,看见人家橱窗里摆着男人和女人的东西,我看着挺稀罕,就闲着脚进去了。”
兰花花骂一句:“干头婆姨骚叫驴,啥时候都驴性不改!”
王元元看了她一眼,争辩道:“人家导游介绍的,怎么不能看?再说了,人家买的人都有,我看看还不行。”
兰花花还要说什么,宁奇说:“行了行了,摆在柜台里的东西,就是让人看的。看已经看了,再不要追究了。”
听了宁奇的话,王元元忽然来了精神:“领导不愧是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他开始描述性产品:“其实那些东西很值得一看。店面很大,货架子柜台里摆的全是那些东西,男的女的都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小姐看我进去了,就把那些东西拿给我看,拿一件给我介绍一件,还让我摸,让我感觉手感。那些东西不知道用啥材料做的怎么做的,和真的一模一样,甚至比真的还真,连毛都长着。用手摸就像摸到了肉上,软软的绵绵的,很有弹性。那些东西每一件都不一样,一件一个样子,我挨着个看了一遍。看到最后我一问价格,男的一万八千元新台币,女的三万元新台币。我一听这么贵,出门就走,出来车已经不见了。没办法,我又折回那家商店向人家说明了情况,服务小姐看了我的胸牌给导游打了电话。就是这些。”
兰花花狠狠指了他一指头,差点把他指倒,骂道:“狗啥时候都改不了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