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0天以后,他们同时出院。看着她那尚未成熟已为人母的尴尬和瘦弱单薄的身材,宁奇真的很担心这一对回民小夫妻的今后和未来。走出医院大门,宁奇和阿里子依依不舍。色旦子怀里抱着孩子,紧紧依傍着白兰芳,像是一对亲姐妹。阿里子已经把绳子拴在了宁奇的架子车上,一定坚持要帮助他把白兰芳送回去,因为条件所限,宁奇只能用自行车吊了一辆架子车拉人回去。宁奇坚持没有让他送。他知道他的心情,阿里子是真心诚意的。但是他必须拒绝他的这番美意,因为他不知道宁奇此时的心情,他除了眷恋之情之外,更多的是对这一对小夫妻的同情。在医院相处的日日夜夜里,每每看到他羞涩木讷没有主见的样子,心中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自从医院一别,一个城里一个乡下,宁奇再也没有听到有关阿里子和色旦子的消息,以至于这一对回族小夫妻几乎淡出了他的记忆。让宁奇没有想到的是,8年后他居然和阿里子奇迹般地相遇了,而且,他们的第二次相遇是在一个十分特殊的场合。
这一年召开的全市年终总结表彰大会上,宁奇和阿里子一起站在了领奖台上,宁奇被评为教育战线的先进工作者,而阿里子则是工业战线的先进工作者。戴上大红花以后两个人都认出了对方,他们欣喜若狂到有些忘乎所以的程度,在台上便紧紧拥抱在一起,全然不顾身边的一切。机敏的记者没有放过这个热烈的场面,紧接着闪光灯啪啪闪烁,抢下了这个感人的镜头。后来他们的照片居然登了报纸,文字标题是《群英会上哥俩好》。图文并茂,留下一个永久的纪念。
这8年间阿里子的变化很大,个子长高了也长结实了,最主要的变化是他的落落大方,不再那样内向那样木讷羞涩。他非常健谈,问这说那,健谈得让宁奇居然无法插嘴。
宁奇问:“你现在具体干什么工作?”
阿里子回答:“在井下采煤,一线工人。”
宁奇说:“刚才介绍你的事迹的时候,我听你好像当了采煤队的队长。”
阿里子说:“队长不队长就那么回事,升了井谁回谁的家,到了井下都是一帮黑兄弟,彼此彼此。当了队长无非是多操点心多受点苦罢了,再没有什么特殊的。”
宁奇说:“那你这几年混得不错啊!”
阿里子说:“大哥抬举我了。说句心里话,咱阿里子拼死拼活地干图什么?一不图当官,二不图戴大红花。国家给咱们发工资分房子,咱们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会挖煤,我这一辈子就交给了矿山。人家都说我们煤矿工人像煤炭,燃烧了自己温暖了别人。我阿里子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我就抱定一个信念,每天多挖煤,我要为煤炭事业贡献我的一份力量。”
面对阿里子的豪言壮语,宁奇感触良多。如果说,过去他对“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这句话只是停留在概念里,那么现在听完阿里子的一番表白,他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宁奇又问:“那色旦子呢?”
阿里子回答:“她也有工作,安排在矿灯房上班。”
宁奇接着问:“孩子还好吧?”
阿里子说:“孩子很好很健康,已经上了小学。”
走出会场两个人就要分手,阿里子紧紧拉住宁奇的手死活不让他走,一定要拽着他到他家里吃顿饭。宁奇说:“我非常想到你家里去,很想去看看弟妹和孩子,但是今天去不了。”
阿里子问:“为什么?”
