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见宁长命跌在地上,宁奇着了忙,赶紧拉起他说:“不能喝了,一口也不能喝了。”

宁长命若无其事地说:“啥事都没有,接着喝。”

宁长命从外面进来以后,宁奇觉得到了该谈正事的时候了,但是他得想好一个合适的话题,要不露声色地把他们的谈话引到缴纳税费的事情上来。

宁奇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问:“我看你今年庄稼不错,估计一定有个好收成。”

宁长命漫不经心地说:“一年盼着一年富,年年穿个没裆裤。就那样。”

“下来总能收个一两万块钱吧?”宁奇问。

宁长命说:“差不多。”

宁奇又问:“如果把需要上缴的三提五统刨掉,纯收入能收多少钱?”

宁长命说:“不缴能过两万,缴完也就剩个一万七八。”

宁奇顿一顿问:“那你的税费缴了没有?”

宁长命说:“没缴。”

宁奇问:“你为啥不缴?”

宁长命叹一口气说:“我就是不想交。”

宁奇正要追问,宁长命接着说:“不过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缴那是迟早的事。”

宁奇追问:“早缴也是缴,迟缴也是缴,既然躲不过去,为啥还不缴?”

宁长命说:“我就是不缴。不但我不缴,我还鼓动了全村的人都抗住不缴。”

宁奇好奇怪,问道:“这是为啥?”

宁长命说:“即便要缴,我也要号召众人抗他一抗,我就是要给那些当官的使个绊子,让他们知道知道老百姓不是好欺负的,更不是好吓唬的。”

宁奇试探着问:“这么说你是暂时不打算缴了?”

宁长命喝完一杯酒,慢慢低下了头,好像这杯酒一下子将先前的豪气全部浇灭了一般。

宁长命说:“怎么能不缴呢?从前朝古代到当今社会,自古以来就立下了缴皇粮纳国税的规矩,谁抗也抗不住。其实我的钱早就准备好了。”说完,拉开抽屉拿出一沓子钱,拍在桌面上。

“那你为啥不缴呢?”宁奇感到很纳闷。

宁长命说:“我不缴是我看不惯那些当官的做派。”

宁奇问:“当官的怎么了?”

宁长命说:“当官的太牛了,动不动拿着上头的红头文件到乡下来吆三喝四耀武扬威,对着老百姓呼气哈气,把老百姓根本不放在眼里。俗话说得好,家有一万还有个来时不便呢,稍微迟缴几天就骂我们是刁民,是土条,说我们没文化没教养,天生就是受穷的骨头,反正啥话难听骂啥话。所以我想,你既然说我们是刁民我们就专门刁难刁难你,让你有钱收不上,有功报不上,有官升不上,让你们尝尝刁民的滋味。”

宁奇长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宁长命得意洋洋地说:“今天听村长说,乡长在全县大会上让县长狠狠训了一顿,训得好,活该!”

宁奇故意问一句:“有这回事?”

宁长命赌咒发誓地说:“谁哄你就是狗,就是驴!”

摸清了底细,下面的问题是如何帮助周晓林解开这个扣。

于是宁奇再一次试探着问:“看来你的气已经出了,那你打算啥时候缴?”

没想到宁奇这一问又激发了宁长命的豪气,他挺直了腰板说:“不说吹牛皮的话,整个宁家梁子谁人不知道我宁臊头,我是不上榔头不出油,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真佛不烧香的人。啥时候缴得看他们咋待承我,待承好了早缴,待承不好照样抗着。”

宁奇问:“说了半天你到底是啥意思?”

宁长命说:“黑馍馍有气白馍馍有气,人活得就是一口气,啥时候那些官老爷把我们当人抬举了,啥时候立马给他们缴。”

“那你想让他们怎么抬举?”宁奇问。

宁长命想了想说:“除非乡长请我喝顿酒,我就缴。不但我缴,我还让乡亲们一起缴。你信不信,我宁臊头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是在宁家梁子说句话比他村长管用。”

宁奇心中一阵窃喜,但是他还是不露声色地说:“你估计乡长会请你吗?”