宁奇笑着说:“你升上了采煤队长,大哥我也升了官。”
“啥官?”阿里子急急地问。
宁奇还是微笑着:“主任。”
“好啊!”阿里子有些眉飞色舞。
“好什么好,”宁奇说:“是班主任。一旦当了班主任,那就得操心学生,从早到晚,那真叫瞎子拉驴——步步不丢手。”
阿里子好像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宁奇说:“就因为当了这个班主任,今天我必须得回去。你想,一个班的学生等着我上课,所以今天去不成你家了。”
阿里子还是不依,宁奇只好告诉他:“兄弟你不要着急,我马上也准备调到城里了,到时候在城里安了家,今后见面就方便了。见面的日子多的是,就怕把你们家的门槛要踏断呢。”
听了这话,阿里子这才依依不舍,怏怏地和宁奇告了别。
这次和阿里子见面之后宁奇忽然有了一个嗜好,他把市报看得很当紧,其实不为别的,就想寻读有关阿里子的报道。阿里子果真没有辜负宁奇的一片苦心,他和他的采煤队屡创佳绩,经常上报。从报纸上,宁奇对他的工作有了一定的了解,总体上讲,他干得很棒。阿里子的荣耀随着煤炭的产量在不断攀升,这种荣耀在他们这个因煤而兴因煤而名的城市里是至高无上的。
当了校长以后宁奇的时间稍有充裕,家也迁到了城里。他和白兰芳不止一次地谈起过阿里子和色旦子,他们一直计划着哪一天带着孩子去看看阿里子一家。忽然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阿里子的照片,图题是《英雄本色》。阿里子成了英雄?高兴之余他赶紧看报道的文字。原来是两天前掌子面发生冒顶事故,他为了保护工友的安全而奋不顾身冲了上去,工友得救了,他被坍塌的石块砸在身上,左腿被砸断。
宁奇扔下报纸,第一反应是赶紧往医院跑,在重症监护室他见到了阿里子。病房里挂满了锦旗和大红花,桌子上摆着许多慰问品。病房里静悄悄的,宁奇轻轻推开门,看见阿里子一条腿打着石膏悬吊在空中,只有色旦子一个人孤零零守在床边。
见宁奇进来,两个人都感到十分诧异。阿里子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极力想让自己坐起来。宁奇紧走两步扶住他说:“躺好了,千万不要动。”
宁奇问他:“怎么样?伤得不重吧?”
阿里子满口豪气:“不受点伤叫什么煤矿工人,没事的。”
“伤口还疼吗?”宁奇问。
阿里子说:“不疼!”
宁奇再问他:“伤口都处理好了?”
阿里子咬紧牙关使劲抬了抬腿说:“处理好了。大夫说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宁奇仍然有些不放心,问他:“伤好了以后身体不会留下啥残疾吧?”
阿里子大大咧咧地说:“没——事!”
这时候色旦子开口了:“3块钱买了个鸭子,浑身的肉煮烂就是嘴煮不烂,啥时候嘴都是硬的。”
宁奇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色旦子说:“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到了这种程度还说没事呢,两条腿都已经残废了,看你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阿里子回了她一句:“尽在那里瞎乍呼,头掉了不就是坐个碗大的疤吗,有啥大不了的?”
宁奇最关心的是实际问题。他说:“如果真的残废了那可是大事情,丝毫马虎不得。不过弟妹讲的也是实话,精神归精神物质归物质,今后的生活确实需要面对许多实际问题。”
阿里子指着墙上的锦旗说:“你们好好看一看,受了一点伤,组织上就给了我这么多的荣誉,把咱都当成功臣供养在这里,今后的生活能没人管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翻不过的山也没有过不去的河,我才不去考虑那些事呢。”
宁奇给他掖掖被子,试探着问:“据你了解,假如一旦残废了,以后按照规定应该有哪些抚恤?”
阿里子说:“我才懒得去问那些问题呢,显得咱太没有水平。”
宁奇说:“关系到你的切身利益,不问能行吗?”
阿里子说:“我嫌丢人。”
色旦子说:“你一不偷人二不抢人,丢的啥人?”
阿里子说:“我现在治病有公家付钱,营养有公家提供,病好了就出院上班,抚的哪门子恤?不要,一分钱都不要!”
色旦子说:“上面有框子,下面有样子,红头文件放在那里,抚恤金的规定放在那里,别人能要,咱们凭什么不要?”