宁长命很艰难地笑了笑,说道:“天下哪里有鼻子往眼窝里流的道理,那也就是我随口那么一说,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宁长命醉意蒙胧,渐渐有些支持不住。话刚说完,倒头躺在铺上,不大工夫便扯开了呼。

第二天上午村长用摩托车驮着乡长来到宁长命家,车到门口,正好遇上宁长命刚从田里回来。

周晓林迎上去问了一声:“老宁,忙着呢?”

听到有人叫“老宁”,宁长命先是吃了一惊。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只淡淡应答一声:“不忙吃啥呢。”

村长介绍说:“这是周乡长,今天专门看你来了。”

他抬起头,一个劲地看着天。

村长问:“看天干啥?”

宁长命说道:“我是想看看,今天是不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村长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宁长命说:“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你想,我一个屎肚子百姓,住的是寒窑耍的是相府的牌子,哪里敢劳乡长大人的大驾来看望。”

村长说:“你不要不识抬举。”

宁长命不加反驳,围着摩托车转了一圈,只瞅着车看。

村长问:“你看啥呢?”

宁长命说:“人家都说‘乡长下乡捎个羊,村村都有丈母娘……’”

他还要往下说,村长赶紧制止说:“打住!打住!乡长好心好意来看望你,你看你那副德行。”

宁长命说:“我的德性我知道。”

村长说:“知道你那副德行就行,快别说仄棱子话了,还不赶紧把乡长往屋里请。”

宁长命说:“麻烦二位领导在外面等一等。”

村长问:“有啥好等的?”

宁长命说:“老百姓的房子,就跟猪窝没有两样,我先进去把我的土房子打扫打扫,别弄脏了领导的衣服。”

村长一听,一把将他推进屋里说:“我说你就别摆活了,说你胖你还真的喘起来了。”

村长从摩托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一个塑料袋提进屋来,然后从里面取出两块熟肉两瓶白酒摆放在桌子上。

宁长命问:“这是干啥?”

村长说:“乡长说,今天来想和你这大名鼎鼎的酒神仙喝喝酒。”

宁长命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今天忙着呢,没时间。”

村长还要说什么,周晓林制止了他自己说:“是这么回事。今天我们专门到下面转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听听群众的呼声,征求一下群众的意见,以利于今后改进我们的工作。你看也到了吃中午饭的时间,再忙也得吃饭不是?我们自带伙食在你们家入个伙,咱们边吃边聊不耽搁你干活,你看怎么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宁长命似乎再也找不出什么推辞的理由,摆好三个凳子说:“请坐。”

说话间村长已经将宁长命的婆姨切好了的肉端了上来,村长就要开酒瓶。宁长命拦住说:“既然父母官肯放下架子光临我这寒窑,那就是看得起我宁长命,我陪领导喝两杯。不过,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喝。”

村长问:“为什么?”

宁长命说:“我和你们的身份不同。俗话说,贵人吃贵物,日囊吃豆腐,你们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好酒,我喝我一块两毛三的老白干,值钱的酒曲味太大,我喝不惯。”

村长说:“人都说有肉不吃豆腐,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宁长命不管他说什么,拉开五斗橱提出两瓶酒墩在桌子上。他对着婆姨喊:“炒两个菜!”

周晓林一看这架势说:“那行,我们都喝幺二三。”

宁长命好奇地看了看他,随手取出3个玻璃杯将酒斟满。他端起一杯递给周晓林说:“乡长大人今天是来和我扯磨的,我这嘴笨得就跟棉裤腰一样,说不了个周到话。我看磨就不扯了,咱们喝酒。酒喝好了,磨就扯通了,话都在酒里头呢。”

3人举杯,宁长命先将酒干了。

村长看看乡长,见乡长一口干了,自己只好也干了。

宁长命家没有小酒杯,这种玻璃杯盛一两多酒,能一口干了的人为数不多,宁长命就是这为数不多中的一个。乡长和村长显然喝不了猛酒,一杯酒下肚两人立马都成了关公脸。宁长命伸出大拇指说:“能把这杯酒一口喝下去,看来咱们村长和乡长都是一心一意为老百姓办好事办实事的好官。”

他又将3个酒杯斟满说:“俗话说得好,好事成双。今天二位领导光临寒舍,我高兴得很,咱们再来一杯。”

村长又看看乡长,见乡长端起杯子,赶紧将酒干了。

宁长命边斟酒边说:“其实我宁长命不傻,领导心里想啥我都知道,我不是那种领导多给我4两豆腐吃了我就说领导认不得秤的人。老百姓确实辛苦,可是领导也没闲着,群众心里有杆秤。我觉着,啥时候干部和群众都能结成一条心,能忙到一条道上就好了。所以,我斟满这第三杯酒,算是同心酒。不过我得说明,这杯酒谁想喝就喝,不想喝绝不勉强。”

宁长命刚把话说完,乡长首先举起杯子说:“干!”

3杯酒下肚,周晓林已经不胜酒力。他说:“老宁我看这样,先吃吃菜,咱们边聊边喝好吗。”

宁长命说:“人有上中下,货有三等价,你俩吃菜喝水,我和你们不一样,一喝起来就放不下杯子,我还得喝。”

说完他只给自己斟了酒说:“这第四杯酒是四季发财酒。说句心里话,我老宁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全靠党的富民政策好,全靠上级领导得好啊!春栽果林夏收麦,秋育肥羊冬棚菜,哪一样我都没少下。发展种植业养殖业上头给了那么大的扶持,又是资金扶持又是技术指导,老百姓虽然不说,可是嘴里吃馍馍心里有数呢。”

乡长和村长一眼不眨地听着,好像听宁长命在做报告。

宁长命端起酒杯说:“这杯酒同时也感谢你们这些领导,我先干为敬,算是感谢酒。”

他正要喝酒,周晓林拦住说:“等一等。”

只见他自己提过酒瓶给自己和村长斟满说:“只要你们致富了,我们比你们还高兴,干!”

干完酒乡长已经彻底瘫软了。

宁长命把他扶到炕上躺好,让村长好好侍候,他披了衣裳向外面走。村长问:“你到哪里去?”

宁长命回答:“屋里闷得慌,出去转转。”

约摸一个多小时他回到家里,见乡长和村长已经睡得一塌糊涂。

他对婆姨说:“你不要打扰他们,让他们安心睡着,啥时候睡醒啥时候吃饭,吃完饭再让他们回去。你记住告诉他们,就说我们队的三提五统明天全部交清,请他们放心。”

第二个星期,宁奇毫无例外地到宁长命家去喝酒,他和宁长命谈起周晓林喝酒的事。宁奇问:“你们的税费都缴了?”

宁长命说:“人家乡长都喝成那样了,我们能不交吗?”

宁奇有些感慨:“当个基层领导真不容易。”

没想到宁长命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有时候看起来,当官的真不如老百姓活得自在。”

宁奇问:“老弟何出此言。”

宁长命说:“这几天我的心里很不自在,那天我有些过分,把乡长和村长灌得太惨了。”

宁奇说:“你也是你,人家给你个面子你伸手接住也就算了,非得把人家整得那么挖苦。”

宁长命说:“其实我也不是有意整他们,我就是想找回咱老百姓的尊严。”

宁奇说:“不管咋说你还算有点良心,号召全队的人把提留款都交清了。”

宁长命说:“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你有一碟子,我有一盘子,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人家乡长最后那两杯酒喝得仗义,那我就得把事情做得比他还仗义。”

宁奇怀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久久审视着宁长命。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日子里宁长命苦熬了十几年总算熬出了头,他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他有自家的果园自家的温棚还有自家的奶牛栈羊,房顶上还养了一群鸽子。日子好过了酒桌上的吃头也发生了变化,每次喝酒的时候已经不再是酸菜罐头和炒鸡蛋,小改子会变着法儿地给他整几个像模像样的菜,煮上羊肉,熬上牛奶,凉拌了西红柿,拍几个黄瓜一古脑儿地端了上来。但是有一样没变,那就是酒仍然是当地出产的老白干。

这期间宁奇的情况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已经办了城市户口,举家搬迁进县城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城里人。这样一来他便不能像过去那样每个星期都回宁家梁子,每个星期都去出席那一次约定俗成的酒局。和宁长命喝酒的机会少了许多,这使宁奇闲下来的时候会时常想念他的这位酒友,也很向往那种盘坐在热炕上边喝着小酒边海阔天空的神聊,享受那种闲云野鹤般的美妙意境。

一天下午,下了班宁奇回到家中,刚端起饭碗,电话响了。白兰芳接完电话神色慌张地说:“是公安局打来的,找你的。”

宁奇扔下饭碗抓起电话问:“请问有什么事?”