阿里子有些不耐烦:“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别人是别人,咱们是咱们,这些年的红旗呀标兵呀模范呀先进呀白树立了?我能和普通人一样向国家向组织伸手要抚恤金吗?咱工人阶级的本色哪里去了?”
色旦子气呼呼顶了一句:“模范先进能顶米还是能顶面呢?”
眼看着阿里子就要发火,宁奇赶紧夹在中间说:“不说这些了,咱们说说你今后的打算。”
阿里子毫不迟疑地说:“一出院马上回我的掌子面,我要带着我的采煤队再创高产,再上一个新台阶。”
宁奇说:“腿都这样子咋上掌子面。”
阿里子说:“腿断了有手,手断了有头,只要有一条命,就要战斗到底,只要有我阿里子在,就不能让我们标杆采煤队的红旗倒下去。”
他的豪情壮志深深打动了宁奇,此时此刻,他打内心里更加信服那句话: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
色旦子“嗤”一声鼻子,提起暖壶出了门。
光阴荏苒,一晃又是几年。
这一天宁奇到市教育局开会,下了车在街上走。猛抬头,看见街对面新开张了一个门面,门面上挂了一条蓝布做的幌子,上面写着“色旦子清真羊杂碎”。他停住脚步,对着“色旦子”三个字看了很久。
难道是她?
不会吧,回民叫色旦子的人太多太多了。尽管心里这么想,但是宁奇仍然放心不下。他目视许久,迈步穿街而过,慢慢走进饭馆。饭馆并不算大但是收拾得很干净,从外面看窗明几净,进了屋地拖得能照见人。宁奇随便找一个座位坐下,刚坐定,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就过来提壶沏茶。女人沏完茶问:“请问这位先生吃点什么?”
宁奇随口说:“来一碗羊杂碎。”
女人应一声“好嘞”,回身去了。忽然她回过头对着宁奇一个劲地看,看了半天突然说:“大哥是你啊!今天怎么有闲工夫到我的小店来了,多长时间没见了,太意外了!”
宁奇非常吃惊,抬头认真地看她。没错,就是她,是色旦子。让他更为吃惊的是,她现在这么开放,他真不敢相信色旦子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和他打招呼,这句话是从那个羞涩的连人都不敢看的色旦子口中说出来的。
宁奇随口搭讪两句,直奔主题。他问道:“你不是在矿灯房里上班吗,怎么上街卖起羊杂碎来了?”
色旦子说:“矿上改制,我们两个都下岗了。她爹腿残疾动不了,一点办法都没有。不怕大哥你笑话,现在家里的日子过得真是捏住鼻子救气呢,我再不谋点生路全家人吃什么?”
宁奇问:“下岗有下岗的安置,再说阿里子也是因公负伤,难道就没人管了吗?”
色旦子说:“管倒是有人管,可是每月给的那仨瓜俩枣是救命钱,刚够买粮买菜的,有时还发不及时。你算算,买了房子要还贷款,娃娃上学也要花钱,每天早晨一睁眼睛,各里四处全是花钱的地方,愁都把人愁死了。”
宁奇问:“家里有这么大的困难为啥不给我打个电话呢?”
色旦子说:“想到了。前一个阶段我就想着找找大哥你,看能不能在学校里给我安排个勤杂工啥的。”
宁奇问:“那你为啥不去?”
色旦子说:“话刚一出口,就被人家数落了一顿。”
宁奇喃喃道:“这个阿里子,太直了,真的把我当成外人了。”
他们的谈话被拥入的一帮食客打断了,色旦子赶紧去招呼新来的食客,宁奇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色旦子的身影。看着她那热情的招待和麻利的身手,让他想了许多许多。他无法相信,难道这就是当年那个孱弱的只会流泪的女子?难道就是她这瘦弱的身体在支撑着一个贫困的家庭?