对方问了宁奇的姓名之后说:“请你立刻到局里来一趟。”

宁奇又问:“到底有什么事?你得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对方说:“事情不大,但是电话里一句两句又说不清楚,你来了便知道了。”

宁奇心中一阵紧张。

他努力地回忆着近期内自己的所作所为,搜肠刮肚地盘点着自己有无什么不良的行为。当他认为自己确实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之后,又有了另外一种胆心,是不是学校里的学生闯了什么祸?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迈进公安局的大门,向值班民警报上姓名。他开门见山便问:“找我有什么事?”

民警看了看他,说道:“你跟我来。”

民警把宁奇带到楼道走廊的尽头,那里是一排铁栅栏,里面是一个临时监室。民警打开门锁说:“你进去吧。”

宁奇一头雾水,两眼直瞅着民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民警看出了他的疑虑笑着说:“对不起,没给你说清楚,请你过来是让你把里面羁押的人带回去,进去吧。”

宁奇仍然迟疑着,民警将作案人和案情大致给他做了一番交代,最后说:“好在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经过批评教育就可以放人。据他说你们是叔伯兄弟,回去以后你再给他好好开导开导,千万不敢再干这种目无法纪的事。”

宁奇忐忐忑忑迈进这所准牢房。

屋子里很乱,一股带着酒气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屋里没有床,地上铺着两条编织袋子,编织袋子上蜷卧着一个人。

随同进来的民警喊道:“宁长命快起来,有人接你来了。”

宁长命懒洋洋坐起来,眼睛都不睁对着进来的人直嚷嚷:“我没醉,拿酒来,我还要喝!”

宁奇上前拉他一把说:“怎么整成这副德行,这都到了啥地方了还要喝!”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一见是宁奇,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怎么来了?”

宁奇反问:“你先别管我,我问你,你怎么会被带到这种地方?”

宁长命傻乎乎地看了他一会儿,耷拉下头。

民警将鞋子和裤带扔过来说:“赶快穿好,有啥话回去再说。”

直到这时宁奇才发现,他光着脚,两只手提着裤子。

宁奇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带到家里。一进家门屁股还没坐稳,宁长命就开始嚷嚷:“拿酒来!”手拍得茶几直晃悠。

宁奇说:“老弟你先喝口水,酒有的是。喝完水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喝也不迟。”

宁长命说:“只要咱哥俩到了一起,就没有不喝酒的道理,上酒!”

宁奇的老婆将一碗干捞面墩在他面前,气冲冲地说:“日囊!”

日囊是一句很俗的方言,意思就是让他吃饭。

喝了这么多年的酒,宁奇了解宁长命,宁长命也了解宁奇,同样,他俩的老婆他们也互相了解。她们从来没有反对过他们喝酒,并且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和配合。只要摆起酒场,喝多长时间她们会陪多长时间,先不说做菜续水,光是陪着他俩半夜半夜地熬眼,就令他们虽然嘴上硬着但是心里感动得无以言表。所以他们这种马拉松式的喝酒每每都会在内人的呵斥声中收场,那个时候他们无论醉到何种程度都会言听计从,不会有丝毫的反驳。

这会儿白兰芳亮出了杀手锏,宁长命软了。

宁长命顺从地拿起筷子,一声不吭吃起饭来。宁奇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苍白的头发单薄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一想起刚才蜷缩在公安局里的那一幕,他的心里一阵酸楚。辛苦劳累了一辈子,三番五次蹲班房进劳改队,到了老年又让人家抓进公安局蹲了看守所,到底图啥呢?