离开杂碎店,宁奇匆匆向市政府赶去。来到政府大楼门前,他被一伙黑压压的人群挡住去路。这里面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足有一百来号人。他们杂乱无章吵吵嚷嚷,和门口的保安理论着什么。4个保安边解释边将人群向后推,几个年轻人执意硬闯政府大楼,大有矛盾激化之势。
进楼的路被堵住了,宁奇只好站在外围静观事态的发展。他终于听明白了,这是一群下岗工人,他们是到政府集体上访的。这几年,像这种集体上访的事他见的多了,早已经见怪不怪,他不愿意听更不愿意介入。看看已到了开会的时间,他绕过人群,试图从保安身后挤过去进入大楼。就在进楼的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回头一看果然是他。
是阿里子。
阿里子夹在人群中间,他坐着一架轮椅,轮椅的后面捆着一个印着花条纹的编织袋,那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这会儿他正高声大嗓子地跟保安吼叫,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屁股一次又一次从轮椅上撂了起来,有几次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宁奇拨开人群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到了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里子看见他先是一愣,然后拉住宁奇的手说:“大哥你来了,你给评评这个理。企业改制,改来改去改到我们工人头上来了,国有煤矿归了‘资本家’,工人成了没娘的孩子。年轻力壮的留了矿,老弱病残一鞭子吆了,统统滚蛋。说是安置,给几个养老金就算打发了,还说是买断。你看看我们这些人,养老保险没人交,医疗保险没人管,下岗工人拉家带口过日子,别说日子过得有多富足,就连吃饭看病都成了问题,你说我们不找政府找谁?”
不知是宁奇衣冠楚楚的缘故还是他书生气十足的样子,抑或是他腋下夹了一个公文包,致使这些人把他当作政府官员,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将他围在核心。上访的人们七嘴八舌朝着他嚷嚷,让他无法应对。他环视一周,看来想抽身是不可能了。面对眼前的阵势,如果不说几句话是无法脱身的。可是,遇到这种情况他能说什么呢?
看着愤怒的人群宁奇只好向众人压压手说:“请大家不要激动,有话慢慢讲,有事慢慢办,我相信,政府不会不管你们的,通过努力,问题终究会得到解决的。”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个愣头小伙子挤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你们这些当官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骑驴不知道空走的。你们一天吃香的喝辣的,尿尿漂的是油花子,放屁喷的是肉渣子,我们锅都揭不开,凭什么慢慢来?”
有两颗唾沫星子飞溅到宁奇脸上,他掏出纸巾擦掉。
宁奇一时间陷入极度的困顿之中。在群情激愤的情况下,他没有办法跟他理论也没有必要跟他理论。
他不得不回过头来,面对阿里子说:“兄弟你听大哥一句话,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可是这样做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们对政府有看法有要求是正常的,这些问题完全可以通过上访的办法去解决,这是你们的合法权益。但是群众上访是有渠道有程序的,你得先把你们的意见集中起来形成材料递交到信访办公室,通过信访办公室逐级上报,最终才能够得到顺利解决。”
阿里子说:“这些我们都懂。我们完全按这些程序做了,3个月过去了,不但问题没解决,连个答复也没有。问得紧了,这个部门推到那个部门,这个领导推给那个领导,皮球踢了一大圈,最后一点问题都没有解决。大哥你以为我们不懂程序,你以为我们愿意这么做?”
他指着周围的人说:“他家,老婆病在床上没钱治,眼睁睁看着病情一天天加重;他家,儿子困在大学里没有钱,准备退学回家;他家,一家6口人挤在一孔建矿初期修建的破窑洞里,儿子订婚3年媳妇娶不进家门……这些人在矿上出生入死干了大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阿里子眼眶噙满了泪水。
这时候那个愣头小伙子又插嘴说:“谁苦都没有咱们队长苦,他光说别人就是不说自己。”
阿里子用手势制止了他。
阿里子伸手从车后面拿过那只编织袋,解开袋口提起袋子一抖,一堆金光灿烂的获奖证书抖落一地。他拿起一本深情地抚摸着,猛然向地面砸了下去。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流下一串辛酸的眼泪。
他们的这一次见面就这样在泪水中结束了。
那天的会开了一整天,那一天,宁奇的脑子乱得跟一锅粥一样,里面装得全是阿里子满地金红的奖状和满面辛酸的眼泪。
开完会他准备到阿里子家里去一趟,忽然,手机响了,是白兰芳:“会开完了吗?”
“完了。”
“那你赶快回来吧。”白兰芳说。
“有事吗?”
电话里传来白兰芳的抽泣声。
宁奇急急忙住回到家里,屋里冷冷清清,白兰芳没有做饭,一个人坐在那里流眼泪。
宁奇走上前去轻声问:“埋了吗?”
“埋了。”她说。
“家里都安顿好了吗?”他又问。
“好啥呀,死的死掉了,活的活不成,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妻子又在揩眼泪。
看她这副伤心的模样,他不好再问下去。
今天早晨他和白兰芳一起出的门,宁奇去教育局开会,她去了乡下。白兰芳有一个表哥在乡下,这几年田种得不错,攒了点钱给儿子买了一辆农用汽车跑运输,小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儿子很吃苦也很争气,没过3年不但把车钱挣了回来,最近谈了个对象还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准备年底结婚。没想到的是,3天前这小子跟几个朋友喝完酒开车回家,醉眼蒙眬间居然将一辆手扶拖拉机撞翻栽进了路沟。这是一起恶性事故,损失惨重,手扶拖拉机车毁人亡,他也从风挡玻璃冲了出来,撞在路坡的一棵树上,当场死亡。
白兰芳今天到乡下去就是参加这孩子的葬礼。
白兰芳说得不错,死的死掉了,活的活不成。这次事故她表哥失去了一辆汽车,失去了一个儿子,也就是说,老两口失去的是一辈子的心血和全部希望。然而事情远远不止这些,因为他儿子是酒后驾驶,是要承担事故的全部责任。也就是说,他们除却自身的巨大损失,还需要赔偿对方的手扶拖拉机和一笔昂贵的命价。
白兰芳揩一把眼泪说:“表哥说了,这两天可能要来找你,他手上还有一件难办的事请你帮忙。”
“还有啥事?”宁奇问。
白兰芳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天都捣上窟窿了,还能有啥事,他需要一大笔钱。”
“听你这意思他是向我们借钱?你盘算盘算,看看能帮多少。”宁奇很痛快地表了态。
白兰芳说:“钱是肯定得借给他的,可是他的窟窿太大了,光靠借钱恐怕解决不了问题。”
宁奇问道:“那他找我帮啥忙呢?”
白兰芳说:“他说要把城里买的那套房子退掉,拿买房子的钱给人家赔偿。”
宁奇想了想说:“这倒是个办法,反正人去了婚结不成了房子也用不着了,决定退那就退呗。”
白兰芳长叹一声说:“事情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容易呢。”
宁奇说:“一手交房一手退钱,这有啥难的。”
白兰芳说:“事情是这样的。房子的价格是20万,在这之前他已经给人家交了两万元的定金,说好了结婚前把全部房款付清。现在两万元的定金在人家房主手里,要退房并不难,可是按照约定那定金就打了水漂,人家肯定不会退给他的。”
宁奇问:“那怎么会呢?”
白兰芳说:“那怎么不会?那是定金呀,而且买的是回民的房子,更不可能退给他了。你在回民地区待了那么长时间,这个规矩你应该懂得的。”
妻子的话让他想起一件事。
黄龙川一带乡下兴集市,集市贸易又以回民最为活跃。在长年的交易活动中产生了一种市场职业者,叫牙行。这种人懂行情善经营,能说会道八面玲珑,是促成交易的好手。牙行们还承担着中间人的角色,双方的交易促成后他们会得到些抽头。
别看牙行是自发的民间活动者,但是他们有一套严格的规定。比如,既已出手的东西再不能允许他人添钱讹买,既已交了定钱就等于成交,是绝对不得反悔的,若有一方违约,定钱概不退还,等等。这种规矩政府没有立法,但在民间有着极强的实际效力,任何人不得违反。与汉民相比,回民遵守这些乡规民约会更自觉、更严格。
也就是说,表哥想要定钱的难度加大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可能。
宁奇将手指插进头发里,陷入一阵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