民警给他介绍的情况是这样的。

时下农村正在轰轰烈烈搞新农村建设,过去一些未经统一规划和年久失修的民房民居全部拆除,由乡政府统一规划统一标准建设新农村居民点,村民们集中搬迁入住新居。宁家梁子的房屋全部在拆迁范围之内,眼下所有农户都拆迁完了,就剩下宁长命一家孤岛一样坚守在那里。乡上村上的干部上门做过好多次工作,其中不乏使用了酒肉兼攻的手段,但是宁长命软硬不吃、刀枪不入。上头把新农村建设的试点定在了宁家梁子,眼看着现场会的日期一天天迫近,事情迫在眉睫。于是乡上做出一个重大决策:带上拆迁补助款,开上铲车,强行拆除,把钉子户统统拔掉。铲车开来的时候,宁长命正一个人窝在家里喝闷酒,也是酒壮英雄胆,他抄起一把镢头,直向铲车砸去。

后来有人打了110。

后来警车来了,将他带到公安局。

白兰芳不知道啥时候备好的酒菜,宁长命的饭还没吃完,她已经把菜端上桌子。见酒菜上来,宁长命几大口喝完面汤,赶紧放下饭碗。

宁奇和宁长命当了几十年的酒友,已经喝出了一套较为固定的模式,那就是一碰二划三闲谝。入场二人先碰掉三杯这叫一碰,然后开始划拳这叫二划。他们划拳的路数很多酒令也很多,什么尕老汉什么数蛤蟆什么打垒堆什么一条扁担软溜溜,挨着个地划一遍,变着法儿地唱一遍,还得有动作。每当进入划拳阶段,便是他们最开心最忘我的时候。高潮过后进入自由状态,随意喝酒随口说话,海阔天空地闲谝。每次喝到这个阶段,基本上是宁长命占据着主导地位,他总爱讲三国说列国,宁奇得耐着性子听他讲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前朝古代的故事,不时提出一些修正。

今天的酒破了规矩,一开始便跨越前两个阶段直接进入第三阶段。宁奇满上酒并没有去督促宁长命,自己端起杯子先喝了一口。他说:“老弟不是我说你,今天的事你确实是做错了。”

他梗着脖子问:“没经过我的同意强行拆我的房子,我不砸他们砸谁,我哪里做错了?”

宁奇说:“你真的是猪脑子啊!人家广播电视天天讲与时俱进,天天讲顺应时代潮流,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那是大政方针,全村的人都能搬迁,怎么就你非得当这钉子户不成?你觉得你能抵挡得住吗?你觉得你能顽抗到底吗?”

宁长命说:“我不管什么时代潮流,我就认准一个死理,丢了老祖宗留下的基业那就是败家子。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在我们这个村子里我们老宁家一直都是人丁兴旺,户子大气势也大,可是现在让全部搬迁,如果我再不坚守这最后一寸土地,我们这个村子就要从地图上抹掉了你知不知道?”

“抹掉了又怎么样?全中国不知道抹掉了多少村庄,又不是你一个宁家梁子。现在全国走的是城镇化的路子,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是社会进步的标志。”宁奇耐心地做着解释。

宁长命一挥手:“少给我摆这些大道理,我不听。”

宁奇微微一笑说:“老弟呀,不是大哥说你,你这人啥都好,就是一件不好。”

宁长命问他:“我哪里不好了?”

宁奇说:“你思想太僵化,乡土观念太严重。按说乡土观念人皆有之,这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凡事得有个度,做得过头了便不合时宜。今天的事,你就吃了这个亏。”

宁长命静静地听着。

“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你在村里闹的那些件事?”宁奇问。

宁长命没好气地说:“我这一辈子坏事做了千千万,我能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事?”

宁奇说:“有一次为了30厘米宽的一点点宅基地差点闹出人命来,你总不会忘记吧?”

“没忘记,怎么了?”宁长命盯着他问。

“当初我给你念的那首诗还记得吗?”宁奇又问。

宁长命说:“我记那干啥,忘了。”

宁奇说:“你忘了我没忘,我再给你念一遍。”

宁奇念道:

邻里之间一堵墙,

让你三分又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

唯独不见秦始皇。

宁长命喝了一杯酒,陷入沉思。

宁奇说:“听大哥一句话,这次回去再不要固守了,早搬早另干。”

宁长命陷入极度的懊丧之中。